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梨子

許梨發覺氣氛不對,“呀”了一聲懷裏的書都掉了,她彎腰去撿,裙角被帶着翹起來,露出白色打底褲邊,還是蕾絲的。

陸嘉行沉冷的眸子隐藏在鏡片後,他眯眼看着她懵懂慌亂的樣子,心裏嘲諷,果然是個小孩子。

狹小的電梯裏,兩個人站了半天誰都沒動。

“哎呀,我怎麽又忘按樓層了。”許梨小幅度的跺了下腳,趕緊騰出手去按。

電梯直通向上,開了門她臉就紅了,“陸先生,你回來吧。”

已經跨出去的陸嘉行偏頭看她,“嗯?”

許梨低着頭,聲音小小的,“對不起,我家不在這一層。”

統共十層的家屬樓,她家住三樓西戶,剛才心不在焉的想着事,鬼使神差竟按了第……八層。

陸嘉行冰着臉,在電梯門阖上的最後一刻扒開進來,直到進家倆人都沒再說一句話。

“嘉行來了,快進來。”許澤熱情的招呼,“怎麽總覺得你又瘦了,工作忙嗎,聽說你們‘東尚’在做新能源汽車的項目,怎麽樣了?”

陸嘉行摘了墨鏡,恭敬禮貌的打招呼,照實說:“那個項目是別人在負責,具體我并不清楚。”

許澤引他到沙發處坐下,扶着金絲眼鏡關切的問:“別人?不是你堂哥在負責嗎?堂哥就是一家人啊。”許澤笑着擺手,“真不懂你們生意人。”

陸嘉行語氣淡淡:“親兄弟,明算帳。”

許澤尴尬了一瞬,随即又熱絡的接着說:“新能源項目好啊,國家現在大力扶植給了很多補貼政策,你看國內的幾個老汽車品牌,現在都做這個。這也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普通汽車尾氣排放量太大,一到冬天就起霧霾……”

在老丈人教科書氏的家常談話中,陸嘉行視線慢慢飄到了牆上那幅國畫上,畫是許澤大年夜親自畫的,一枝頭上長着兩朵花——并蒂蓮。

用筆精到,畫面淡雅,是幅佳作。

“瞧我,光顧着跟你說話了。”許澤拍拍他的肩,“梨子在卧室收拾東西呢,你進去吧。”

陸嘉行手指旁不可察的撚了撚,頓了半晌才說:“不了。”

畢竟他也不是沒進去過。

陸家規矩多,每到節慶就要去老宅吃飯,尤其是年三十,一家人聚着守歲,聽奶奶訓話,聽到後半夜,大家都可以睡了,陸嘉行還要被迫去二樓小祠堂跪到天亮,美名其曰“年終自省”。他八十多歲的奶奶就算是吸着氧,那天也要在一邊坐着看他跪,一邊看,一邊再給他回顧一遍陸家艱苦的創業史。

去年許澤很意外的邀他到許家過年,陸嘉行一方面心疼奶奶身體,一方面也是真受夠了那種以責任為名的強制“綁架”。借着奶奶看重許家這門親同意他去,陸嘉行樂得自在。

跟陸家沉悶的氣氛不同,許家過年熱鬧喜慶,年三十晚上,許澤、陳淑在本市的一些學生會到他們家吃飯,一桌人聚着碰杯、暢聊,還會酸溜溜的吟詩作對。

玩到興頭上,大家鋪氈擺紙,拱着許澤作畫。許澤的國畫在畫界小有名氣,輕易不當衆展示。

許澤隔着衆人問:“嘉行,想看嗎?”

陸嘉行的心情是好的,他很配合的走過去幫着擺鎮紙,笑容和煦,“非常想看。”

許澤大悅:“好!畫完了這幅送你!”

