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第11章11
唐郁屏住呼吸打開寝室門,他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地狼藉,結果……
映入眼簾的是鼓鼓囊囊的兩個麻袋,除了這兩個麻袋外,寝室并沒有什麽亂動的痕跡,學長的床位還是用超長床簾遮得嚴嚴實實。
一切好像并沒有發生什麽變化?
不。
唐郁看向地面的腳印。
因為滿地灰塵,所以玩家留下的足跡清晰可見。
順着玩家的足跡往前走,唐郁看到那些淩亂的足跡彙聚在了學長的床位前。
唐郁僵在了原地,他伸出手想要觸碰那道漆黑的帷幕,在即将碰到時,唐郁的手收了回去,纖長的睫羽顫個不停,他有些不敢想玩家對學長的床位做了些什麽。
“……學長?”怕學長在午睡,唐郁的聲音很輕。
隔絕了外界的黑色帷幕裏傳來黎生冷淡的聲音:“什麽事。”
在看不到一個人神态動作時,對這個人的情緒猜測就更加集中在了言語上。
黎生的語調很平,音色很冷,哪怕是疑問句,說出來都像是命令的口吻,似乎在警告他人有事就說,沒事就滾。
“學長,今天上午有人幫我搬了生活用品到寝室,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打擾到學長你……”唐郁的聲音越說越低,長而濃密的眼睫同樣垂着,愧疚自責似乎要化為淚水從眼裏漫出來。
其實唐郁并沒有哭,只是他的皮膚過于白,眼部皮膚又薄,總是泛着一點薄紅,垂着眼時過分長的睫羽耷拉下來,透出一股純粹又脆弱的悲傷。
這樣的唐郁讓人不忍苛責,只想輕聲寬慰。
Advertisement
四下無人出聲,安靜到可怕。
黎生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唐郁想,或許這種沉默不回已經彰顯了某種态度。
“……對不起。”唐郁低着頭,露出一截雪白的後頸,“學長,我願意賠償他們造成的損失,如果可以的話,以後寝室的衛生都由我來負責。”
這是唐郁想了一路的解決方案。
除了賠償玩家造成的學長的實際損失,用勞動力補償也是一個可行的方案。
寝室的灰塵這麽多,可見黎生不是很愛打掃,而且黎生的面板上體質那一欄是1,唐郁還從未見過體質1的活人,他只在醫院見過體質2、體質3的重病患者,黎生總是躺在床位上,大概就是因為身體太差,平時也沒辦法做什麽寝室衛生吧。
房間的氣壓似乎都降低了許多,半晌,帷幔裏飄出了結冰似的兩個字:“白癡。”
不知道究竟在罵什麽。
唐郁眨了眨眼,他對類似于白癡啊蠢貨啊這些評價接受良好,畢竟有一個屬性面板天天騎在他頭上提示他智力5。
黎生的屬性面板上智力點那麽高,确實有資格罵他一句白癡,因為唐郁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再清楚不過,屬性面板上每一點智力的差距都是無數努力也填不平的深淵。
從他小時候入學第一天,看清所有同學的智力屬性後,他就明白了這一點。
不過他倒是很少被當面罵笨蛋啊白癡啊之類的詞,哪怕被罵了,只要他字正腔圓對着對面的人說一句醜八怪,就将會成為絕殺。
唐郁思維在飄忽不定地發散,他的神情就變成了放空狀态下的呆滞,配上沒睡好泛着薄紅的眼皮,就像是因為這句話難過到說不出話來。
“……你不用做這些打掃的事情。”簾子裏甩出來了這句話。
唐郁沒回過神來,一時間不知道黎生前半句說了什麽,只聽到後面的什麽打掃。
寝室确實該簡單打掃一下了,不然桌子都髒髒的讓唐郁不想在這裏幹飯。
唐郁将午餐放在桌子,看起來就像是連飯也顧不上吃,徑直走向門口,可憐兮兮地要用行動證明自己的道歉誠意。
“叮咚!”
