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渺小的心靈，連死亡都很渺小。”——達蒙·加爾格特

房間內幹淨整潔，可以看出來有人細心的整理過，花瓶裏的滿天星有些枯萎，也已經換過水了。簡南尋此時心亂如麻，看着空蕩蕩的房屋，霎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小機器人在原地轉了幾圈，看到簡南尋并沒有進屋，疑惑地歪歪頭。

奧萊星的冬季溫度不算高，但此時簡南尋的額頭上全是細小的汗珠，他大口喘着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關上門，開始尋找傅珝的蹤影。

他首先在周圍的街道上尋找，穿過錯綜複雜的大街小巷，偶爾會遇到103區的居民對他露出不懷好意的眼神，但簡南尋已經顧不上了。在奔跑過程中，他努力思考這個時候傅珝會在什麽地方，搜尋每一處傅珝可能會在的地方，直到把居住區周圍都轉遍了，依然沒有傅珝的影子。

簡南尋一拳打在牆上，有些挫敗，随即靠着牆不斷喘息，他還是不夠了解傅珝。

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出門？

遇到“他們”怎麽辦？

簡南尋靜了片刻，然後猛的擡起頭，向原來的方向狂奔。

重新回到便利店門口，男人們早就沒了蹤影，簡南尋回想起他離開前“他們”貌似是朝着西北角方向離去的。

西北角有一個廢棄的機械廠，少有人煙，傅珝有時候會在那裏逗留，如果傅珝此時在那邊，豈不是正好能撞上“他們”。

想到這，簡南尋愈發焦急，冒着再次遇到“他們”的風險，沒有任何選擇，他毫不猶豫的來到廢棄的機械廠。

機械廠內，燈光昏暗，屋頂上的電燈因為電路接觸不良而時暗時亮，時不時發出電流的“滋滋”聲，地上各種大型小型、亂七八糟、已經損壞的機械零件像一座座小山一樣堆積在一起，上面已經落了一層厚厚的灰。

機械廠有些大，地形雜亂無章，活像個迷宮，山一樣報廢的機械零件摞的有些高，遮擋住了簡南尋的視線。

西北角是103區的工廠聚集之地，夏季時多有流浪漢們暫居此地，冬季溫度太低，這些被廢棄的工廠沒有供暖系統，因此很少有人會來，偶爾也有黑白兩道上的人在此處秘密進行某種“交易”，總之，這裏絕對不是什麽安全的地方，要是倒黴撞見什麽不該看見的，便命絕于此了。因此簡南尋極少在此處逗留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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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南尋小心翼翼的探索前方的道路，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機械廠內寂靜一片，落針可聞，心跳聲和呼吸聲在此處都變得十分聒噪。他并不知道傅珝是不是在其中某個角落，“他們”是不是來過，還是仍未離開。

簡南尋圍着幾座機械山轉了兩圈，逐漸深入機械廠深處，燈光昏暗又慘白，遠處更加看不清楚，他只能一個角落一個角落的查找。

找了許久，仍然沒有看見傅珝的影子，也沒有看到抓捕傅珝的那群男人的影子，簡南尋的心一點一點的涼了下來，同時也有些慶幸。這是不是意味着傅珝也許沒有來過機械廠，他也沒有碰到那群人，目前他還是安全的。

簡南尋的心中又開始焦急起來，馬上就要走到機械廠的尾部，簡南尋加快腳步，想要确認之後趕快離開。

就在那極難注意到的角落，同樣是一堆機械零件的遮擋處，一只蒼白的帶着擦傷的手臂橫在一旁，露出一截手指，差一點就被簡南尋錯過了。

看到那截毫無血色的手臂，簡南尋的呼吸猛的顫了一下，心髒跳動的越來越快，心中的慌亂與恐懼如潮水般湧來，他咬緊牙關，廢了很大的力氣，小聲的呼喚：“……傅珝？”

簡南尋顫抖的聲線在空曠的機械廠傳來回音，随即安靜了一會兒，并沒有人回答，他手忙腳亂的從狹小的縫隙中擠過去，去看那條手臂的主人。

一塊巨大的黑布蓋在地上，遮蓋住很大的一團，那條手臂就是從黑布的一端露出。

簡南尋來不及思考，他顫抖着伸出手，猛的掀開黑布。

一大片血肉模糊的人體組織映入眼簾，黑布下面竟是不知道多少人的屍體！

即使簡南尋知道這有可能是他偷聽到的“他們”口中所說的屍體，依然被眼前的景象沖擊的心跳都停了一瞬，他驚呼出聲，下意識的退後兩步，跌坐到地上。

屍體腐爛的氣息不斷蔓延，屍體扭曲分離，血液凝固發黑，不同屍塊混亂的堆在一起。由于簡南尋掀開黑布的力氣有些大，一顆人頭慢慢的從屍塊上面滾落，一張猙獰的臉正對着簡南尋的方向，兩顆眼珠像魚眼一樣突出，仿佛在盯着簡南尋看。

那張臉的表情猙獰萬分，大張着嘴，滿是血跡，在昏暗的燈光下十分可怖。

那張臉簡南尋認識。

那是布萊倫。

布萊倫死了。

簡南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他的頭腦一陣又一陣的發昏。

和其他屍塊混雜在一起的頭顱，簡南尋只能認出一兩個，是同樣失蹤了好幾天的懷亞特和約瑟。

顯而易見，這些就是簡南尋偷聽到的那群男人口中所說的要處理的屍體，而這些屍塊就是簡南尋已經失去聯系幾天的同學們。

簡南尋的眼睛發直，他的眼前開始變得模糊，一陣一陣的發黑，屍塊的腐臭味不停的鑽入他的鼻腔，讓他忍不住不斷嘔吐。

不對。

簡南尋想不明白。

為什麽？

明明還沒有到那些人死亡的日子，為什麽？

亂了。

一切都亂了。

就在簡南尋坐在地上，即将崩潰的時候，一雙熾熱的手輕輕地捂住了簡南尋的雙眼。

低沉平穩的聲音在簡南尋的耳畔響起。

“別看。”

