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69
第69章69
唐郁走進電梯,按下樓層數,他身旁的郁辜像對一切事物都很新奇的模樣,好奇地觀察着唐郁按電梯間,而後擡頭看向顯示屏上的樓層數,接着他的頭擡得更高,看向電梯裏的監控攝像頭。
下一秒,郁辜忽然走向唐郁,張開雙臂,将還未反應過來的唐郁虛虛地抱在懷中。
雖然他們并沒有任何肢體接觸,可這樣近的距離,讓唐郁全然落入了郁辜掌握的範圍,他能強烈感受到郁辜身上散發出來的太陽和麥子的氣息,有個詞叫如芒刺背,唐郁裸露在外的肌膚好像就被無形的麥芒拂過。
“你——”唐郁的話還沒說出口,頭頂傳來了郁辜低沉的聲音:“它在看你。”
唐郁抗拒的動作一頓。
不斷長出又被撕裂的大腦混亂不堪,許多話在郁辜的腦海中閃現。
——“我讨厭他,不是因為他太聰明。”
——“就像我喜歡你,也不是因為你笨。”
錯了。他剛剛想錯了。
老婆讨厭他的關鍵不是他變聰明了!
那是什麽呢?
——“你不是問我為什麽讨厭你嗎?”
——“大概是因為,我真的很讨厭沒有正常感情的怪物。”
郁辜捂住腦袋,茫然不解地想:
可是他沒有像那個叫舍曲林的玩家一樣漠視周圍人類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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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有像沈君行和黎生那樣吓老婆。
那是為什麽呢?
如果郁辜認錯态度更積極,可能會讓小郁的情緒稍微穩定一些。
“快讓小郁吃一下果子。”沈君行催促道。
這也是他和黎生容忍郁辜和小郁舉行儀式的關鍵原因,囍的果子能改善唐郁的體質。
小郁剛才一看就胸悶氣短還可能心髒抽痛,吃了果子體質增強後,健康的身體應該也能改善心情。
聽到沈君行的話,被罵蠢貨的郁辜冷聲道:“你自己怎麽不勸老婆?哦我差點忘記了,你被老婆拉進了黑名單現在還沒放出來呢……”
說到一半,郁辜不斷拔着藤蔓的動作一頓。
等等,吃掉孩子?
郁辜像是突然被雷擊中一樣,呆坐在巢穴中,任由着藤蔓肆意生長蔓延。
面板上的智力數值一下又一下地跳高,長出來的新腦子飛速運轉,從他生完孩子後和老婆的對話開始複盤,一幕幕畫面清晰地浮現在了他的面前,包括了老婆臉上的每一個神情變化。
之前沉浸在老婆不要他的情緒中,郁辜完全沒來得及關注這些情緒變化。
而現在……
老婆似乎是不贊成吃掉他們的孩子!
對了!人類裏有句話叫做虎毒不食子!老婆是不是覺得吃掉孩子這個行為很不正常?!
咦?但是老婆真的會覺得那個果子是活生生的孩子嗎?那老婆比他想象中還要包容!
沈君行臉上的所有笑意都在這一刻消散,他直勾勾盯着臺下,“你再攔我,那麽今天你的日子,就不要想完成了。”
在夜色中,天底間全部的陰影似乎都被沈君行的視線所調動,濃郁的黑色從戲臺上傾瀉而出,吞噬着臺下一個個紙人觀衆。
直到像河流一樣的陰影湧到了紙人堆的中央,巨大的陰影宛如遇到堤壩般停了下來。
最中央的紙人開口道:“他不想見你。”
臺上的沈君行似笑非笑:“如果他不想見我,那他更不想見到你,你以為你在他那裏是什麽?”
“一張可以被随意丢棄的廢紙。”
紙人說:“他沒有給你送花。”
陰影在這一刻驟然暴漲,幾乎要遮蔽住剛剛亮起的天光。
*
唐郁突然打了個噴嚏。
不知道是今天吹了冷風,還是爬山的時候着涼了,又或是被人念叨了。
“蜂鳥!”“蜂鳥你怎麽了!”身後傳來了玩家的驚呼,唐郁轉過身,看到蜂鳥暈倒在地。
“完了完了蜂鳥一定是不小心下線了!”“怎麽辦?!”兩個玩家急得團團轉,唐郁走上前,豎起一根手指,輕輕噓了一聲。
只聽閉眼的蜂鳥正喃喃道:“媽媽……”
原來蜂鳥不是下線,而是真的在游戲裏暈了過去。
“她可能是太累了。”唐郁說:“讓她好好睡一覺吧。”
兩個玩家抱着蜂鳥,提心吊膽的眼神中透出了幾分大學生式的狡黠算計:“你還要我們幫忙嗎?你不會要走吧?”大有一種唐郁要走就要把唐郁綁起來的刁民架勢。
唐郁看着那寫滿了“幫幫我”的眼睛,輕聲道:“我需要你們。”
唐郁和玩家們一起下山,重新坐上了板板車,前往附近的縣城。
講師抱着蜂鳥的頭嚎道:“怎麽辦啊這個破游戲到底出什麽故障了蜂鳥醒過來不會變成精神病吧!”
“和唐郁呆了一段時間後,蜂鳥的狀态好多了,如果只是對着一個紙片人叫媽的話……”囤囤鼠分析道:“其實也還好吧,這年頭對着紙片人叫老婆叫崽的都有,叫個媽也不算什麽。”
講師:“也是哦!”
講師:“唐郁,你介意你突然多了一個260多個月大的女兒嗎?”
