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85
第85章85
黎生坐在電腦前。
他蒼白修長的手輕盈地敲擊着鍵盤，屏幕光照在他眼下的青黑上，漆黑如墨的眼睛沒有任何感情波動，冰冷得像是能完美處理所有工作的機器人。
群消息:“死@全體成員”
唐郁聽到了舍曲林那句音色冷冽語調平直的話，耳邊仿佛浮現出了許多這樣的聰明人發言。
怎麽說呢？
舍曲林這個人真是一如既往的讓他讨厭啊。
他看起來似乎很內斂，說話從不像其他玩家一樣無禮冒犯，可其實舍曲林的肢體語言從頭到尾一直是最冒犯的一個。
連說話思考間不斷敲擊桌面的手指都充斥着一股強烈的存在感和自信，其中還夾雜着一絲壓抑得極好的躁動，仿佛能通過這種方式将自己身上所有負面情緒都剝離出去，讓自己像個精準的機器一樣高效運行。
明明是問着“為什麽讨厭我”這種話，可是語氣、神情、坐姿都像是在高高在上地問:“為什麽不喜歡我？”
我這麽優秀，為什麽不喜歡我？
這是一種聰明人特有的傲慢。
認為自己可以得到一切，也理應得到一切的傲慢。
唐郁緩緩擡起頭，寬大帽檐下的藍眸若隐若現，在帽檐投射的陰影下，藍眸深如井，從外看是一口平平無奇的古井，讓将頭探進去時，仿佛能看到深不見底的地下暗河。
他對上了舍曲林的眼睛，那被欲望裹挾又用理性壓制的眼神、每次看向他時都藏着嚴絲合縫的算計的眼睛，沒有餓極了的野獸那樣直白、也不是癫狂的賭徒那樣瘋狂，是唐郁再熟悉不過了的、衣冠禽獸、冷心冷情的變态的眼睛。
“那你又為什麽喜歡我呢？”
舍曲林的眼睛一瞬間睜大。
那架從始至終都在高速運行的工業機器在剎那間，突然發出了一點極其輕微的聲響，是一顆螺絲突然松弛落下的聲音。
——“那你又為什麽喜歡我呢？”
又輕又柔的話語，如潺潺流水，好像沒有任何殺傷力，輕柔地拂過他的耳畔，從他的外殼滲透進去，戳破了他連自己都沒有清晰明白的心思。
他有那麽一刻的慌亂，心髒仿佛那顆松掉的螺絲，直直墜下。
對龐大的工業機器來說，一顆螺絲的脫落與否并不重要，對于自私自利、追求如機器般活着的精英來說，似乎也是如此。
他仿佛聽到那顆螺絲不斷下墜時和風摩挲而過的聲音，風聲變成了一陣陣有回聲的竊竊私語:
為什麽讨厭我？
為什麽喜歡我？
喜歡是沒有緣由的，是直覺，是靠近時的心跳。
讨厭也是。
——“恐怖片嗎？我想或許你的內心是渴望另外一種和現在截然不同的生活模式。”
——“什麽？你說想不到我哥這種人還會看電視？哈哈哈你是不是以為他在看新聞？紀錄片？不不不，都不是，那個時候我哥還小，我哥小時候愛看恐怖片。”
——“你可以做出一些改變，比如在這個假期多嘗試一些以前沒時間看的恐怖片、恐怖小說，或者試試恐怖游戲？”
——“等等，我突然想到為什麽那次我哭了。那天我和我哥一起看恐怖片，主角團被鬼殺死了，我有點害怕，就看向我哥，我看到我哥盯着電視笑一下……我是被我哥吓哭的。”
——“……”
舍曲林走上了十一樓，當他朝着那扇緊閉的房門走去時，随着他的靠近，屋內那窸窸窣窣如蛇般湧動摩挲的聲音越來越響，整個屋子都像是一個巨大的黑盒子，危險異常。
他看到一直走在他面前的背影第一次離開了他，轉而走向樓上的樓梯。
舍曲林依舊神情平靜。
果然，它害怕唐郁屋子裏的東西。
那用來制作卡牌的葉子，和小區門口冒出來的紅色藤蔓上的葉子一模一樣。
泥土。符咒獎勵。爬行的紅色藤蔓。手腕上的紅痕。
和唐郁現在住着的東西，是奇怪的植物？
是因為知道自己會被唐郁勒令躲起來，所以才千方百計在唐郁身上、唐郁的家、唐郁的小區留下一些痕跡，以此來彰顯主權嗎？
舍曲林勾起唇角，突然無聲地笑了一下。
蜂鳥從402走了出來，看向對面的401。
黑漆漆的房門仿佛變成了一張兩米高的人臉。
監控頭上一閃又一閃的紅點是詭異的眼睛。
——不要看！
——不要靠近！
——遠離！遠離！立刻遠離！
一陣陣靈感在蜂鳥的大腦不斷叫嚣，發出刺耳的忙音，視野中的所有黑點都在這一刻變成了血花，讓她看不清前方到底是什麽。
