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稱兄

第19章 稱兄

春雨來得急, 沒有絲毫預告,豆大的水珠嘩啦啦砸下來。

“這麽大的雨,一時半會的停不了。公子可怎麽去宮裏啊?”元伯看着頂上的烏雲發愁直發愁, 他匆匆走過回廊,沒想到轉角冒出個提着東西的小厮。

兩人速度不慢,險些撞上。卻見那小厮側身,以極好的腰力繞開了元伯, 下盤極穩, 一看便是習武之人。

圓頭圓腦的小厮避開元伯後,嘿嘿笑道:“急什麽, 公子這兩日身體不适告了假,暫時不去上書房了。”小厮高興得似乎不用去上書房的人是他一般。他左手端着壺熱水,右手托了碟瓜果。“與其擔心公子上學的事, 還不如想想午飯吃什麽。”

元伯擡指敲他腦袋,笑罵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人生在世,吃喝拉撒睡當然是頭等大事!”阿元搖頭晃腦道, “不與你說了, 我得先把頭等大事給公子送去。”

“快些去吧。”元伯看着他雀躍小跑的身影無奈搖頭。阿元是将軍屬下遺腹子,從小跟着柏若風長大。此次來京, 阿元本不必來,卻是自請跟來照顧。

阿元端着東西去了花園亭子, 亭子空空,沒有柏若風身影。“奇怪。”他把茶壺和瓜果放在桌上, 撓了撓頭, “方才不是公子說要在這聽雨的嗎?”

他眼尖,發現桌下有一團濕漉漉痕跡, 阿元蹲下擡手揩了把,在指腹間捏捏,發現是稀釋的泥水,那泥水痕跡從牆角一路滴到亭子裏,再從亭子延伸出去。

阿元起身,随手在下擺擦淨手指。他順着蔓延的痕跡,來到公子房間門前。

門內有兩人在說話,吵吵鬧鬧的,令阿元感到幾分稀奇:公子在京中并無好友,聽這交談方式也不像仆人,來者何人?

他還沒敲門,房中先傳來柏若風的聲音:“何事?”

阿元道:“熱茶和水果已經準備好,公子怎麽回房了?”

柏若風的聲音穿過門口,透出股急躁感來,“阿元,你先替我打桶熱水來,再準備套衣裳,我這有個朋友濕透了。”

門外的小厮應了聲,退下了。

柏若風看着面前濕漉漉的家夥,頭疼不已,“堂堂太子,不走正門,怎麽還會爬牆!”

偏生方宥丞爬牆過來的時候他正在院內角落亭子賞雨,覺得大白天的賊子也忒嚣張了,二話不說先偷襲了一番。等摔落在地的泥人直呼他名字,柏若風才認出這‘泥猴’是誰。

“吾是偷跑出來的,”方宥丞理直氣壯,“要是走正門,那不是叫別人看見了嗎!”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還要偷跑出宮!”

方宥丞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嘩啦啦的泥水順着木椅流下,在地面上彙成一小灘。柏若風看着那道不好擦的痕跡,額上青筋跳了跳。

方宥丞翹着腿晃悠悠道:“你都一天沒來上書房了,今日還請假,明天是休息日。這樣一算,三天!你整整三天不去上書房,還不許我來找你?”才說完這話,他猛地一激靈打了個噴嚏,頭上的水珠順着長發落下。

柏若風心累不已,扶額嘆息,“你也可以別來。”他這才清淨了一天,臉上的青紅還沒消幹淨。只覺得方宥丞不出生在武林實在可惜,分明像個武癡。

“那不行。”方宥丞想了想,想起某個很好的理由,“小白虎是時候要回家了,我這是特地接它來的。”