學生們吵着說許老師偏心,許梨跟着笑,偷偷給他塞了張紙條,紙上是一首她作的古詩。

小女生的把戲,陸嘉行平仄不通,掃了一眼就放在兜裏。

新年鐘聲敲響,大家圍在許澤剛畫好的并蒂蓮前倒計時,“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

許澤親自給大家斟酒,陸嘉行從不飲酒,但架不住長輩使勁勸,還是喝了不少。後半夜學生們都散了,陸嘉行胃難受去衛生間,途徑廚房聽到裏面竊竊私語。

“……我看嘉行是真的不喜歡梨子,你費心把他弄來,一晚上你也瞧見了,不能說不喜歡,他是全當她是個小孩子。”

許澤壓着聲音:“反正有婚約跑不了,這門親事我也不可能放,他不喜歡梨子,咱們還有瑤瑤,姐妹倆任他挑,喜歡哪個哪個給他。”

許家生完大女兒許梨,緊接着又生了小女兒許瑤,姐妹倆相差一歲,許澤讓他挑的時候,許瑤不過十九。

十九歲的丫頭片子一晚上就知道吃和追着他讨壓歲錢,毛都沒長齊,就被親爹當作白菜給男人挑了。

還真是一枝頭上兩朵花,好一株并蒂蓮!

陸嘉行胃裏惡心,後來就斷了片兒,醒來的時候還是在許家,窗明幾淨,陽光普照,空氣中還留着煙花的味道。他胳膊發酸,低頭就看到睡在他懷裏像乖貓一樣的許梨。

趕來的陸振東不由分說就給了他一巴掌,啪得一聲,把昨夜的歡聲笑語都打散了。

陳淑哭,許澤嘆。陸嘉行也不是認慫的個性,指着道:“是他們給我下的藥,不信去醫院查!”

許澤差點沒站住,拿他從教這麽多年的師德發誓,他絕沒幹過這種下作的事。

原本要是戀人的關系,兩家也都不是保守不通情理的人,只是陸嘉行一直不肯認這門親,讓許家始終不安。他頂着“東尚”太子爺的身份,若是這事鬧起來,就坐實了纨绔子弟的名頭,董事會那群人還不知會怎麽拿此下刀。加上奶奶也病重,希望能親眼看到他娶了許梨,了了這樁心事。

那段時間各方對他施壓,什麽騷操作都能用上,陸嘉行想不通這是為什麽。

他不松口,倒是許梨拿着一紙合約找來,梗着脖子說:“硬碰硬只會兩敗俱傷,我們假裝在一起,然後再找機會分開就好了。”

許梨說這話時平靜又堅定,陸嘉行也沒憐香惜玉,他說:“就跟你鄰居家哥哥一樣,許梨你記好,我從前是你哥,現在是,以後也是。”

許梨指甲摳在手心裏,說:“好,嘉行哥哥。”

回憶到這來了個急剎車,陸嘉行豁然起身,那紙合同放哪了?

“我好了。”許梨背着雙肩包出來,手裏擡着個透明箱子,裏面裝的全是書。

“你這孩子,既然還沒好就不要看那麽多書,傷腦子。”許澤送兩人出門,很自然的說,“爸爸給你講的新能源汽車,你有空了可以跟嘉行講講。”

“啊?”許梨微張着嘴,顯得有些憨厚,想了想,“哦。”

陸嘉行戴上墨鏡,他不說話的時候通常沒什麽情緒,有種自帶的高階距離感。

許梨不敢跟他搭腔,抱着箱子氣喘籲籲的。陸嘉行吊着眼從墨鏡下沿看到她額頭淌下的汗,單手拎走她的箱子,伸另一只手的時候,許梨捂着雙肩帶,“謝謝,這個我自己背就行了。”

吳朗早就下了車在外面伸腰,看到就跑着過來接東西,提着聲:“小梨子!”

許梨鼓着嘴點頭,“您好。”

吳朗瞪眼:“還真失憶了啊!不記得我了嗎?”

“您是?”

“得!在下吳朗。诶這感覺好奇妙啊,明明認識卻又要重新來過,哥,你說是不是很奇妙?”吳朗把東西放副駕上,仰着頭看後面。

陸嘉行拉開車門,“走。”

前面沒了位置,許梨猶豫了一下也坐到了後面。

“陸先生,剛才老師來電話,要我去院裏送個材料,就在旁邊,很近的。”

她說完,吳朗就噗得笑了一聲,然後馬上忍住。

許梨出事時,學校期末還剩一門古代漢語沒考,認課的陳老師跟許澤熟,也很看重許梨的能力,一直想把她招到手下做研究生。了解到她暫時性失憶的特殊情況,向院裏做了申請,要她這門延期到開學跟着補考生一起考試。

這是怕許梨因為特殊的情況沒考好,影響到保研成績。

她這次來送的就是醫院出具的證明。

到了院門口許梨望着天站了半晌才洩氣的拿出電話,“啊,想不起來陳老師在哪間辦公室了。”

她打電話,一分鐘沒到跑出來一個男生,嗓音清越,“剛不是把筆記都給你送去了,你怎麽又跑來了?”明明是責怪的聲音,但男生的臉上是笑着的。

陸嘉行推了推墨鏡,嗯,是那個香樟樹下的袋鼠。

吳朗八婆的趴在車窗上看,提着聲,“嘿!現在的小姑娘就喜歡這種又白又嫩少年感強的!”