幸好她還記得電梯的位置，對，就在她的左手邊！
蜂鳥轉過身，在黑與紅交織的視野中分辨不出電梯鍵，她血淋淋的手在牆上摸索，摸到了按鍵後，聽到了電梯不斷往上運行的轟隆聲——像她此刻過快的心跳。
她餘光瞥向401的方向，怪異的視野中，那扇門化為巨大的人臉張開嘴，朝着她飛快逼近。
心跳速度快到了極限，電梯門終于開了一個縫隙，蜂鳥如蒙大赦般沖了進去。
在四周倒映出模糊倒影的電梯內壁裏，蜂鳥看到了自己滿臉都是血的模樣。
鮮血流進了她的眼睛。
或許是這個原因，讓她剛剛什麽都看不清。
蜂鳥用染血的指尖按下一樓的樓層鍵。
不受控的靈感異能讓她的大腦過度亢奮，她似乎能感知到血液流經大腦時頭頂的一陣涼意，蜂鳥唰得擡起頭，對上了電梯內部最上面的位置——
她在電梯鏡面中央看到了自己渺小的身影。
鏡面從金屬色開始極速褪色，變成了白色。
電梯每一面的顏色都變成了奇怪的白。
牙齒的白。
就像……她站在了一個長滿牙齒的口腔中。
“你在幹什麽？！”一道女聲從蜂鳥的耳側炸開：“你再這樣我真的要報警了！”
蜂鳥呆呆地眨了一下眼，看到自己正在401門口，她血淋淋的手握在401的門把手上。
……奇怪？她剛剛不是跑進電梯了嗎？
蜂鳥看到了道路兩旁的建築，看到左邊有一家理發店，理發店門前不斷旋轉的紅白藍三色轉燈。
好熟悉的理發店轉燈。
她之前是不是來過這個地方？
還是說……她從未開出過這條路？
夜空中不斷轉動的血色眼睛突然停了下來，它緩緩往下看，對上了大腦一片空白的蜂鳥。
“嘭——”
蜂鳥聽到了巨大的撞擊聲。
她目之所及的世界在這一刻天旋地轉，四周的紅點像彩帶噴灑而出，不管她從哪個角度看去，巨大的血色眼睛都在紅與黑的交織色彩中俯視着她。
迎面而來的救護車和板板車撞在了一起。
鮮血像彩帶噴濺在半空中，蜂鳥飛揚在半空中的身體重重落在了地上，如被折翼的鳥雀落在地上，身上流淌出了一片血泊。
蜂鳥怔怔地站在地上，新身體幹幹淨淨，沒有染上任何血污。
路過的所有人都無視了她，哪怕是剛剛沖進大門，不斷喊着“那個車禍患者去哪裏了”的醫護人員也全都無視了她。
蜂鳥不知道在人來人往的人群中站了多久。
像是雕塑。
半晌，她點開玩家面板上的隊內消息，看到了隊友們的信息轟炸。
講師：“蜂鳥你到哪裏了？”
講師：“@蜂鳥”
囤囤鼠：“@蜂鳥”
梨子：“蜂鳥不會有事下線了吧？”
講師：“就剩下半個小時，這個副本馬上就要結束了，我們還要繼續在這裏等着嗎？”
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三十分鐘。要來不及了！
蜂鳥像個無頭蒼蠅不知道要從哪裏開始找起，嘴裏不斷喃喃着“在哪裏”“沈君行”……
他知道，這個東西最後也會被唐郁抛掉的。
因為他從那不斷湧動的惡意中，嗅到了同類的味道。
是唐郁讨厭的味道。
舍曲林轉過身，走到電梯門前，按下按鍵。
電梯門在他面前緩緩打開，舍曲林望着電梯內的污垢痕跡，他重新戴上了鞋套，踩了進去。
——“1、友愛小區是治安良好的小區，不需要擔心被人尾随，如果真的遇到這種情況……”
舍曲林拿出手機，看到信號全無，只有當他點進和物業管家的聊天界面時，信號才重新出現。
但舍曲林并未聯系物業管家，他打開了通過游戲系統建的大群，這個群裏是所有領取了任務二的玩家們。
舍曲林：“唐郁讓我們抓的東西，找到了。”
郁辜忍不住道:“你這個方案能不能讓玩家們生出愛我不清楚，但我賭，老是搞出一個和祂作對的任務二，祂一定會察覺到自己的游戲出現了bug。”
浪費了竹馬身份牌的屑：“哦？那不如我們來賭一賭，按照我的方案，到底能不能讓玩家生出對這個世界的愛。”
郁辜根本不知道沈君行這麽自信的原因是什麽，但他依然毫不猶豫道：“可以，賭注是什麽？”
浪費了竹馬身份牌的屑：“你藏起來的小郁的內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