傅珝蹲在簡南尋的身側，努力平複簡南尋瀕臨崩潰的情緒，他的視線淡漠地落在不遠處布萊倫的頭顱上，再劃過血肉模糊的屍塊，随即收回視線，把目光溫柔的落在簡南尋身上。

他輕輕的環抱住簡南尋，讓他靠在自己懷裏，輕拍簡南尋劇烈顫抖的身體，安撫簡南尋的情緒。

“沒事了。”

“我在呢。”

傅珝的出現和不斷安撫讓簡南尋慢慢找回了神智，逐漸放松下來，他緊緊攥着傅珝的衣服，把頭埋在傅珝的胸前，出了滿身的汗，整個人都軟倒在傅珝的懷裏。

簡南尋極少來到西北角的機械廠，而傅珝從小就擁有極高的天賦，喜歡擺弄不同的機械，即使被追殺到奧萊星的103區，仍然按捺不住對機械的探索，他從未停止自己的各種研究，多次來到機械廠尋找能用的材料，早已摸透了機械廠的布局。

所以簡南尋并不知道機械廠有兩個出口，除了簡南尋進入的機械廠的正門，還有一個可能是員工用來緊急逃離的通道，道口非常隐蔽，隐藏在員工休息室的旁邊，而員工的休息室就在一個“U”型彎的內側，簡南尋從正門口進入，的确進入了機械廠的最裏側，但是由于機械山的遮擋，他并沒有注意到不遠處轉彎的地方還有一處空地。

傅珝自然知道在魚龍混雜的103區一個看似安全的廢棄的機械廠并不是表面上這樣安全，因此在摸透了機械廠的布局之後，他每次來到機械廠便只從員工休息室旁邊的緊急出口進出，既能隐藏自己，又能夠一定程度的保障自己的安全。

因為簡南尋曾經囑咐過傅珝，近日有些不太平，所以傅珝也減少了來機械廠的次數，今日，在簡南尋去學校的時間裏，傅珝再次來到機械廠想要搜刮一些能用的零件和工具，他并沒有走進機械廠的內部，只是在距離緊急出口不遠的地方挑挑揀揀，并且想要盡快回去，沒有想到簡南尋提前回家并且在路上會碰到“他們”說要殺了傅珝，開始極為恐慌的尋找他。

就在傅珝挑挑揀揀的時候，他聽到了簡南尋尋找他時發出的聲音，隔得相對較遠，于是傅珝警惕的隐住了自己的身形，直到過了一段時間，聲音消失，他不知道誰會在這個時候來到機械廠，怕遇到103區的亡命之徒們，于是打算先離開。

就在傅珝将要離開的時候，他聽見了簡南尋呼喚他的聲音，雖然傅珝的心中仍然隐隐有些疑惑，也不确定呼喚他的人一定是簡南尋，目前最好的選擇依然是趕緊離開，他在原地思考片刻，還是決定上前查看。

傅珝小心地繞過地上散落的零件和機械山，向着聲源處走去，便看到跌坐在地上情緒崩潰的簡南尋，和簡南尋對面的一大堆屍體。

傅珝站起身來，把掀開的黑布重新蓋好，攙扶着簡南尋的身體，兩人一起從緊急出口離開，回到了家裏。

簡南尋的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一直愣愣的出神，緊緊抓着傅珝的衣服，就在傅珝用手輕輕握住簡南尋的手，試圖松開簡南尋緊握到毫無血色的手指時，簡南尋猛的回過神，開始掙紮，随即看到傅珝眉頭緊皺的臉時，停止了掙紮。他的手指松了松，卻還是沒有放開傅珝的衣服。

傅珝心裏明白了什麽，他再次把簡南尋擁進懷裏，輕柔的撫摸簡南尋的頸側、背心，輕聲哄道：“我沒事。”

傅珝耐心的等待簡南尋整理好心情，不知道過了多久，簡南尋終于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絕望。

“……布萊倫死了。”

傅珝垂下眼眸，輕輕地“嗯”了一聲，雙手仍然在一下一下順着簡南尋的脊背。

簡南尋張了張口，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傅珝不知道他看到布萊倫的屍體之後是怎樣的心情。

他近乎絕望的顫抖，怎麽也走不出來，随後，簡南尋從傅珝的懷裏擡起頭，他克制着自己的雙手不要再握着傅珝已經變得皺皺巴巴的衣服。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鬼使神差的說起另外一件事。

“‘密匙’，”簡南尋清了清嗓子，“是不是在你這裏。”

像是沒料到簡南尋會問出這個問題，傅珝罕見的愣住了。

傅珝嘴唇緊抿，在簡南尋的目光中極輕的搖了搖頭，眼神變得淩厲，眉頭越皺越緊。

他緊緊握住簡南尋的肩膀，目光上下反複确認着什麽，“你遇到他們了，他們對你做了什麽？有沒有受傷？”

簡南尋搖了搖頭，重新緊緊抱住傅珝。

他感受着傅珝溫暖的體溫，耳朵貼在傅珝的胸口，認真聆聽傅珝強勁有力的心跳，仿佛這些能夠給他帶來無盡的安全感。

沒關系，不重要了。

他想。

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要傅珝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