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第27章27

第三天到了。

蠢蠢欲動的棺材徹底平靜下來。

唐郁呆呆坐在棺材蓋上,泛紅的臉頰上透出了略顯困頓迷離的神情。

……結束了嗎?

白燈籠飄到了唐郁手邊,照亮了唐郁腳下的路。

長時間的缺氧加上剛才驚險的經歷讓唐郁反應有些遲鈍,他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白燈籠在給他引路,而是依舊呆坐在棺材上。

膝蓋抵着棺材的地方傳來一陣刺痛。

大概是磕青了或是紫了。

“起~轎~!”

貼金塗銀、珠光寶氣的轎子搖搖晃晃地擡起,帷帳上挂着的流蘇顫顫抖動,斷斷續續的鸾鈴聲被持續不斷的器樂聲覆蓋。

黑貓跳上了系滿紅綢的槐樹枝頭,跟在送嫁隊伍的後頭,它張開口,一道凄厲的貓叫聲響起,在喧鬧的唢吶聲中也清晰異常。

如蝶翼般的睫羽顫了一下,唐郁像是被那聲貓叫驚醒,有些茫然地坐在轎子裏,半面冠上的紅色流蘇随着轎子的颠簸搖晃,流光溢彩的流蘇和藍眸裏的水光交相輝映。

他這是要......結婚了?

霧蒙蒙的藍眸有些迷惘地望着大片的紅色。

昏昏沉沉的腦子一時間有些轉不過來,反而迷迷糊糊冒出了過去的一些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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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誰和他說過,結婚的婚,是女發昏,只有腦子發昏了,才會想着去結婚。

唐郁覺得自己現在的腦子就暈得厲害,那些敲鑼打鼓的聲音都吵得頭疼。

他伸出手,按住了太陽穴,揉了兩下。

鼻尖萦繞着揮之不去的花香,唐郁雙手撫摸着他坐着的地方,兩側都是空着的,轎子裏坐着的地方并不大,唐郁雖然是第一次坐這種轎子,但以前看過古裝劇,大致也能想象出他現在坐着的轎子是什麽情況。

肯定只有他一個人坐在轎子裏面。

唐郁伸出手想要摸手機,但摸到的只有身上織滿精致圖案的嫁衣。

現代人很難适應沒有手機的生活,再加上現在坐在轎子裏搖搖晃晃、沒有多少安全感的處境,唐郁下意識掀開了紅蓋頭,看向四周。

轎子兩側各有一扇小窗戶,被繡着“禧”字的轎簾遮住。

在唐郁的注視下,那随着轎子微微晃動的轎簾忽然被掀開了一角,一個小紙人從裏面鑽了進來。

唐郁瞪大了眼睛,望着這個跳到他懷裏的小紙人。

小紙人的身上有着一串似乎是剛寫下去、還未幹的字跡:

“見棺生喜”

唐郁愣了一下,還沒搞懂這行字是什麽意思,就聽到前方傳來了新的一道唢吶聲。

那唢吶聲如百鳥齊鳴,生機勃勃,卻又與唐郁所在的送嫁隊伍的唢吶聲格格不入,兩者一齊出現時,音量你追我趕,誰也不讓誰,像是要把轎子的頂部都一同掀翻。

巨大的眩暈感在這一刻襲來。

……像我這樣?

我病了?

唐郁昏昏沉沉地想,原來我是病了呀,難怪這麽難受。

難怪一直都這麽難受。

我确實病了,病了很久很久了……我該怎麽辦呢?

不知道是誰說的生病了要去找醫生。

腦海中一道聲音告訴他:“不行,庸醫治不好你的病。”

治不好啊,那看起來沒救了,要拉去埋了嗎?

那道聲音又說:“呸呸呸!這是什麽話!都呸掉!”

難道要喝符水嗎?

喝符水這種東西總覺得聽起來很封建迷信……奇奇怪怪的東西進肚子裏是不是不太好?

腦海中那道聲音充滿着歡喜道:“老婆當然不用喝符水啦!”

咦?不喝符水那要怎麽辦?

從最初的指腹為婚,兩情相悅,再到現在的奉子成婚。

一切都是如此順理成章。

郁辜呼吸一滞,輕飄飄的眩暈感完完全全籠罩住了他!

