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鳳汀
鳳汀
鳳族巢穴中，守衛抱着剛出生的嬰鳳匆匆走進一條逼仄的小路，七拐八轉，又解了許多道密鎖，終于到了大殿內室。
這間內室藏在大殿中最為隐蔽的角落，無人把手，鮮有人知。
守衛以鳳血開了門，謹慎地進入，回身關門，不顧嬰鳳的啼鳴，徑直走向室中一方大鼎。
此鼎喚作萬物生。
聽聞萬年前黑龍隕，萬物生。
而這萬物生就是寂川中的一大法器，有着吞天噬地的作用。
守衛閉眼，沒去看鼎中熊熊燃燒的龍骨與龍筋，心一橫脫手扔了嬰鳳，大火瞬間高漲，頃刻間便吞噬了嬰鳳。
一位老人從暗處出來，拄着華美拐杖，目生贊許之情∶“你的姐姐已經活過來了，回去看看吧。”
守衛道謝後，忙不疊地出去了。
鳳汀收起笑容，轉頭看向萬物生，暗罵手下不力。
當年她一手策成黑龍隕落，卻棋差一招，讓那棵月季逃了，那月季吸收了黑龍傳承，又在神的庇護下修了萬年，實力高漲。
鳳族隐忍萬年，為取五界強權之位煞費苦心，耗了數十位占蔔師的命，只為占出創世神現存狀态，只要他一日沉睡，鳳族就有一日猖狂。
不過。
鳳汀從萬物生中拿出仍然銀亮的龍骨。
黑龍居然又活了，創世神也在幾日前突然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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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輕舉妄動。
原本想着與周邊各族結盟，再擊而潰之，吸取他族生靈，供養萬物生，強鳳族魂，誰知竟出了如此之大的變故。
那月季是近些年才露頭的，過去在哪兒，幾乎無人知曉，而當初庇護他的神，也是尋常之輩不能招惹的。
這就難辦了。
之前她計算圍攻月季，把他也扔進萬物生，但她終究還是低估了黑龍傳承的力量。
而且，黑龍隕落，很大的原因是混沌力量過于聒噪，黑龍靈力受限，鳳族這才能趁人之危突襲，可那月季，雖有黑龍傳承，卻從不見他的混沌力量紊亂過。
真是怪了。
族中鳳凰大都不知曉這個中緣由，也不清楚鏟除月季的必要性，雖說可以再進行一波大規模的宣傳，可恐怕族中的黑龍信徒不會同意。
這些年來，鳳汀綁架嬰鳳來獻祭萬物生，恐怕早有鳳凰對此不滿……族中勢力分裂，她更不能輕舉妄動。
如此想着，鳳汀也出了內室。
她能活到現在，全都憑仗着萬物生，她可不能讓這計劃落空，且鳳族未能夠成為上位者，萬年來無一鳳成神，她不能就此罷休，哪怕就萬千鳳凰阻礙，她也不會放棄。
牁釋樓回到樓舍沒有過多休息，拆了金夑發來的靈信，大致看了一下漠北鳳族的行跡，就開了廂房的門。
金夑智多近妖，又意志非常，對黑龍格外忠誠，她說并無大礙，那應當就是無礙。
廂房內已坐齊六人，都沒點屁事兒幹，正在紙上聯畫風景圖，見牁釋樓來了，忙收起紙筆。
牁釋樓看着随他一起前來的姐姐梵屈許久，開口道∶“扶川大人曾說，讓我們在一月前徹底摸清鳳族大殿的構造。瞬清，行動如何？”
瞬清乃是白鹿一族的聖女，平時端的是冷清範，只是在如此問題之下，她還是端不住了∶“嗯……想要安插眼線，有些難，我好不容易搞了個守衛進去，還一直被孤立，所以，描摹的鳳族大殿，可能不太完全。”
瞬清說得并不錯，鳳汀生性多疑，所命令的守衛幾乎都是鳳族的死忠，絕無可能背叛鳳汀的跟随者。守衛們相互通識，對新人守衛自然有些警惕，他們還時常诘問新人守衛有關鳳族與黑龍的問題，一旦答案與他們規定的不同，新人守衛将會徹底被忽視，直到被革職。