消息提示音響起。
唐郁停下腳步,拿出手機,是沈君行發來的消息:“小郁,午飯我放在宿舍樓下了。”
和早上将早餐放在房門的行為不一樣,沈君行似乎特意強調放在樓下,好像要告訴唐郁,這一次他沒有再到唐郁寝室門口一樣。
唐郁下意識看了一眼走廊,門口前空無一人,安靜極了。
沒多想,唐郁順手關上了房門。
薄薄的一扇木門區分出了門內門外,門內的唐郁無法看到,在他關門的剎那,走廊的兩端忽然大面積噴發出巨大陰影,如奔湧的地下暗河,轉瞬間淹沒了整條走廊,浩浩湯湯朝着623的大門流淌,似乎随時可以沖垮這扇門。
可能吞沒整條走廊的陰影卻在這扇門前出現了一小道空缺,如果湊近細看,就能看見一個巴掌大的小紙人像門神一樣站在門前。
小紙人的體積比起陰影來說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卻雄赳赳氣昂昂,靈活地擡起兩只小短腿,在湊上來的陰影邊沿瘋狂跳來跳去,兇猛地将影子給踩退。
影子一擊不成,從地面湧到了牆面,如潑墨般從牆面傾瀉而出,試圖換個方式沖進門內。
下一秒,小紙人輕飄飄地騰空而起,輕若無物地飄在半空中,踩住了換個路線的影子。
再次被攔住的影子像被激怒般包裹住了小紙人,龐大的黑暗如龍卷風般湧動,仿佛下一秒就會将小紙人撕得粉碎。
卷入力量漩渦的小紙人随着陰影流轉的方向飄飄蕩蕩,輕松地逃離出影子的包圍,重新守在門前,捍衛着家門。
一時間雙方你追我趕,你來我往,打得異常的激烈。
只不過一個是平面,一個是立體,一個像在二維,一個像在三維,紙人踩不住影子,影子也撕不掉紙人。
這場門外的鬧劇像是動畫片裏的表演,唯一的觀衆卻被隔絕在了一扇門外,正握着掃帚,想着從哪裏開掃比較好。
嗯,還是得先把那兩個大麻袋挪開。
唐郁放下掃帚,走向麻袋時,叮咚叮咚的消息提示音接連響起。
沈君行:“對了,小郁,那些生活用品是不是都堆在宿舍還沒整理?我正好送了飯還沒走,要不我上來幫小郁理吧。”
沈君行:“東西那麽多,小郁一個人理這些東西肯定會很辛苦。”
沈君行:“小郁和我認識這麽久,從來沒有一個人幹過什麽重活。”
沈君行:“想到小郁住在陌生的新環境,忍受着遠不如我們家的寝室條件,還要一個人做這麽多事情,我就好心疼。”
沈君行:“哪怕新室友要搭把手,小郁肯定也不會讓陌生人真的出力太多,而且男大學生哪裏懂什麽收納整理打掃衛生,做事怎麽會有我娴熟幹淨。”
沈君行:“小狗驕傲.jpg”
雖然平時沈君行話也不少,但現在好像格外多。
還沒等唐郁想好要怎麽回複沈君行,屋內突然響起黎生的聲音:“唐郁,我有東西在樓下,是一打白紙,你去幫我拿。”
請求的話語再次被黎生說出了命令的口吻。
換一個脾氣不好的或許會不滿,但唐郁不計較這些,“好。”
唐郁唰得打開房門,走廊上依舊空無一人。
唐郁沒有低頭,也就沒有看到他的腳邊有一個小紙人正緊貼門腳,安安靜靜地立着那裏。
同樣唐郁也沒有看見,一道影子包圍住他踏出寝室的腳,影子邊沿泛出一點漣漪。
平視前方的唐郁擡起腳,踩在依依不舍的影子上,走向樓道,當他轉身下樓的那一刻,影子唰得包圍住小紙人,只不過這一次小紙人沒空理影子,只是敷衍地跺腳踩了兩下,于是寝室門被影子趁機推開了一小道門縫。
透過門縫朝內看,只見大大小小無數白色紙人從黑色帷幕中飛了出來,似漫天紛飛的大雪,又像盤旋在空中的和平鴿。
有四五個小紙人合力抱住掃帚,從房門開始狂掃灰塵,着急忙慌到掃帚都快要冒出火星子,不一會兒,這幾個白色小紙人就變成了灰色小紙人。
當這些灰撲撲的小紙人們來到攔路的大麻袋時,立刻有其他小紙人扛起了沉甸甸的大麻袋,畫面就像螞蟻舉起了巨象,它們邁着小短腿給掃帚騰位置。
