第7章 Chapter 指尖觸碰
Chapter 07 指尖觸碰
“你……去哪?”白靳衡追上了蘇蔚藍問。
本以為,這一路他們的交集也就到此結束了。
聽到白靳衡這麽問,蘇蔚藍半夢半醒似地指了指頭頂上的标識,“我去坐出租車。”
白靳衡滿臉憂心忡忡地問,“出差,一個人?”
蘇蔚藍輕輕點了一下頭。
一連問了蘇蔚藍兩句話,但聲音并不是和先前那般動聽,反倒像是某種樂器斷了弦的粗啞。
興許,他也累了。
彼此的視線穿過機場內那四面巨大的玻璃幕牆,望着外邊的天将亮卻又未亮,此時已是淩晨四點多。
“我送你。”他說。
雖然只見過幾次,但……白靳衡确實給了蘇蔚藍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白靳衡敏銳地捕捉她眼神流露出的情緒,想着……也許她會拒絕。
但兩人之前也算是在同城見了幾面,白靳衡的言行舉止也足夠踏實可靠,蘇蔚藍便沒有拒絕。正好一同打車出行,她來付車費,也算一種對他表達謝意的方式。
放棄了與他周旋客氣,蘇蔚藍說:“那就……麻煩了。”
白靳衡帶着蘇蔚藍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一輛黑色的大衆停在二人面前。
蘇蔚藍坐在那,司機還是頭一回看自家老板帶着女性一同坐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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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二人的表現,又挺拘束。
司機自然而然先問了蘇蔚藍,“您,住哪個酒店?”
她說出了酒店名稱,有些不解地看向白靳衡。
“先送你。”他溫和有禮地解答了她眼神的疑惑。
蘇蔚藍雙手揪緊了裙面……
這位白先生,未免也好得太過了點。
這怎麽好意思。
只是見白靳衡埋頭專注自己的事,蘇蔚藍便也側過頭去看車窗外的風景。
建築鱗次栉比,不像她土生土長的海島城市,除了遼闊,還有一望無垠的海。
時間朝着晨間五點邁去,天空的青灰色留有一絲淺光忽隐忽現。
得知蘇蔚藍的住處,白靳衡低頭發信息,他和家中其他人不一樣,不習慣用秘書這類人物。
基本自己力所能及做的,在他職責範圍之內的,白靳衡不會假手于人。
找到了榴筠酒店的在線客服,白靳衡與其開始文字對話。
【Hi,榴筠酒店智能客服小二,有什麽需要您可以直接給我留言哦~】
白靳衡輸入了幾遍“轉人工客服”,看到是活人在線,細長白皙的手指不快不慢地敲擊屏幕打字。
【你好,大約半小時以後,有一位蘇蔚藍女士即将入住。麻煩幫她溫一杯牛奶,加少許蜂蜜。如果有全麥面包或是貝果,也加一份。】
【好噠親親,全麥面包片需要果醬嗎?】
【不用果醬。麻煩了,訂單這邊發送付款鏈接給我就行。】
【親親~我們會幫您準備好的,不用着急付款噠,您是和蘇小姐一同入住嗎?】
頃刻間注視到這幾個字,白靳衡迅捷地收回了一手打字的手指,仿佛屏幕都燙手,他怎麽沒想到客服會問這個問題。
咖啡店門口的那只藍藍,以往不安振翅的模樣,此刻仿佛在他心間撲扇。
白靳衡竟然也有這般的緊張和躁動。
在線客服見白靳衡沒有回複,又似乎很着急的模樣,便推送了小鏈接。
【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在酒店小鏈接裏下單哈~(鏈接)】
點擊一看類目,還挺齊全。
休閑零食、烘培點心……
成人,用品?
白靳衡立即下單備注完,蘇蔚藍正巧回頭。他一手握拳眼神閃爍,熄了屏。
她的手機平板遞給白靳衡。
【謝謝你,白先生。車費我來付,您不要跟我客氣。】
白靳衡自動忽略了她的這句話,打了一連串。
【159321……這是我的電話號碼,煩請惠存,如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好歹在這個城市有個認識的人。】
蘇蔚藍抿了抿唇,通常老板自我介紹帶聯絡方式的,不得有張名片什麽的?
