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梨子

車子在城市的夜空下穿梭,像矯捷的獵豹。許梨縮在黑暗裏,小心翼翼的觀察着斜前方男人的側影。

他微抿的嘴唇,淡淡的情緒,喉結上下滾動的次數,以及那個長方的小盒子,都讓她感到不知所措。

陸嘉行常住的公寓是在寸土寸金的南區,這是回國後奶奶送他的禮物,小區配備頂級的恒溫泳池、籃球場、視網膜掃描入戶系統等設施,房價甚至超過了普通的別墅。

遇到物業安保人員,他們都會向你投來真誠的微笑,但許梨還是發現了門衛在看到車後的她時,微笑的臉上露出了一瞬詫異表情。

和保姆王姐一模一樣。

王姐負責公寓的日常打掃照料,工作妥帖仔細,話也不多。她接過許梨的行李,拿捏不準應該放哪裏,想了想,還是往主卧搬。

陸嘉行說得平淡:“麻煩把客房收拾一下。”

王姐沖許梨笑笑,麻利的去收拾。那天許梨出事,正好陸嘉行也灌了半瓶子安眠藥,王姐目睹了驚心動魄的時刻,對兩人情況了解一些,她來陸家做事是簽了隐私合同的,不能多說什麽,只是心裏感嘆豪門媳婦不好做,對許梨也多了分好感。

“我有什麽能幫忙的嗎?”許梨跟着進了屋。

王姐撣着床,“許小姐不用客氣,我這馬上就好了,你看着床上的浮灰,我得給你再換個床單。平時除了陸總,沒別人來住過。”她這後半句意有所指。

收拾完,王姐又從廚房端了兩碗醪糟小湯圓,“陸總,喝一碗吧,這是南方的做法,喝了好入睡。”也省得吃安眠藥了。

陸嘉行聞到味道就皺了眉,“不喝了,我洗個澡就走。”

才剛領了人回來,就走。王姐有些同情的看了看許梨。

“這段時間我都不在這裏住。”陸嘉行又交代了一些,轉而對許梨說,“你要做什麽讓王姐陪着。”他把一張銀行卡放在桌上,“密碼六個八。”

彼時許梨嘴裏正咬着湯圓,鼓着一邊嘴,愣愣的重複,“八——”

“等等。”她快速咽下食物,輕捶着胸口問,“陸先生,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陸嘉行慢條斯理的解着袖扣,“說。”

“你一般是怎麽取密碼的呀?”

這叫什麽問題。

小丫頭的問題怎麽都這麽奇怪!

許梨手指戳着桌上的一支手機,“我失憶前似乎剛換了手機,新手機沒密碼,但是裏面也沒什麽信息。舊的有密碼,但我忘了。”醫生說過,以前用過的東西有助于記憶的恢複,她也很想知道,曾經的生活到底是什麽樣子。

陸嘉行抽走她的手機,亮着的屏幕上顯示:“iphone已停用,請60分鐘後再試。”

男人冷着的臉上勾起一抹淺淺的笑,他都能想出小丫頭絞盡腦汁試密碼的樣子,肯定是認真又傻氣,得試錯多少回,才會被鎖這麽久。

“給我吧,我讓人幫你解開試試。”

許梨說:“謝謝。”醪糟喝完看到桌上的銀行卡,才想起什麽來。

主卧的門開着一道縫,她敲了敲沒人應,站了一會兒鬼使神差推開了門。陸嘉行的卧室裝修擺設都是灰黑的高冷禁欲風格,正對門是一面落地窗,透過光亮能看到城市美麗的夜景,和玻璃上映出的自己。

陌生又熟悉。

浴室有水聲,應該是在洗澡,許梨把銀行卡放下準備離開,床頭櫃的抽屜開了一半,剛剛好能看清裏面的東西。

是一個長方形的小盒子——“OKAMOTO”(岡本)。

款式跟之前的不同,但上面的字她不會認錯。

浴室的門忽然拉開,許梨想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陸嘉行擦着頭發出來,看到她愣了一下,“有事嗎?”