灰塵一路飛濺了過去,一群飛在空中的小紙人穿過灰塵,解開麻袋口子,它們一個個跳進麻袋裏,像勤勤懇懇的小蜜蜂吭哧吭哧将裏面的生活用品挨個搬了出來。
小紙人本身并不大,可它們或是舉、或是提、或者抱、或是拽着各種東西在寝室亂蹿時,原本空曠的寝室一下子亂成了一鍋粥。
最搶人視線的還得是四個小紙人抱住床單的小紙人,它們抓住床單四角,飄到了唐郁睡過的、還有灰塵的床位上空,遲遲不肯落下,好像在等待什麽。
只見床位下,擁擠的地面上,一個小紙人扛着裝滿水的水盆,急急忙忙朝着通往唐郁床板的樓梯蹦跶,随着它的每次蹦跳,大大小小的水滴濺在四周,讓周圍一群小紙人逃避得手忙腳亂。
只有抱着硬邦邦抹布的小紙人跟在附近,有些害怕地望着水盆裏滿滿當當的清水。
下一秒,這個猶猶豫豫不敢行動的小紙人就被另外一個小紙人踹了下去,可憐的小紙人和抹布一起吸滿了水,濕漉漉地從水盆裏爬了出來,顧不上和踹它的小紙人打架,急匆匆拖着抹布在床板上奔馳。
踹人的小紙人也沒有閑着,它抱着幹淨的紙巾拼命擦拭床板上的水痕,紙巾擦破了,小紙人幹脆自己貼在床板上擦拭,一幹一濕兩個紙人在床板上奔跑,跑了兩圈後,氣喘籲籲的兩個小紙人被同伴們趕開。
只見四個拉扯着床單四角的小紙人從天而降,它們合力将一層被單鋪在了幹淨的床板上,床單連一絲褶皺都沒有出現。
幾乎是下一秒,枕頭、被單就被後續接力的小紙人放下。
無數紙人在屋內幹得熱火朝天,影子透過門縫着急到團團轉,似乎恨不得沖進去搞破壞。
只不過還有源源不斷的小紙人從屋內飛了出來,手拉手站在門口,對着攻勢愈發瘋狂的影子狂踩。
……
唐郁站在宿舍樓下的置物籃,看到了學長說的一疊白紙,還有沈君行給他的便當。
唐郁微微嘆了一口氣,他拿出手機,給沈君行發消息道:“你不用給我送吃的,也不用幫我打掃衛生,我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
一向回消息很快的沈君行難得沒有秒回,可能是被什麽事情耽擱了。
唐郁一只手抱着紙,另外一只手提着便當,邁着沉重的步伐往樓上走。
住寝室可能一大好處就是天天爬樓梯能鍛煉身體吧?
爬到四樓就氣喘籲籲的唐郁苦中作樂地想。
一種奇異的窺探感從上方傳來,唐郁擡起頭,什麽也沒看見。
……
趴在五樓樓梯口的小紙人眼巴巴看着停步在四樓的唐郁,當唐郁擡頭的那一刻,小紙人吓了一跳,只見啪叽蜷縮到牆角,雙手雙腳抱住自己,縮成了一個紙團。
沒聽到唐郁的腳步聲,紙團變成了皺巴巴的小紙人,飛一般往六樓飄,越過阻擾的陰影、穿進門縫後,它着急地對着屋內的無數紙人發出簌簌的聲音。
下一秒,所有聽到它傳遞消息的紙人們都驚慌失措地加快了速度。
頂着污水盆急急忙忙沖向衛生間的小紙人急到摔了一跤,一大堆污水潑到了幹淨的地面。
隔着門縫的影子見到這一幕像是嘲笑般晃動了一下。
在門口和影子打得水火不容的小紙人們這一次卻沒空理會影子,它們中有一部分小紙人暫時撤退,将防線留給寥寥數個小紙人,而後這些撤回的小紙人加入了齊心協力撲滅污水的隊伍,重新将地面擦得锃光瓦亮,光可鑒人,然而幹淨的地板卻倒映出了髒兮兮的天花板和老式電風扇。
……
唐郁恢複了一點體力,重新爬起了樓梯,他想着還未整理的宿舍,預感到這将是一個艱巨的任務,不知道今天花一下午的時間他能不能收拾幹淨。
想到這裏,唐郁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他從六樓樓梯口走了出來,走向樓道,整個樓道裏響起了一些奇怪的動靜,不知道是哪間寝室傳來的,仔細聽聽有水聲、東西碰撞的聲響,就像有人在大掃除似的。
走得更近了,唐郁聽到了一陣更為奇異的聲音。
