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宗門

宗門

劍宗掌門慌忙到達連雲棧時,正是傍晚,秋意瑟索,一地落葉悲涼。

“棧主。”劍宗掌門雲乙向流沁點頭道,“形勢可有要緊的變化?”

流沁掃了一圈房中各路掌門,包括那位大寄宗的半神,開口道:“今日召集各位掌門,目的只有一個,我們要在半天之內修好屏障,以保障人類不會受到法力的波及。扶川大人預計會在三天之內解決鳳族餘孽,所以我們還需要在三天之後悄無聲息地撤下屏障。”

聞言,大寄宗的半神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問道:“三天?”

流沁點頭道:“是的。”

符宗掌門何荟質疑道:“居然要這麽久?”

“還請各位原諒,解決鳳族餘孽的方式有些特殊,故而耗費時間也更長些。想必各位應當都聽說過萬物生吧,或者說,那口出現在西南方的大鼎。”流沁壓低了聲音,“他們将被扔進萬物生中煉化。”

合歡宗掌門禦谌此時不樂意了,當時做出反對:“你們這樣與鳳汀又有何異?不過是同态複仇!一丘之貉!”

“禦谌。”半神出口提醒道,“不要帶個人感情來談論話題。”

禦谌怒道:“屈流明!”

屈流明擡眼說:“你合歡宗中多數弟子與鳳族媾合,如此氣急敗壞,也确實有理。”

“那又如何!你大寄宗倒是不與外族媾合,只與你媾合!”禦谌罵完以後又轉頭看向流沁,仍不解氣,“是那位大人下的命令,還是扶川大人下的命令?”

流沁眸色深沉:“自然是扶川大人。”

她現在連黑龍的臉都沒見到過,她怎麽知道那位大人有沒有下命令。

禦谌扯起嘴角:“那與我何幹?我追随的是那位大人,不是扶川大人!只有那位大人點頭了,我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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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對話下來,屋中的氣氛驟然凝滞。

流沁看向心思各異的掌門們,只覺得心累。

她實在是搞不明白,為什麽扶川大人說修建屏障這事兒能拖到最後再提就不要提前公示,明明這樣只會讓他們意見更加不和。

而且,現在衆宗門的領頭人顯然是那個半神屈流明,而看他的态度,也不是很明朗……

這時樂宗掌門沈溪郎說:“禦谌,那位大人曾有命令,合歡歸合歡,但起碼也要與人合歡——”

“姓沈的!你什麽意思!”禦谌拍桌而起,“什麽時候輪到你這個外人對我宗門內事指指點點了!”

沈溪郎淺笑道:“沈某不過是陳述事實罷了。但既然你合歡宗與鳳凰合歡,那看來,你也不是很聽那位大人的話啊。”

“哈哈哈,确實如此啊。”屈流明擡掌撐着下巴,笑出了聲,他偏頭看向禦谌,語速放慢,“還是說,合歡宗掌門,你問心有愧呢?”

禦谌臉唰得一白:“我心中有什麽愧?”

“什麽愧?”屈流明擡指,對準禦谌的額頭輕輕一勾,就見禦谌整個人痛苦不堪地蜷起身子,皮膚不斷顫動着。

五秒後屈流明松指,禦谌震顫的身體也不見停歇,突然,他的肉皮簌簌地下落,座位上僅留了幾根骨頭和一攤血肉。

“禦谌,你不敢以真身現世,是因為,你得了什麽很嚴重的病,還是說,你在遷宗呢?”屈流明沉聲道,面上的笑十分陰森。

雲乙心中一驚:“遷宗?”

一直未出聲的道宗掌門胡天雪嘆了口氣,問:“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屈流明沒看她:“三年前。”

胡天雪艱難笑着:“比我還早。”

“胡掌門近段時間不在中原,自然不知道。”屈流明說,語氣平淡,“他這樣多久了?”