許梨怔了怔,磕磕巴巴的說:“我,我來還銀行卡,謝謝您,不過我有錢的,這個用不到。”

陸嘉行看了一眼,也沒多勸。

“那我就回屋了。”許梨快步拉開門,手定在那裏又折回來。太多的疑問和迷茫,加上再三出現的暗示,她舔舔嘴上殘留的酸甜醪糟滋味,含了酒,不至于醉,卻給她撞了膽子,“陸先生,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陸嘉行吊着眼睨她:“說。”

“我們在一起過嗎……?我是說,我們……”她聲音越來越小,“做過什麽嗎?”

莫名其妙,“大點聲,做過什麽?”

許梨心怦怦直跳,那個字她絕對說不出口,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她上前兩步,在陸嘉行攤開的手心裏輕輕寫了個“愛”字。

做/愛。

柔軟的指腹像是羽毛掃在男人的掌心,許梨退後兩步,老實的站好。

陸嘉行足足愣了十幾秒,大晚上一個小姑娘跑到他房間,問他兩個人有沒有做過愛?!!

可以啊。

他從小上貴族私立學校,學校管理嚴格,不是要事和生病,都不給批假。趙亭就教他裝頭疼請假,說腦子上的病去了醫院也不好檢查出來。

陸嘉行臨時起了興,想試試這丫頭的失憶到底是真還是假。

他挑挑眉,扔了毛巾輕笑着提步過去。許梨下意識的拉開門要跑,門被大手一推,關得嚴嚴的。

許梨貼着門站,悔不當初的解釋:“醫生說了解以前的事有助于我恢複記憶,不過您要是不想說,就算了。”

陸嘉行不說話,就是看着她,存心折磨了很久才開了口,“說多沒意思,我親自帶你回顧一遍怎麽樣?”

記憶中的小姑娘,迷自己迷得不行,只要他勾勾手指對方肯定會就範。

他手撐在門上,探着頭壓過去。許梨氣都上不來了,她伸手去抵,陸嘉行抓着她的手腕,敢在他手心寫那種字,他也沒打算輕易放過。

“現在看到我還難受嗎?嗯?”他扣着她手腕,“誰給你膽子進男人房間的?”常年健身的男人,手上含了暗力,根本逃不掉。

陸嘉行腕間一疼,許梨一口咬了上去,就像只唯唯諾諾的小貓,走投無路突然炸了毛,漸漸嘴裏嘗到了腥鹹。

他不松手,她也就不松口。

兩人僵持了很久,久到陸嘉行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疼痛的手腕出現了酥酥麻麻過電的感覺,濕濕的水珠打在他的肌膚上。

許梨在哭,卻也倔強的不肯出聲。陸嘉行煩躁的心軟了,松了手。

小貓咬了人,跑走得時候連拖鞋都掉了。許梨縮在自己房間的角落裏抹淚,手指上的傷染了淚,又疼了起來。

連帶着糾結的心髒。

陸嘉行心裏也不好受,一腳踢在床頭櫃上,巨大的一聲。在廚房的王姐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

離開後陸嘉行懶得去別處,直接去了公司,太子爺就算目前只帶小項目,也有着自己獨立的辦公室,裏面一應俱全。

“杭絲”的項目一再出現問題,他們明明掌握了高訂旗袍的紙板,但是新的打版師放出的料子就是不對,好不容易解決了這個問題,衣料在熨燙中又總是發出臭味。

“東尚集團”一直主打的是實業和科技這塊,但陸嘉行看好“杭絲”這個項目。許多國家在中國建立代工廠,我們提供廉價且優質的勞動力,制作出來的東西回去鍍個洋品牌,轉而高價銷往全世界。

陸嘉行就在想,什麽東西是外國沒有,只有我們能做到做好的。

——那就是中國的歷史文化。

國外的高訂服裝,洋裙、西服、內衣,一件十幾萬、上百萬都是尋常事。

為什麽我們就不能有自己的。

項目的所有材料都過了一遍,陸嘉行擡頭的時候已是淩晨一點半,他掐了掐眉心仰頭靠在椅背上。

手機響了,是周安時打過來的。

“去老劉的酒莊品酒,回來路過你公司,見你辦公室亮着燈,就打電話試試。”周安時跟他關系好,又喝了兩杯,便沒顧着時間,“不邀請我上去坐坐?”