适時阿元提了熱水過來。柏若風歇了和方宥丞說車轱辘話的心思,讓阿元幫忙伺候着先把‘泥猴’刷洗幹淨。結果拿着刷子的阿元被推出了房間。

挨着柱子站着的柏若風擡頭看陰沉沉的天色,雨水還在下着,但是小了不少。他道:“這個天氣淋雨,應該挺容易着涼的。阿元,你去廚房叫她們做碗姜茶來。”

阿元很快走了,柏若風在門前等了等,實在無聊,去把小花抱了過來。

回廊的欄杆邊有細木板可以挨坐着,他抱着長大了些的小花颠了颠,見它神情無辜眼瞳湛藍,總忍不住去逗弄。等小花氣哼哼擡起肉掌拍他的時候,他又壞心眼地抓着小花的肉掌捏。

如此一人一獸,玩得忘卻了時間。

“它倒是被你養的極好,我瞧瞧肉長多少了?”

柏若風聞聲才想起屋內沐浴的方宥丞,他一時和小花玩的太開心,竟把在等人的事給忘了。此刻擡眼,見方宥丞帶着一身水汽過來,頭發半濕卻渾不在意,身上穿着他的舊衣服,剛好合身。

乍一眼過去,太子和普通人也沒什麽兩樣。

方宥丞把小花接過來,單手托在掌中掂了掂,揚眉,沉吟道:“幹脆以後別喊小白虎了,叫小豬吧,小白豬。”

小花通人性,嗷嗷直叫着在他手上掙紮。

偏生兩個內裏黑透的家夥就這麽看着小花掙紮,柏若風添油加醋道,“小白豬?甚好,往後就當豬崽子養,養肥了還能宰了。”

“嗷!”小花氣得給了離得最近的方宥丞衣服一爪子,爪尖勾出了線。

方宥丞一掌按下它掙紮的四爪,笑道,“可別鬧,這衣服回頭我還得還。”

“還什麽。”柏若風大手一揮,豪氣道,“送你了。”

“難得你送我。”方宥丞低頭看了看自己這身褚紅色,“我當真好奇,為什麽你的衣服都是這麽豔的顏色。一般紅衣服的不是新郎官,就是狀元郎。可你都不是,為什麽還穿得這麽顯眼?”

柏若風觀察他一番,見人是真心實意發問,好像真的不知曉般。柏若風道:“太子殿下估計是貴人多忘事。柏家軍軍旗就是神獸畢方,柏家軍軍服都是清一色褐紅。”他摸摸下巴,“不過我娘說,我這麽年紀輕輕穿太悶可惜了。就該穿豔一些的,所以我的衣物基本都是這個色。”

當然了,像他哥正處叛逆期就不喜歡紅色,尤其偏愛黑的白的灰的。柏若風芯子早過了叛逆的時候,對這個顏色甚是喜愛。

“你娘對你真好。”方宥丞喟嘆道,似乎十分豔羨。不待柏若風奇怪,他複又看向柏若風道:“你這府邸也自由,整個侯府加起來下人就幾個,清靜得很。”

“殿下是反話?這府內就我一個主子,事情就那麽些,下人再多也不過是湊數而已。比起寒舍,”柏若風抱臂挨着廊道坐着,懶洋洋擡了擡眼皮,“宮裏錦衣玉食的,哪哪都勝過我這簡陋的侯府,我還羨慕殿下呢。”

“你當真這麽想?”方宥丞把小花從手臂上放下,這叛徒飛快撲向柏若風,扯着人衣襟下擺兇狠咬出道口子來。

方宥丞見它竟是兩人都得‘報複’一番,不由失笑,讓柏若風養幾天,還養出些野性了。“宮內是錦衣玉食不假,下人也多,可下人們不聽我的,難免就覺得處處受限。等我即位時,那才是真的自由!”