“不好說……估計得有個幾十年了吧。”胡天雪聳肩道,“我任掌門也不過十年,多餘的事,我實在不清楚。”

屈流明哂笑道:“幾十年,被這麽個東西控制着,也不枉他合歡宗實力節節敗退。”

話聊至此,屈流明看向流沁,說道:“棧主,請您現在為扶川大人發一份靈信,就說,六大宗門已決定修建屏障,并保證不被人類察覺。至于合歡宗……也一并加入清算名單吧,無論三天,還是五天。”

既然屈流明都松口了,那流沁也沒有再繼續糾纏的必要,便應了。

只是雲乙仍心有餘悸,“方才禦谌……方才它,究竟怎麽了?”

胡天雪剝開那幾根骨頭,露出鮮紅的內裏,說:“他與某只鳳凰神魂融合了,并且……遭到了反噬,現在是那只鳳凰在控制他。”

“神魂融合?那也不至于……”何荟皺眉道,“那不是合歡宗的功法嗎?”

胡天雪搖頭道:“不是一般的神魂融合,禦谌是活吞了那只鳳凰,并讓鳳凰吞了他的心。”

“也就是說那東西是……”

“是鳳丹。”屈流明答道,繼而站起身來,意欲離開,“既然現已談攏,那我就不多加叨擾了。若扶川大人另有命令,屈某人一定回應。”

這場宗門小談算是結束了。

清掃完廂房,流沁有些疲憊。

阿鯉給她端來了一盤甜點,關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吧?”

流沁長了長嘴,想說還行,但話語到了嘴邊,還是轉了個意思:“一點都不好……”

“哎。”阿鯉摸了摸她的手背,“不要想了。”

“東方尋以前和我說過,胡天雪和禦谌原是道侶……沒想到,原最忠于黑龍大人的宗門也……”

結果,禦谌與鳳凰媾合,甘願奉心,并将整個合歡宗都帶入了鳳族的陷阱中。

難怪合歡宗江河日下……原來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合歡宗中肯定也有不願意和鳳族媾合的弟子。”流沁緊皺着眉頭,突然微眯起眼睛,“立方洲……禦谌要遷宗,那他是要遷到哪裏?第二個立方洲?那第一個立方洲……”

她眼前一亮,當即寫了封靈信給扶川。

她梳理了許久,才把今日宗門小談、立方洲和近來所有的怪事兒梳理清楚。

立方洲原為修仙世家的聚集地,其居住民多為劍宗外門弟子,突然被萬物生襲擊,絕對不是無妄之災,換言之,是有人特意将外門弟子遷去了立方洲。

而合歡宗遷宗的地點,如果流沁沒有推斷錯誤的話,應當是在漠北。

可漠北又能有什麽呢?

一瞬間,奇異的猜測在她的腦海中炸開。

金夑?

“金夑是怎麽死的?”流沁問。

阿鯉想了想,回答道:“裂心而死吧……”

流沁追問道:“那破碎的虎心呢?回收了嗎?”

阿鯉一愣:“沒……”

當時前來收殓屍體的只有重屹和幾名護衛,而重屹,也只是來收殓重槃的。

“發靈信給阿爾齊莫!要快速!還有藍雁,他現在有危險!”流沁垂頭思考,然後猛然奪門而出,“你負責聯系他們,我現在去大寄宗!”

屈流明回到大寄宗時,大殿內空無一人。

他換下外罩長衫,坐在庭院中的石椅上,翻看着近些日子的賬本。

喬一然從遠處走來,蹲在他的腳邊,頭顱低垂:“掌門……您當真要與那個人合契?”

屈流明沒看她,說:“喬家設定的期限已過,你是自由身了。”

喬一然眼裏閃過一絲悲憤:“為什麽?”

“喬家予我萬兩金,我扶喬家淩雲志,還問為什麽?”