怒長的紅色藤蔓一瞬間撕裂了周圍全部的陰影和紙人,像是一位威風凜凜的勝者,迫不及待宣告着他的勝利!

臉上剛才還緊張到有點僵硬的笑容在這一刻鮮活異常,一根根紅色藤蔓從郁辜的心口鑽出,綻放出了一朵朵純白的花。

讓人昏昏沉沉的花香從那花蕊中不斷散發出來,唐郁望着郁辜怪異的模樣,卻好像沒有察覺出任何異常,他終于理完了結婚這件事,對着認可好的結婚對象輕聲道:“這裏離爸爸媽媽的老房子還要走多久?”

郁辜身上開滿了花,臉上也笑開了花,他傻笑着看着唐郁,琥珀色的眼眸裏全部是亮晶晶的光。

“我抱着老婆去,很快就能到咱爸咱媽家!”郁辜将咱爸咱媽這個稱呼念得很大聲,而之前還會不停提點他注意分寸的沈君行在此刻卻什麽都沒說,只是靜靜站在原地。

……抱?

他之前好像拒絕了郁辜的抱?是什麽原因呢?好暈啊,完全想不起來了。

唐郁迷迷糊糊點了一下頭,頭剛點完,郁辜就忍不住将唐郁抱起。

“老婆,你好輕哦。”郁辜的臉紅紅的。

唐郁下意識将手搭在了郁辜的肩上,半張臉陷在了郁辜懷中香氣撲鼻的花朵中,他的雙腿在空中微微晃了兩下,一根紅色藤蔓虛虛環繞住了唐郁的腳踝,在腳邊也開出了一朵純白的花,随着唐郁足尖的微晃,甜膩的花香随之蕩漾開來。

他聽到郁辜更小聲地說:“老婆,你好香哦。”

花瓣蹭得唐郁的鼻子有些癢癢的,那撲鼻的香氣更是讓唐郁有點想打一個噴嚏,但他暈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連打個哈氣都有些費勁,躺在郁辜懷裏的時候,只能輕聲道:“沒有你香。”

唐郁感覺自己在一片花海裏打滾,慢吞吞滾了兩圈後,有人将他拉了起來,興高采烈告訴他:“老婆!我們到了!”

眼前是一棟農村自建房,兩層,外形出乎唐郁預料的不錯,像是城鎮裏的房子。

不管是當年還是現在,村裏很多人在外面賺錢了,都會選擇回村蓋房子,哪怕不回來住,也是要蓋的,唐郁的父母當年也不例外。

不過這個房子周圍的地裏長滿了不能吃的紅色藤蔓,顯然這些年很久都沒好好搭理過了,一推開門,滿屋子的灰更是讓唐郁忍不住揉了一下鼻子。

如果今晚想要住在這裏,恐怕要好好打掃一番。

郁辜将唐郁放下,“老婆,就是這裏了!”

這個時候,唐郁聽到了一陣系統提示音:

……咦?玩家來了?

唐郁眨了一下眼,看着撸起袖子就想幹活的郁辜,開口道:“郁辜,你不用打掃這些。”

唐郁準備讓玩家來當這個免費勞動力,不過看到被阻止幹活後有點失落的郁辜,唐郁柔聲道:“你現在還懷着孩子,不能太累了。”

郁辜:“!!!”

這好像……

“是黎生!”轎子外刷過黎生副本的玩家一瞬間就認出了百鳥朝鳳的曲子,他們一個個看向唢吶聲響起的前方。

只見在黑漆漆的小路盡頭,忽然彌漫開來了一場大霧。

一張張紙錢從霧中翻湧而出,陰風襲來,結婚隊伍裏的人從家家戶戶挂着的紅燈籠前走過,紅色的燈籠光打在每個人的兩肩,像是随時都會被吹滅的陽火。

沈君行怎麽會在這裏?

唐郁隔着車窗,看到沈君行神情焦急,似乎在尋覓着什麽,直到沈君行快步走到車前,隔着車窗時,他才露出了一點驚喜的神情,“小郁……咪咪!”

他閉上眼,在副駕駛上沉沉睡去。

……

唐郁的耳邊傳來了郁辜的聲音:“我們馬上就到了。”

到了?到哪裏?