柏若風挑眉看他,神情并無多大驚訝,口中卻淡淡道:“殿下慎言。”

方宥丞低聲笑了笑,忽而挨近,擡臂撐在柏若風身側,眼神深邃,“難道你不這樣想?到時候你便是天子近臣,就像你父親與我父親一般,不,只要你願意,未來你的成就只會比你那世子兄長、鎮北候父親更高。”

兩人的距離拉得幾近,氣息在二人間流轉回旋,兩抹褚紅人影一坐一立幾乎重合。柏若風微仰着頭看俯撐下來的方宥丞,在這個雨天,在這座侯府,在這只容納二人的角落,他對方宥丞口中之話顯然來了興趣,擺出副洗耳聆聽的模樣,“願聞其詳。”

“昔有宇文家跟随先祖開基立業,揚名立萬。如今南曜國強,不缺開國将士,倒是缺了能随帝皇一統天下的猛将。北越老皇帝病重,膝下六子争鬥,竟沒一個能用的。若不是父皇重文輕武,朝中如今武将稀少,你柏家軍也不必屈居北疆,而是早早立下戰場榮光。”方宥丞眸中極亮,一字一句仿佛都帶着建功立業的蠱惑,刺激挑撥着柏若風,“但是沒關系,這種日子不會太久。”

“原來在殿下眼中,柏家軍鎮守北疆,是大材小用了啊。”柏若風見太子認認真真給他畫餅的模樣,沒忍住笑了聲,“殿下居然給柏家這麽高的評價。”

他阖眼,那些明裏暗裏的招攬、許諾之意都被悉數擋在外邊。再睜眼時,澄澈的眼眸幹淨又明亮,他轉了話題道:“殿下年紀輕輕,沒想到已經考慮到這等層面,若風佩服。”

“只是佩服嗎?”方宥丞盯着他的臉看,不錯過半分對方的情緒,話語雖輕,卻含着逼迫之意。

柏若風擡起頭與他對視,眸中盡是迷茫和坦誠。像是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更別說當即表忠心。畢竟皇帝尚在,太子再怎麽受寵,還只是太子。

“當然不止,殿下到時候有用得到若風的地方,但憑驅使。”不過想要柏家,那一步也邁的太大了些。柏若風想,這位太子尚且年少就能有如此野心,日後非池中物啊。

只是他想不通,傳言恩愛的帝後緣何會養出性格如此奇怪的太子,重文輕武的帝皇為何又縱容着把自己的接班人養成好武的性子。

這些問題就算問出口,眼前的方宥丞顯然不會回答他。

只見方宥丞冷哼一聲,直起腰來。正要張嘴說什麽時,他忽然低頭,擡腳把蹭着他坐下舔爪的小花輕輕推開,再開口時,也跟着轉了話題,“柏若風,你當真是個奇人,明明年紀比我還小,卻天天一副成熟的模樣。有時候我總覺得你看上書房的人的眼神,跟看小孩玩過家家一樣,敷衍得太不上心了。在你眼裏,不會連我也是個不值得認真的小孩吧?”

這一句意料之外的話竟戳中了柏若風心思,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如臨大敵,一下子炸了毛,“沒有的事!”

方宥丞瞥了他一眼,繼續低頭用靴子推開蹭回來的小花,“既然如此,我虛長你一歲,日後你便喊我一聲哥吧。”

與太子稱兄道弟,但凡換了個人都不會猶豫這種好事。柏若風面色微僵,擡指撓了撓臉側,默默轉移視線。方宥丞眯起眼,威脅裏含着幾分探究,“怎麽?委屈你了?”