鳳族大殿又構造奇異，樓棧亭相鈎連，想找到出口都很難，光靠安插內鬼來去勘測鳳族大殿，無疑是難事一樁。
早料到如此，牁釋樓沒有過多驚訝，便看向黑熊族的戰士賽寧。
賽寧生得人高馬大，此時卻聲若蚊蚋∶“重槃死了……”
牁釋樓皺眉道∶“什麽時候死的？”
“您派下命令，我去找他，找到了他的屍骨和破碎的鳳丹。”
如老客所說無二，重槃的鳳丹果然裂了。
可既然重槃死了，那麽目生鬼呢？
牁釋樓曾在古書上看到過有關目生鬼的記載，天資優越的目生鬼，可以養生靈魂魄，行起死回生之術。
再聯想到鳳凰獨有的涅槃，很難不讓人懷疑重槃是否徹底死亡。
“賽寧，麻煩你繼續追查，早日找到那只目生鬼。”牁釋樓沉思道，“目生鬼是寄生之物……所以他應當在重槃的屍體或鳳丹的旁邊，你找到他時，有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物品？”
賽寧想了想，搖頭道：“沒，我去後沒多久，鳳族的人就來了，他們說要為重槃收殓。不過，我記得重槃的鳳丹散落在了一片斷藤殘枝上面，我當時沒起疑心，故而沒去調查。”
“嗯，那就麻煩你再回去看看那堆斷藤殘枝吧。”
“是。”
兩人任務都算是失敗，牁釋樓無奈嘆氣，好在其餘四人任務完成得不錯，沒讓這次會談的氣氛過于低沉。
梵屈此前一直在負責各族的反抗工作，尤其是某些受鳳族迫害已久的種族。她的聲音低沉而沙啞，道∶“蜘蛛蛟龍二族，已有人向我們聯絡，希望與我們建立聯系，我們也審查過他們的背景，挑出來還算是比較幹淨的四人。你什麽時候見見？”
這四人原先是鳳族的追随者，在見到同族人被迫害的過程後，都倒戈向了黑龍，希望借黑龍的力量為族人報仇。
他們的倒戈，不是因為信仰黑龍，而是因為，除了黑龍以外，他們找不到其他任何能與鳳凰抗衡的力量了。
或許在黑龍之外，還有更強的力量，可他們接觸不到。如今他們的種族如砧板上的魚肉，任鳳凰宰割，人微言輕，他們也只好投奔黑龍。
牁釋樓敲定了三天後的時間，就解散了衆人。
臨走前，梵屈偏頭，小聲道∶“長老觀測到你最近命中有大劫，多加小心。”
牁釋樓望着梵屈金色的面具，與燒爛的半邊耳朵，點頭應了。
梵屈幼年也曾被鳳族拐了丢進萬物生，龍骨與龍筋燃的火不可熄滅，所造成的傷也無法恢複，瀕死之際，梵屈裂心而逃，才保得一命，只是燒傷仍在啃食着她的魂魄，身子也不可遏制地衰弱。
牁釋樓本不同意梵屈出山，怕出意外，但梵屈幼時聰穎果敢，又心懷天下，抱負遠大，讓她一直偏居一隅，還不如直接殺了她。
扶川大人也想過許多辦法，去祛除燒傷對梵屈的影響，可他對黑龍傳承的運用還是不夠熟練，至今也沒能想出什麽辦法，能讓梵屈逃離燒傷對她的折磨。
鳴玉端詳着茶樓中的精致點心，想了想，還是把心中的疑慮問了出來∶“鳳族之事，不緊急嗎？”
扶川又點了壺碧螺春，笑道∶“大人何出此言？”
“那鼎還下落不明，鳳女出逃，還不緊急？”
扶川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總歸是要讓他們成長的，線拉長一些，鳳族也不敢動作，倒也無可厚非。”
鳴玉不置可否。
其實這麽說也不無道理。
幾年前扶川和鳳汀對戰過，不知道那老太太是吃了什麽耗子藥，竟然回春了許多，實力也似乎回到了巅峰期，不止是她，鳳魂等一系列長老也都實力大增。
與那些老登對打下來，扶川已有些力竭，他平日不動用黑龍傳承，也無心開發，故結果上不至于落敗，但也不算完勝，殺了幾位長老後，其他人便跑了。
而若讓蘇烏流沁些人與他們對打，怕是九死一生。
“大人若是關心局勢，可以快些修煉，早些強大起來。”扶川放了茶杯，笑着說道。