唐郁腦海裏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說:“當然是回雙喜村了,你要跟郁辜在雙喜村結婚。”

……雙喜村?

濃密的睫羽顫了顫,唐郁睜開眼,看到外面昏暗的天色,太陽不知道什麽時候下山了,朝着四周望去,連綿不絕的山脈在昏暗的天色中像是匍匐在地的狩獵野獸、又像是一堵堵游走的圍牆。

“老婆,你醒啦?”

唐郁被颠簸的山路震得一搖一晃,他有點茫然地看向主駕駛,只見郁辜手握方向盤,腳踩油門,以沖刺般的速度向前方沖了過去。

唐郁被郁辜在這陡峭山路上飙車的做法吓了一跳,心髒好像都要從嗓子裏跳出來了——但這個從嗓子裏出來什麽的東西聯想莫名讓他有些不适,他也不知道怎麽了,無措地用雪白的手指壓住胸口。

夾雜着花香的山風從車窗往灌了進來,揚起了唐郁額頭的發絲。

唐郁好像聽到了什麽尖銳的聲音,好像郁辜開着面包車從什麽東西上重重碾了過去,但還沒等唐郁細想,下一秒,更為強烈的唢吶聲響起,唐郁下意識聞聲看去,只見前方出現了一個村莊的輪廓。

那是一個看起來很常見的鄉下村莊形象,村口有長滿了麥子的田地,還種着一棵槐樹。

槐樹枝紅白相間,很是醒目,紅色的是一根根藤蔓,白色的是飄飄揚揚的白布。

可唐郁的注意力卻不在紅白相間的枝頭,而是無意識看向槐樹下的空位。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樹底下應該出現點什麽。

出現點什麽呢?

面包車開進了村子裏,但唐郁依然忍不住回頭望,往那棵槐樹下望。

“老婆,開車的時候頭不要伸出去哦~”

陰冷的風吹在唐郁探出車窗的臉上、脖頸上。

然後他就看見了,一道白色身影站在槐樹下,雖然完全看不清臉,但給唐郁的感覺卻像是——

那個東西在直勾勾望着他。

風吹起了那道身影的黑發。

“呼——”

冰涼的發絲似乎拂過了唐郁露出的脖頸上。

唐郁的心髒驟然一停,他驚慌失措地縮回了座位上,耳邊傳來了郁辜關切的詢問聲:“怎麽了?是不是有點冷了呀老婆?”

布滿血絲的脆弱藍眸顫顫地望向後視鏡,漸黑的天色下,村口的那棵槐樹随着面包車的行駛變得越來越小,槐樹下空蕩蕩,什麽東西都沒有。

“沒、沒什麽。”唐郁心髒跳得厲害,他伸出手,飛快搖上了車窗。

但他的手速還是慢了一點,一張薄薄的紙錢穿過了車窗的縫隙,貼在了唐郁的脖頸上,發出了一聲極輕極輕的微響,像是落在脆弱脖頸上的一個吻。

郁辜緊急踩下了剎車,他盯着前方,皺眉道:“哎呀哎呀,髒東西好多啊。”

唐郁捂住脖頸,有些倉皇的藍眸看向前方,只見一群身着麻衣的村民站在了車輛前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知道為何擋住了郁辜的必經之路。

這看起來是送葬的隊伍,黑棺材在隊伍中,兩個高大的紙人被人擡着,有人吹唢吶,有人撒紙錢。

郁辜重重按了一下喇叭,刺耳的喇叭聲在唢吶聲中裏也變得和伴奏一般,不過驅趕的意思很明顯。

但站在車前的村民卻毫不退讓,甚至有人直接指着車破口大罵道:“呸!真是白眼狼!”

“郁辜!你總算知道回來了!”

“你還有臉回來?!還不快滾下來!”

“……”

“快下來給你爺爺送葬!”

什麽?

唐郁有些茫然,這群村民在幹什麽?為什麽要罵郁辜?還有……給爺爺送葬?