當然委屈!柏若風心裏叨叨:我兩輩子加起來都能做你爹了,我喊你兒還差不多。

他已經看出面前這位太子殿下直覺十分敏銳,柏若風既不想扯破臉與之為敵,就只能委婉拒絕,“殿下見怪,臣已經有一位兄長了。”

言下之意:他可是有親哥的。

方宥丞不依不饒,“親哥歸親哥,我可以做你別的哥。你跟了我,你大哥也會開心的。”

“這是什麽歪理。”

“你就說你叫不叫吧?”方宥丞像尋到了某個樂趣,偏頭看着他,硬是抓着這一點不放。

臉皮修煉不到家的柏若風眼神游移,正想着什麽話題能轉移一下方宥丞的注意力,剛巧看到阿元端着碗過來,連忙起身揮手,“這這這,快些,姜茶怎麽煮那麽久。”

一直到阿元小跑到他面前,柏若風都沒有回視方宥丞,對着阿元數落道,“哪有你這樣磨蹭的,再晚一些,這位公子那不知有沒有的風寒都要自愈了。”

本以為要被數落的阿元沒憋住,笑出聲來。

方宥丞剜了這對主仆一眼,拿起姜茶嘩啦啦灌進肚子裏。随即他單手拎起小花放到阿元懷中道:“我與你家公子出去踏青,你好生照顧小花。”

柏若風聽到此話,很震驚他倆什麽時候說好要出門了。但他回想起前日的事,心道方宥丞還真是執着且頗有些說一不二的霸道,上回說要去踏青,今天下雨都要去。他道:“雨還下着,哪還能踏青了?”

說到下雨,三人往外邊看去,只見滴滴答答的水聲是因為雨水從屋脊黑瓦上滑落,外邊濕漉漉的天地裏,濃雲盡散,空氣清新。

方宥丞得意洋洋道,“天也助我。”說罷拽着柏若風手腕拖着他往外走。

柏若風一副萎靡模樣,顯然更想自己宅在府邸。

阿元目送着兩人遠去,呲牙無聲笑着,抓起小花的爪子朝他們揮揮,“公子也該出去走走了,免得身子骨都僵了。”

小花軟軟叫了一聲。柏若風想起什麽般支起來,要往回跑,“小花還沒吃午飯!我得去喂它!”

方宥丞咋舌,手疾眼快從後圈住他脖子,“你急什麽,我也沒吃呢,你怎麽不關心關心我?”

柏若風維持着被他往後帶着走的姿勢,不滿道:“你精力旺盛,徒手能吊打一頭老虎,我擔心你作甚!”

方宥丞說:“所以你就去喂被我吊打的小老虎了?”

柏若風沒否認前半句話裏的‘喂’字,“那是你的寵物,我分明是在替你養。”

方宥丞滿不在乎,“哦。問我讨要的時候說是喜歡,還争着起名。現在推诿倒說是我的寵物了。姓柏的,我特地跑來找你可不是看你喂寵物的,我有好幾個想去的地方,你陪我去一趟。唔,聽聞京中有座醉仙樓頗負盛名,我還沒去過,今日先去一遭。”

“你哪不挑挑最貴的!誰掏錢?”

小小的一個稱呼,柏若風越是抗拒,方宥丞越是覺出幾分強人所難的快意,他大方道,“叫我哥,我掏錢。”

好歹活了這麽久,哪有那個臉皮去喊個比自己小的做哥。柏若風抓住橫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一旋身與之面對面站立。他揚了揚拳,面上青紅未消,然而眸中意興盎然,“咱倆打一架,誰輸誰掏錢。”

一次兩次就罷了,現在還來這招。經過幾日的經驗,方宥丞如今是徹底接受了自己的技不如人,他決定私下裏偷偷練武,哪日再一鳴驚人。因而他拒絕了柏若風的提議,問:“我看起來很像冤大頭嗎?”

“飯是你要吃的,醉仙樓是你執意要去的。”柏若風錘了下他肩膀,笑眯眯用着尊稱道:“您就說,冤大頭和留在酒樓裏洗碗,您選哪個吧!我是無所謂的,窮不丢人,到時候我一回北疆,誰都見不着我。可您以後的臣子上朝,看到您的臉估計都得想起來您蹲後廚賣力搓盆子的時候,哎呀呀,想想可真有意思呢。”

方宥丞:……

他的确丢不起這臉!方宥丞咬牙,“算你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