唐郁:“?”
唐郁雖然什麽都沒說,但顯然用沉默婉拒了。
玩家也陷入了沉默。
不管再怎麽插科打诨,她們始終在憂慮着蜂鳥的狀态。
這個點的小縣城很安靜。
路邊只有早餐店正在忙活着開張。
玩家們駕駛着板板車開過寂寥的街道,街道兩旁都是居民樓,小縣城的房屋顏色像是蒙着一層霧,所有顏色都是黯淡的、灰撲撲的,只不過開到一半時,前方的道路右側出現了喜慶的紅。
只見右邊這戶人家的正門口挂着兩個紅燈籠,門上貼着倒福,地上都是紅色的鞭炮紙,像是不久前剛剛慶祝過什麽似的。
現在是八月底,遠不到過年,這家人也不像結婚,因為結婚會貼囍字。
唐郁想起昨天和沈君行就是在這附近看到的戲班子。
難道這是那戶給老人祝壽的人家嗎?
而這戶人家對面的房子卻挂上了兩盞白燈籠、白布和白色花圈,地上散落着一地的白色碎屑,看起來是有人死了。
這任何一件事不管發生在哪戶人家,看起來都是需要鄰裏間退一步的大事,偏偏同時在對門發生。
一紅一白,一喜一喪,板車從紅門跟白門之間緩緩開了過去。
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風吹過這條街道,白燈籠和紅燈籠同時晃動,滿地的紅白紙屑卷起,飄飄揚揚落在了唐郁身上。
唐郁左耳似乎聽到了嗚嗚的哭聲,幽怨哀戚,右耳又聽到了嘻嘻的笑聲,興高采烈,那兩道聲音交織在了一起,下一刻,鑼鼓唢吶二胡種種樂器齊奏,是令唐郁有些耳熟的好戲開場的聲響。
只見被紅與白的碎屑遮住的不遠處,隐約出現了一個露天戲臺。
板板車開着開着似乎開到了昨晚唐郁跟沈君行來過的露天戲臺,在這個點,戲臺子上居然還有人在唱戲。
唐郁并不是一個喜歡聽戲的人,但此刻,也許是清晨太過安靜,那從遠方傳來的陣陣戲腔仿佛成為了天地間唯一的聲音,讓人情不自禁将注意力落在了那抑揚頓挫、華彩跌宕又空靈飄逸的唱腔上。
面對如此驚豔的唱腔,臺下雖然坐滿了觀衆,但沒有任何一個人鼓掌,也沒有一個人說話,所有人都直挺挺坐在位置上,保持着死寂看戲。
沒有字幕,唐郁聽不清那聲音具體在唱什麽,可是那一聲又一聲的戲腔帶來的戰栗蔓延了他的全身,讓他心跳加速、讓他呼吸困難,讓他神魂颠倒般擡起眼,看到了……
戲臺上的人。
那人身材格外高大,越劇是全女班,女性的身材哪怕有比較高挑的,但戴上發冠穿上鞋子視覺效果一米九多還是有點太罕見了。
唐郁睜大了眼睛。
當唐郁看向那處露天戲臺時,臺上臺下所有人都在這一刻齊刷刷看了過來。
幾個深呼吸下來,除了沈君行推開辦公室大門的手有點抖,幾乎看不出什麽異常。
潔白的診室內窗明幾淨,桌面擺着還冒着熱氣的早餐,除了這些外,還放着許多上一次唐郁來時還沒有出現的物件。
一朵永生的無盡夏。
一罐糖果。
一瓶眼鏡專用清洗噴霧。
一個MP3。
……
藍眸投過去的視線微微停頓了一下。
陽光灑落在了這些事物上,空氣中有細小的塵埃在時光的淤積中上下沉浮。
只見那些唐郁曾送出的生日禮物,此刻都被沈君行精心擺在了他的辦公區,每一件都或多或少有着被使用過的痕跡,似乎唐郁和沈君行之間還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沈君行将醫師外套脫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他拿起了放在椅子上的海豚抱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之前有一次下雨天,我用小郁送的海豚抱枕抱着睡了一覺後,忽然有點離不開這個小抱枕了。”
“有時候忙了一天,困過勁了,怎麽也睡不着的時候,抱着這個抱枕反而能睡着,所以我幹脆把它帶到醫院了。”
“舍曲林之前問過我,怎麽才能原諒他,我告訴他,除非時間倒流。”
“哥哥,你說我可以原諒舍曲林嗎?”
——“因為你的傲慢,你從一開始就害死了這個可憐人。”
那一聲又一聲的哥哥,似乎讓沈君行的眼前浮現出了過去的唐郁。
——“他在你見死不救的開始,就死了。”
“這張寫過的車票不作數了。”唐郁從沈君行的手裏抽過了一張輕飄飄的車票,他伸出手,一點一點撕碎。
鏡片後的黑眸不可置信地睜大,像是吃痛般望着他,好像唐郁撕掉的不是車票,而是沈君行的心。
但怪物也有心嗎?
修長的手收緊,似乎從過于旺盛的頭發中抓到了什麽東西,伴随着一點黏膩的聲音,郁辜擡起手,将一條長長的、血紅色的藤蔓從他的後腦勺中抽了出來。
郁辜将這一整條奇怪的藤蔓塞進嘴裏,面無表情地吃了下去。
随着他的咀嚼,郁辜頭頂面板的智力數值不斷往下跌。
漸漸的從9跌回了5。
郁辜閉上眼,撓了撓頭,翻個身重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