他,他果然是窮到了連張像樣的名片都沒有哇……
哎……想起自己父母打拼開民宿的辛苦,蘇蔚藍這下心裏斷定,白靳衡一定也是在事業的瓶頸期。
下了車,白靳衡眼神示意司機不用跟着。
替蘇蔚藍拿了行李箱,他環顧了酒店四周環境,還算安全地帶,交通也很便利。
白靳衡的手肘忽而被一只沁涼的手輕輕執起,掌心被翻着朝上。彼此之間指尖的觸碰,從手心剎那傳至全身,白靳衡低頭凝視雙手,只覺得指關節都近乎僵硬酥麻。
她塞了一張紙幣到他手心。
目光交錯,二人在彼此的眼中見到了各自的身影。
烏黑發尾伴着清風輕揚,她丹唇勾起,逐漸開合:“車費。我走啦。”
裙尾飛舞翩跹,她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蘇蔚藍小跑着頭也不回,生怕白靳衡會拽着她不肯收下。
白靳衡在後車座位半阖眼沉思,一手撚起紙幣的邊緣,平整地放入了自己的記事本中。
——
加了蜂蜜的溫牛奶,一瞬間暖了蘇蔚藍的胃。
香醇的味道在唇齒流連,她咬了一口面包片,不得不有些佩服白靳衡的細心。
蘇蔚藍倒頭入睡時,還在想,她剛只給了白靳衡一百元,是否是給少了點……
畢竟,創業不易啊。
也許是因為暖洋洋的感覺襲遍了全身,睡着時,她的唇邊都是噙着淺淺笑意。
——
睡到日上三竿,蘇蔚藍下午準時參加“文物三鑒會”。
顧名思義,經三人之手,鑒定三遍。
名字聽着像是個怪異的組織,卻是各類專家雲集之地。諸如省內文物局研究員、國博副研究員、省博研究員等。
蘇蔚藍在那些人之中,只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文物鑒定師,算不上書畫類,也不算瓷器類……
烈日高陽,她得曬上半天。
人人挂着專家證,蘇蔚藍坐在了最末尾的助理位置。挺直了腰杆,她可是N大國畫院美術館的人!
可算作半個雜項人才,但具體頂不頂用,諸位前輩都在拭目以待她的表現,畢竟她的老師力薦她來,再不濟,也能學到點什麽。
蘇蔚藍有了文物鑒定師的證之後,并未參與過如此大型的鑒定會。
她在心裏感慨了起來,看來百姓家中都是寶物甚多啊……
有人拖着行李箱來,有人拿着大件搬到現場。
情緒激動的……大多是花了大價錢,卻被專家們一口否定的。
蘇蔚藍坐在末尾,沒挂着證,自然也就沒人敢問。只能聽着各位老師們扯着大嗓門跟大爺大媽們解釋“開、關門”的事兒。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短袖職業套裝,今日已是标準的上班族形象,就只差來個話筒,她都能來段現場解說了。
半晌後,也有人想鑽蘇蔚藍不是專家的空子,拿了幾個物件坐在了她面前。
手機點擊了錄音,放入了口袋中。
那年輕人大剌剌坐着,譏笑道:“小妹妹,來,你給掌掌眼?”
蘇蔚藍雙手禮貌接過,神情專注。
對待工作必須一絲不茍,鑒定文物更是一件需要謹慎細致的事。
那年輕人得意地指了指瓶身:“崇祯大筒瓶,小妹妹,見過嗎?沒見過,今天哥哥讓你見見世面,開開眼界。”
芊芊素手一上一下輕捏着瓶口,托着瓶底。
來者說話态度挺沖,蘇蔚藍內心波瀾不驚,“崇祯的大筒瓶,亦稱象耳瓶。”
“喲呵,懂行。”
——
在蘇蔚藍的身後,聞名國內的收藏家白奕均,今日也忽然低調出現,穿着一身休閑的短袖運動衫和長褲,戴上了老花鏡。
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我們只是路過的路人”的感覺。
旁邊的友人頂了頂白奕均的胳膊,“走,去看看。”
——
蘇蔚藍細看着瓶身,清脆婉轉的聲音不卑不亢解釋着:“您看看,這個上下暗刻紋,算是特點之一,形制上,大體符合崇祯,但這是……”
特地轉向了那位男士,“它表面做舊了一番,繪畫并不精細反倒粗糙,借用我們專家秦老師的話,這件可是‘嘎嘎關門兒’。”
年輕人來勁了,一拍桌子起身:“哎我說,這玩意兒我可是花了十幾萬塊錢買的,你自己看,這釉質!怎麽的都得價值翻個好幾倍才是!你懂不懂呀到底。”
聲音過大,惹來身邊幾位專家頻頻回頭。
蘇蔚藍并不氣惱,溫聲細語解釋:“大哥,這個繪畫啊,它其實講究皴雜點染。這瓶身上的焦墨、濃墨、淡墨,絲毫沒有過渡的渲染效果,并且這個修足,您摸摸。”
年輕人一摸,蘇蔚藍笑:“比扁平足還平呢,修足過于光滑,是非常明顯的打磨,也做了舊的。”
“我不信!我要換個人看!你這什麽眼神!”