喬一然擡頭,想在屈流明的臉上看出幾分波瀾,可什麽都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這時,有人前來報道:“掌門,連雲棧棧主求見。”

屈流明颔首:“請她進來吧。”

流沁進入大殿時,看到的就是喬一然跪伏屈流明翻書的詭異畫面。

想起東方尋曾說過的大寄宗掌門秘聞,流沁心想還是不要在意的好,只是外人在這,流沁也不好和屈流明交談,畢竟事關宗門,事态緊急。

僵持了半分鐘,屈流明略微皺眉道:“你什麽時候走?”

“走?”喬一然站起身子,她從前養尊處優受盡寵愛,從未跪過如此之長的時間。甚至只是因為她想要修煉得道,家族就為她花費了萬兩黃金,以謀來了五年的大寄宗掌門道侶身份,待在半神身邊,修煉速度不可謂不快。

只是如今期限已到……她承認她對屈流明心懷愛慕,可他們從未有過道侶之實,也從未雙修,他甚至不曾碰過她的身體,甚至不曾碰過她的手指!

流沁打斷喬一然的心理活動,幽幽道:“我無意插手你們之間的事,但這位小姐,我與掌門有話要說。”

喬一然狠狠地望向流沁:“你也要與他合契?”

流沁心道莫名其妙。

最後還是殿外的護衛上前,架住喬一然,把她拖了出去。

喬一然剛走,屈流明就擡指落下一層屏障,對流沁說道:“大寄宗樹怨衆多,棧主此次前來,可要多注意安全。”

什麽怨?情怨嗎?流沁暗自在心中腹诽。

“掌門,您對各宗門之間的事,應當了解甚多。我此次前來,是想問關于劍宗遷宗的事兒。”流沁道,“立方洲至今沒有重建……被萬物生煉盡生氣,也不至于如此吧?”

屈流明輕笑道:“棧主不是已經有了答案?”

流沁眉頭一抽:“我有什麽答案?我應該有嗎?”

屈流明意有所指:“蘇烏忠誠,東方尋機靈,牁釋樓能力非凡,梵屈堅韌,賽寧樸實,齊三白詭谲,你倒是沒什麽出衆點。”

“……別扯閑話。”

屈流明恍然大悟:“哦,你是喜怒形于色。”

流沁頭疼,忍無可忍道:“掌門,時間急迫,還請您不要多扯閑話。”

屈流明注視着她的眼睛,說:“扶川曾在大寄宗居住過一段時間。”

流沁一驚,扶川大人居然能和這玩意兒相處?

屈流明注意到流沁的錯愕,沒管她,繼續說道:“大約是百年前,我身躍半神,當時創世神與我立下賭約,若是千年後我功德圓滿修為大成,便可成神。十年前,我去萬裏冰原平亂,遇見了扶川。”

那時候扶川尚未徹底蘇醒,只留了一縷神識在外。

按理來說,扶川設下的屏障只有神有資格視觸,但或許是從前都沒有半神這個概念,所以屏障在遇見半神的屈流明時,猶豫了一會兒,向他打開了。

屈流明一進屏障,就感覺到磅礴的靈氣在周圍游蕩,甚至有幾縷亂竄的靈氣劃傷了他的手背。

令屈流明更為意外的是,這麽強大的屏障,這麽磅礴的靈氣,居然只是為了滋養一棵不甚起眼的月季。

屈流明視修為錢財為最高,當即就想挖了月季自己躺進去,以吸收這無窮的靈氣。

只是在屏障中轉悠了一會兒後,屈流明這才意識到,屏障是月季落下的,靈氣也是月季釋放的。

這月季的實力竟強勁到如此地步。

此時,創世神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你要是能把它弄死,我給你加十個功德點。”

屈流明挑眉。

雖然不太清楚十個功德點究竟是多少,但是聽語氣,應當不少。

“此話當真?”

“真。”

“你恨他?”

“恨。”

“為什麽?”

“要你管?”

屈流明可太想管了。

他從前以為創世神不茍言笑,可自百年前一見,他知道他看錯了他。真實的創世神,估計是個思維跳脫的老登。

“你說我是什麽?”