像風吹過森林裏連綿不絕的樹葉,又像夏日的教室窗門打開,清風湧入室內亂翻書頁。
唐郁尋着聲音走了過去,當走到623門口時,所有的響動都消失了,萬籁俱寂,歲月靜好。
唐郁伸出手,打開了寝室大門。
下一刻,唐郁驚疑不定地後退一步,看了眼頭頂的門牌號,确定是623沒錯後,唐郁使勁眨了一下眼睛,瞪大藍眸,呆呆看着一塵不染的寝室。
綠色的窗簾被拉開,分別挽在兩邊,明亮的日光從陽臺灌了進來,給寝室灑上了金光。
牆壁好像刷了一層新漆似的雪白,梯子和床欄被剔除了鐵鏽,閃爍着嶄新般的光彩,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幹淨整潔,麻袋消失不見,麻袋裏的生活用品全都規整地收納擺好,不知擦了多少遍的光滑地板倒映出了大變樣的寝室。
……發生了什麽?
唐郁的腳擡了一下,卻不敢踩在過分幹淨的地板上,他茫然地站在門口,“我可以進來嗎?”
“可以。”黎生的聲音依舊冷靜。
“學長,我、寝室剛剛是有人打掃了嗎?”震撼到大腦宕機的唐郁下意識傾向于是沈君行趁他不注意幹的,畢竟學長實在不像是……不像是會幹這種事情的,“難道是剛剛我朋友進來打掃的?”
在唐郁說出這個猜測時,床簾裏幾乎是立刻傳來了黎生冰冷的回應:“是我打掃的。”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擲地有聲。
在懷疑自己出現幻覺後,唐郁又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黎生學長,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打掃了整個寝室的衛生?
這合理嗎?
哦,學長的面板屬性值很高,看起來像沈君行一樣有特殊能力,這樣一想好像也很合理嗎?
“學長……”唐郁仰着頭,望着連老式電風扇都擦得像是新出廠一樣的學長傑作。
他呆呆眨了一下眼,從陽臺灌進來的金色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将那雙濕潤的藍眸照得亮晶晶的,仿佛浮着金光的藍色大海,裏面洶湧着快要溢出來的憧憬和崇拜,“……好厲害。”
這句誇獎一出來,帷幕內沉默了兩秒,忽得傳來一聲冷哼。
微風從陽臺吹進室內,吹得漆黑的帷幕微晃了兩下,不知怎得也吹動了老式電風扇上的東西,只見一道白色物體從電風扇的扇葉邊沿唰得掉在了地上。
唐郁聽了這點動靜,他奇怪地看了過去,在腳邊看到了一個濕漉漉的小紙人。
“咦?”唐郁蹲了下來,發現這是一個巴掌大的小紙人,小紙人的臉上有兩個圓溜溜的黑眼睛、一點小鼻子、和用平直線條畫出來的嘴巴,只不過因為濕透了,這個小紙人原先的線條都被水暈開,眼睛暈出了兩道痕跡,像哭了一樣,嘴巴也不開心地向下抿。
這是……
這是之前哪個住寝室的學長随手制作的小紙人嗎?
唐郁小心翼翼伸出手,輕柔地從地上把這個小紙人撿了起來,将這個被打濕的小紙人捧在掌心。
他垂下眼全神貫注望着小紙人,那長長的睫毛像截了一段金,澄澈中透出自帶憂郁氣質的藍眸閃爍着稀碎的光,似乎有什麽話想說。
而後這雙藍眸忽然彎了彎,唐郁的雙手合攏,他貼着手掌的縫隙,對這小紙人悄悄道:“你真可愛。”
話音剛落,沒有任何清風吹拂,漆黑的帷幕卻晃動了兩下。
唐郁擡起頭,不知道為什麽,他發現周圍的光線好像暗了下來,濃重的陰影侵占了整個陽臺,明明是大中午,卻給唐郁一種烏雲密布的錯覺。
真是瞬息萬變的天氣啊。
唐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