陸嘉行枕在靠背上阖着眼。

外面兩個人又說了幾句,許梨把材料交給他準備走,男生手舉高了交叉揮動,小白牙一閃一閃的喊:“你快回去吧,風大別把你吹跑了!”

陸嘉行降下車窗,把攤開的手伸出窗外。

“天氣晴,東南風微風。”吳朗舉着手機天氣預報念完,有些同情的說,“哥,人家刮的不是你這個風,是年輕人心中的春風。你年齡大了不懂小年輕的矯情。”

吳朗意識到自己說多了的時候,衣領已經被陸嘉行拎住。

“哥,我一會兒買個萬能膠給自己嘴黏住行嗎?”

陸嘉行滿意的點頭,然後勾着手指叫他靠近,他一字一頓,“你,給我去查一個人。”

副駕駛位上放着許梨的透明箱子,最上面那本書上寫着三個字——康景明。

吳朗擡擡眼,一副了然的竊喜:“母豬上樹,鐵樹開花!哥你這是終于肯上心了嗎?”

陸嘉行作口型:“滾。”

許梨上車看得雲山霧罩的,她說:“剛才是我同學,我們院已經放假了,他跟着老師做課題,所以還沒走。這會兒老師不在,他幫我把證明轉交上去。”說完一通發現陸嘉行沒反應,許梨轉身坐好,吐了吐舌頭。

車子開出學校,旁邊的男人才淡淡的說:“不用跟我解釋。”

也沒解釋啊。

車裏又恢複了逼仄的安靜,許梨索性拿出本書看起來,她睫毛很長,卷翹翹的忽閃着。陸嘉行在此之前幾乎沒和她同乘過一輛車,這也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在車裏輕聲的念古文。

吳朗聽得連打了十幾個哈欠,終于在紅燈的時候接到了一個讓他振奮的電話。

“哥,周總的電話打我這了,說訓練場來了輛新車,等你破/處!”

許梨咬着唇低下頭。

陸嘉行踢了他座椅一腳,“不去。”

吳朗舉着手機上的照片,“紅色的,特別騷。”

陸嘉行手指在腿上嗒嗒的敲了敲,“不去。”

吳朗餘光瞄了眼許梨,又說:“欣欣也在,說你不來她就要開了,鬧得挺兇的。”

陸嘉行沒說話,等綠燈亮起來才說:“去吧。”

……

訓練場在郊區,離他們這兒特別近,到了地方陸嘉行自己下車。

“你把她送回去。”

吳朗探出頭,“哥,送哪,你現在住的公寓?”

陸嘉行看着他,“你說呢。”

吳朗抿抿唇,“好吧。”人走了,他轉過頭看到後座的許梨,笑了笑,“你別難受啊,哥還是對你不一樣的,換別的女人,他才不會管。”

靜了靜,許梨皺眉問:“他有別的女人?”

“……沒,我不是那個意思。”

吳朗跟着陸嘉行見到不少,是有挺多女人想跟他的,可惜都黏不住。

許梨其實也沒想得到什麽答案,她腦袋很空,就像面前這個訓練場,賽道有終點,但是圈圈繞繞,又像是無邊無際。

她安靜的趴在降下的車窗上望着外面,側面看小鼻子翹翹的,剛才陸嘉行進去的時候有個穿着黑色緊身裙的女人出來迎他。

吳朗知道他倆之間的事,有些于心不忍的給她鼓氣,“小梨子,你是不是還沒親眼看過嘉行哥開賽車,又欲又撩,簡直A爆了!嘿!要不要我帶你進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陸總說:我不進許梨的卧室!

陸總又說:我以後也是你哥!

陸總還說:忙,沒空想女人!

作者微笑的看着他……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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