“思維跳脫的老登。”

“扣你功德點。”

“心胸狹隘的老登。”

或許是被屈流明和創世神的對話吵醒了,屏障中的月季藤蔓向外伸長了幾分。

屈流明突感不妙,當即就要撤離,可月季沒給他反應的機會,靈力化萬束劍直沖屈流明而來。

在劍光之中,屈流明好像看到了一雙黃金瞳。

屈流明撐起護盾抵禦着劍光,左手掐訣意欲反攻。

這時,金色光芒倏然消散,只留下了純粹的黑。扶川就在此時化形,站在伸長的藤蔓之上。

屈流明一震,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硬生生地抗下了那萬道劍光,但令人奇怪的是,劍光的攻擊性并不高,以屈流明的半神之身,應對它可以說是綽綽有餘。

“有人讓我殺了你。”屈流明笑道,他已看出這月季沒什麽殺傷力,便放松了許多。

扶川早聽到了,所以對屈流明下手留情了些,他可不想半夜老登神降,質問他為什麽殺了他的欽點神。

“所以呢?”扶川說,突然被吵醒,他的心情有些不大好。

屈流明想了想,說:“冰原最近有大變動,你若繼續駐紮此地,恐怕會有安全隐患。所以,我想請你來我宗門小住幾日。”

就這樣,扶川和屈流明一起回到了大寄宗。

“我還以為你會拒絕。”屈流明笑道,命人為扶川收拾了一座山峰出來。

山峰距離掌門大殿很近,且風景實在不錯,萬木叢生,百花缭亂。

話雖如此,但扶川幾乎沒回過那座山峰,多少帶些遺憾了。

流沁聽得有些困了,她對這位大寄宗掌門的陳年舊事無甚興趣。

見她困倦,屈流明這才說道:“黑龍隕落,寂川關閉,如今鳳族反叛,創世神不會不清楚。但既然,此事仍在黑龍管轄範圍內,甚至是扶川代為處理,你就不必擔心。事不複雜,不上玄淞霧神;事不重大,不上離火焰神;事不關人類,不上溫時竹。”

流沁皺眉道:“可此事已造成了……”

“這是不可避免的。黑龍的管轄範圍大而廣泛,難免會有遺失之處,被鳳族反噬也是一場必然的偶然。

他杳無音信的這幾萬年裏,原應由他管理的事物,都推到了溫時竹和我的幾案上,而我們對造物之事所知甚少,也無法做到面面俱到。再過幾年,可能會有神來接手相關事務。”屈流明說罷,停頓了下,繼而道,“總之,鳳族反叛注定掀不起軒然大波,而被風浪波及的人……只能說,命數如此吧。”

流沁開口想要反駁幾句,可突然想法又至,她問道:“這些年,都是你在處理各族糾紛?那你為何不管?鳳族反叛的苗頭,不難預測吧?”

對于這個問題,屈流明早有預料,他沒有具體回答,而是淺笑道:“我獲得半神之位時,創世神和我說,世上萬事千事,皆有其發展規律。”

流沁仍然不解,她質問道:“若你們早些幹預,說不定白鴿一族,能少些傷亡……”

屈流明搖頭道:“這是無解的假設。”

流沁嘆氣道:“既然如此,那算了吧,不聊了。”

聽他講了一大兜子故事,什麽有效的信息都沒拿到,真是浪費時間。

臨走時,屈流明又問:“墨叁死時,體內殘餘的黑龍傳承……你知道它去哪兒了嗎?”

流沁一愣:“什麽黑龍傳承?”

屈流明挑眉道:“你不知道?那,你見黑龍時,是否感覺到他的力量有些波動?”

“我沒見過他。”流沁說,“所有人都沒見過他,扶川大人好像給他落了隐身屏。”

屈流明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與了然,笑道:“我明白了。那你慢走,我就不送了。”

流沁白眼一翻,嘟嘟囔囔地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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