鳴玉吃了口荷花酥，沒理會扶川的打趣，轉而問道：“我們以前關系這麽生疏嗎？整天大人大人的叫着。”
扶川編起瞎話來從善如流：“怎麽會呢？我一向對您十分愛戴，叫您大人，也是因為我欽慕于您。”
至于從前叫什麽，扶川還真沒認真回憶過，好像是直呼黑龍名字的。
鳴玉點評道：“一派胡言。”
扶川沒有反駁：“嗯，您說得對。”
吃着茶點，天色也逐漸明朗，大雨瓢潑後晴了許多。
從茶樓中出來，扶川又逛到了首飾鋪子裏去，鳴玉攔不下，只好跟着他一起進去。
不愧是繁華地帶，首飾樣式也比其他地方多。
扶川拿起一支金釵細細打量，沒等掌櫃介紹就讓人包了起來，随後又買了些鑲金的耳飾與金手镯。
鳴玉無事可做，他對金飾又沒興趣，就在店裏随意逛看，企圖與這位欽慕于他的藤本月季産生一些審美上的共鳴，可惜這一圈看下來，确實是沒什麽意思。
他逛看的功夫，扶川又買了許多首飾。
鳴玉皺眉看着堆成了小山一般的首飾盒，問道：“你戴得過來？”
扶川笑答：“大人可以幫我分擔一些的。”
大人沒興趣，大人不想分擔。
回了客棧，扶川伏案作畫，鳴玉就端着茶，站在他背後看他作畫。
扶川字寫得不錯，作畫時落筆輕緩，線條流暢，看他寫畫确實是一種享受。
只是鳴玉看久了，也實在是沒看出這是個什麽東西，就問道∶“這是什麽？”
扶川道∶“小首飾罷了，好看嗎？”
鳴玉左看右看，也沒看出首飾的樣子，就走到書架前，翻看着最近扶川搜羅來的各種書籍。
扶川肯定不能将這東西如實地告訴鳴玉，要是讓鳴玉知道這其實是安在腳踝處的流蘇長鏈，怕是又要複刻皺眉後退幾步再光速擺手小連招了。
在寂川的時候，扶川就喜歡這些小首飾，只是那時還沒有工匠，人類工藝品也沒有特別出彩，他就用自然百物，探索着自己的美學。
那時他最喜歡在黑龍的頭發上做工，藤條與月季是他最初的裝飾品，黑龍的頭發長而韌，十分耐造，濃綠的藤條被削成不同的模樣，插在發間，再搭配幾朵要開不開的月季，往往能做出許多令他滿意的發型。
不過由于做得太多，審美疲勞看得厭煩，扶川便開始尋找新的材料。
某天，黑龍在降福布雨後，給扶川帶來了一小塊銀。這倒是稀奇的新材料，扶川花了得有四五年的時間，才把那塊銀雕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可能是見扶川玩得開心，鳴玉也常給他帶一些寂川外的小東西。
帶着帶着，就帶出事兒了。
夏日的午後，鳴玉忙完了事情，躺在扶川的花藤下小憩，毫無戒備之心。
扶川藤條癢，便拿出了準備已久的首飾，開始做工。
于是當鳴玉醒來，頂着一頭沉甸甸叮鈴作響的東西起身，訝異于今天頭發沒被藤蔓纏繞的同時也在疑惑，便伸手摸了摸頭發，摸到了一手形狀怪異的東西。
借着河面，鳴玉看清了頭上的樣子。
扶川化作人形，對自己的傑作是相當的滿意，剛想上去得瑟，就見鳴玉皺了眉頭，後退幾步，連連擺手，還空出一只手解那些首飾。
鳴玉不喜歡那些首飾。
逐漸地，扶川明白了鳴玉不喜歡被束縛，首飾對他來說就是束縛，也就不再進行那些偉大的傑作了，只是編發還是要編的，不編他藤條癢。
于是黑龍每次醒來都要小心翼翼地梳理花藤與頭發，久而久之也成了寂川的日常活動之一。
畫完圖，扶川有些惋惜，他還是很好奇鳴玉穿戴腳鏈時的樣子的，青筋在黃金與玉石之下若隐若現，走一步，便有叮鈴聲作響，或許那時他的腰背上還纏着幾道金色的細長條鏈，或許那時他的耳垂上還墜着能蜿蜒到肩頸的金線。
一身華美的金飾，配着黃金瞳，怎麽想都很合适。
可惜，這輩子是沒什麽希望看見了。
打好以後就送到連雲棧旁的房宅裏吧，實用價值是不要想了，收藏價值還是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