陸嘉行去看手表,視線掃到手腕上的咬痕,笑了笑,“我跟保安說一聲,你上來吧。”

周安時其實沒喝多少,喝了兩杯茶人就清醒了,“這麽晚了還在公司,陸總是敬業還是家裏沒人等啊。”

陸嘉行挑眉,“周總家裏就有人等了?”

“啧,都挺慘的。”

他倆關系好,除了因為脾氣相投,還有幾分男人間的惺惺相惜。陸嘉行喜歡賽車,家裏偏偏讓他回來當“陸總”,周安時喜歡藝術,家裏卻要他繼承賽車訓練場。

都是人上人,卻都有順不心的事。

“今天欣欣哭挺慘,把老劉的酒莊都快喝成酒吧了!”周安時說話也很直接,“她喜歡你,你不會不知道吧。”

陸嘉行頭枕着手臂靠在沙發上,“那你就跟她說,我倆沒可能。”

周安時這把年紀知道感情強求不來的道理,他點點頭,“還是你去跟她說吧,那女人兇死了,也就見你沒脾氣,我可不敢惹,別哪天一生氣把我的訓練場炸了!”

陸嘉行笑起來,“還有周總怕的。”

“怕啊,她背後是‘盛世’娛樂公司,牽連廣,惹不起。你給人惹生氣的,我不還得當姑奶奶供着陪到現在。”周安時押口茶,“陸總給加班費嗎?”

“不給。”

“沒勁!”

兩人說了會兒,周安時起身要走時忍不住問:“今天那個小姑娘是你誰啊?”

陸嘉行不答。

周安時笑笑,“反正你悠着點,小丫頭的心不能傷的,年齡小的,都特能記仇。”

順着話,陸嘉行響起許梨咬他時發抖的樣子,有些恍神。

“你手腕怎麽了?”周安時眼尖,“白天還沒見有呢,都出血了,怎麽搞的?”

夜深人靜,意興闌珊。

陸嘉行摸着還隐隐作痛的傷口,無奈的笑了笑,“家裏新養的小貓,奶兇奶兇的見我就咬。”

******

工作的時間過得飛快,連軸轉的日程,陸嘉行再跟許梨聯系是在兩周後。

老宅那邊來了電話,說奶奶讓他帶着許梨回去一趟。老人家年齡大,許梨失憶的事一直瞞着她。

陸嘉行給許梨打電話沒人接,又打給了王姐。

王姐說自己沒在公寓,趙亭要吃地道的小湯圓,叫她中午去別墅做。許梨正好一早去醫院複診了,說是中午就回公寓。陸嘉行又聯系了醫院那邊,對方說今天根本不是許梨的複診日,也沒她的就診記錄。

這就怪了,她在本市也沒什麽親戚,況且人失憶了,還能跑到哪。

又等了十幾分鐘還是聯系不到人,陸嘉行坐不住了,讓秦昭把他中午的應酬推了,帶着吳朗就往公寓趕。

中午路況堵得厲害,陸嘉行讓吳朗下車,換他開。

等到了公寓,兩人就傻眼了,屋裏根本沒有人。吳朗先發現的,“哥,小梨子的電腦還開着。”

電腦是陸嘉行買來沒用過的,那天王姐給他打電話,他随口說拿給許梨用。電腦開着,有放了一半的電影,影片很老,畫質渣得沒法挽救。

片名是——《楚門的世界》。

吳朗關了窗口在電腦上随便的點,“哥,小梨子這都搜的什麽亂七八糟的啊?”

——在地球上生存需要注意什麽?

——跟人類相處的注意事項?

——怎麽分辨別人對自己說的話是真是假?

……

小丫頭的問題永遠是這樣,謎一般的讓人琢磨不透。

陸嘉行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情緒,外面下起了雨。

夏季的雨突兀又暴虐,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碩大的雨花。他們去許家和學校找了一趟,甚至還去了圖書館。家裏沒有人,學校也放假了。

再回公寓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奔波中陸嘉行混身臨得濕透,再确認一遍公寓沒有人之後,他拿起電話準備報警。

“哥。”吳朗拍拍他,遲疑的指了指街對面的奶茶店。

陸嘉行回頭,許梨坐在窗邊的位置,穿了白色的連衣裙,正吸着奶茶在淺淺的笑。

她對面還坐着一個嘴快咧到耳根的男生——香樟樹下的袋鼠,康景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陸總濕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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