白奕均雙手負背走向前,反倒挺喜歡這女孩說話,勸架說道:“哎?小兄弟,這麽大肝火做什麽喲,你也給個機會,讓這小妹妹說說完嘛。”
依舊是莺聲婉轉,“崇祯時期的底部修足特點,外牆高裏層斜且低。而且當時會使用高嶺土,這高嶺土顆粒大,但依舊會給你一種很瑩潤的感覺……您拿來的這件……”
媽耶,十幾萬。
大冤種呀大哥。
十幾萬做啥不好,吃啥不香喲。
被氣得肝疼,居然還說是關門件,他指着蘇蔚藍吼道:“那是什麽年代?你說,我還不信了,它跟過去的年代還沾不上邊了!”
“您是說,寄托件?”蘇蔚藍問。
她可真不想傷人心,可這就是高仿,再給個貼近的說法,是高仿A貨。
“大哥,也沒說和‘過去’搭不了邊,這前些天燒完的,也算是‘過去’,您這個,一看也就近幾年,不能再多了。”
什麽玩意兒?近幾年?
“你!”
蘇蔚藍撓了撓頭,完了,是聽不懂她解釋?
她起身打開手機,試圖說得更直白,“您手機打開購物軟件,掃一掃,這瓶子……”
現場教學,瞬間跳出了同款。
“這估計一天銷量可得,我瞧瞧。哎喲我天,有了!客廳落地瓶雨傘筒,月銷量還不錯呢。”
差點當場撅過去,他抱着瓶子準備往前頭的專家位置走去,瞪了蘇蔚藍一眼,“哼!我錄了音了,你們都給我好好說話!”
蘇蔚藍這就不解了,“您這錄了音也救不了這瓶子的‘出生年份’和血統吶!”
嗐!這年頭,就是沒人愛聽真話。
白奕均雙手環抱,在蘇蔚藍的座位邊上一直站着,他和好友都忘了自己站了多久。
只是瞥見蘇蔚藍的臉頰,從白皙到了酡紅。汗涔涔的側臉,熱意沒有減退一分她的耐心解答。
蘇蔚藍一律溫柔相待,畢竟來這的人也都是花了大價錢或是冤枉錢的。
“您這拿紙巾一對比,釉面光感過于慘白,表面光感過于強烈。”
“今日會上我看前幾位老師一直有對付這些‘醬油畫’,之後您買東西可就注意啦,這個面上的刷子印可太明顯了。其實一般作完畫,那年代背面皆會打蠟,且磨光,這樣就不會受潮。您這紙張背面褶皺太明顯了……”
“養心殿,那是哪個年代的公文章,您自己說是南北朝的東西……怎就跑乾隆那兒了呢?”
“火石紅做舊了瓶底。”
“這兩個印章呢……順序錯了。”
“年代久遠的紙張,這手感你可以摸摸您孩子的皮膚。但這上邊還有毛絨的質感……”
“叔叔……您這裱畫紙張,是機織的哇?”
——
嗓子幹啞,今日短短的半日,怕是蘇蔚藍有生以來講話講得最多的一天。
一瓶水遞給了蘇蔚藍,白奕均爽朗地笑了笑:“不錯。”
蘇蔚藍眨了眨眼,沒識別出這是何等人物。
但是鑒定會結束時,幾位專家拍着肩背起身,看到了白奕均,紛紛朝着他熱情地走來。
——
開發的小島上,白靳衡聞着成熟後的堆肥香氣。
其實許多人有誤解,以為堆肥會産生惡臭。
但凡成熟堆肥,皆會散發出一股混有着森林中特有的泥土芳香氣。
防風的甘蔗林沙沙舞着,盡可能原生開發,他保留了一大片原有的島上風貌。
一位年輕男人戴着草帽朝他笑着走近,島上的團隊皆是他親自挑選,而他是白靳衡島上的管理者。
“那一角留給你,想好種什麽了嗎?”
那一角。
白靳衡原本想要種植一大片果蔬……
此刻,他心間徘徊不定,手上的動作也跟着猶豫和慢半拍了起來。
【還,沒有……再等等。】
伍燕梁笑問:“等什麽?”
白靳衡第一次回避問題,羞赧地微微低頭。
他迎着海風,瞧着夕陽似乎與他臉頰一般,似有紅暈流轉,卻悄然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