如果說一開始郁辜只是眯着眼睛,握着方向盤,一動不動望着這群人,那麽當有老人喊出“給你爺爺送葬”的剎那,郁辜的臉色驟然沉了下來。

……該死。

他好像知道黎生那個屑在玩什麽把戲了。

随着陰風的吹拂,那一盞盞紅燈籠熄滅,随之亮起的是一盞盞白燈籠。

大霧籠罩的小路盡頭,一行穿紅着綠的人影提着白燈籠,蹦蹦跳跳地走了出來。

他們身輕如燕,每跳一下都能躍出一米開外,離得近了,就看到那幽冷的燈光照在慘白的臉上,露出了黑漆漆的眼睛、紅豔豔的腮紅,還有笑容一致的唇角弧度——

這是一群紙人隊伍!

在朦胧的霧氣中,有八個玩家擡起了一具黑漆漆的棺材。

棺材上的花圈和白底黑字的“奠”字莫名與對面喜轎上的花紋和“禧”字相照應。

八人擡棺的玩家與八人擡轎的玩家站在道路兩端。

這條鄉間小路并不寬大,只能容得下一支隊伍通過,但兩隊的玩家們接到的任務卻全都是最先走完這條路。

黑貓跳在枝頭,俯視着霧氣中紅白兩支隊伍相撞在了一起。

紅色藤蔓飛射而出,穿過了擡棺的八位玩家的身體。

紅色的鮮血噴湧出來,擡棺的玩家們一瞬間全軍覆沒。

在玩家屍體消失的剎那,一個個大紙人踩在了擡棺的玩家肩上,将沉重的黑棺高高擡起,那棺材在紙人的手中仿佛也變成了輕若無物的紙紮品,輕飄飄從紅色喜轎的上方掠過,帶來了一陣陰風。

紅燭和白燭上的火光搖曳,紅燈籠與白燈籠搖搖晃晃,照出滿地匆匆而過的人影。

唐郁坐在天旋地轉的轎子中,他呆呆看着小紙人上的字眼,紙張在不斷旋轉,“棺”與“喜”字也在不斷旋轉。

紅色的蓋頭重新落在了唐郁的頭上,蒙蔽住了唐郁的視野。

眩暈感越來越強,暈得唐郁完全坐不住,幾乎要渾身發軟地倒下,但轎子只能坐不能朝後倒吧……

在這樣的認知中,唐郁朝後倒下,他感覺自己好像躺在了一個長盒子裏。

“新娘下轎,吉祥福到!”

轎簾拉起,棺材蓋被推開,嘻嘻的笑聲從周圍忽遠忽近地傳來,隐隐約約卻又聽到遠處仿佛有人在嗚嗚地哭。

唐郁茫然地伸出手,被一只冰涼的手掌握住,輕柔又有力地攙扶着走了出去。

“新娘進門,財源滾滾!”

前方出現了一個被紅布遮住的火盆,唐郁看不清路,只能緊緊抓住那只冰冷的手,擡腳跨過那熊熊燃燒着的火盆。

大把大把的紅色喜糖撒向唐郁,落在唐郁的嫁衣上發出了沙沙的聲響。

但當個別喜糖掉進火盆時,被火舌舔過的紅色糖紙在剎那間變成了一張紙錢。

唐郁愣了一下,懷疑自己是看花了眼。

“新娘跨鞍,福祿平安!”

那冰冷的手牽着唐郁邁過了門檻,唐郁的餘光能看到身旁的男人身着着一身紅色喜服。

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緊盯唐郁,那張俊美的面容在屏幕中不斷放大、放大,仿佛整個人即将從屏幕中出來——

“沈君行。”唐郁從被窩裏坐了起來,他将褲腳往上拉,露出泛着青紫色的膝蓋,就像小時候不小心摔倒了,那樣自然而然又充滿依賴道:

“我膝蓋好疼。”

“人也好困。”說着唐郁打了一個哈欠,濕潤的藍眸眯起,“我想睡覺了。”

“晚安,沈君行。”

手機那頭沒有聲音傳來,唐郁也不在意,他随意将手機放在一旁,重新趴回被窩裏,找了一個舒适的姿勢入睡。

大概是今天真的太累了,唐郁感覺自己沒躺多久,睡意就湧了上來,在半夢半醒間,唐郁聽到一道低沉又輕柔的男聲:“晚安,小郁。”

于是閉着眼、睡顏沉靜如天使般的唐郁下意識喃喃道:“晚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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