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1:00-AM (2)
第19章 11:00-AM (2)
床頭櫃子上放着鄧昀折的紙蝴蝶。
他用的是她抄錯的廢琴譜, 蝴蝶翅膀上跳動着鉛筆勾畫的音符。
大概是舒曼的曲子,應該很适合安眠靜心。
但——
“我找你是想......”
是想做什麽呢?
許沐子舉着手機,被鄧昀慢條斯理抛出來的幾個問題問得發怔。
但她也是聰明的, 努力壓下心慌,超常發揮出這樣一句回答:“......是想着, 哦對了, 之前你答應下次告訴我的事,都還和我沒聊過。”
鄧昀沉吟片刻:“要今晚聊麽?”
“嗯。”
“在電話裏?”
許沐子沒吭聲了。
頓了幾秒,鄧昀才又問:“那你想怎麽聊?”
許沐子把手按在胸口, 像要把亂掉的心髒聲擋住那樣, 被引導着說出心裏話:“那......我們還是見面聊吧。”
“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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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現在。”
“我過去接你。”
兩家長輩都不在家,去一位叔叔家了。
許沐子聽家裏阿姨說, 長輩們這次聚會是不喝酒的會議局, 要談正經事。
她不知道長輩們到底要商量什麽, 只在黑暗中摸索着,輕車熟路地跑出家門,出門前還從櫃子裏揣走一瓶紅酒。
家裏紅酒很多, 沒人記得清數量。
只要不動最上面那排最貴的,少幾瓶爸媽是不會發現的。
鄧昀在大門外等着接許沐子。
外面再暖也是冬天, 他只穿了件寬松的黑色棉短袖,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 皮膚在月光籠罩下白得過分。
鄧昀看見許沐子鼓鼓囊囊的羽絨服,問:“帶了什麽?”
“紅酒。”
“可以喝酒了?”
許沐子想了想:“我覺得可以了, 醫生說飲食正常就好, 一點點紅酒應該不礙事。”
許沐子跟着鄧昀回家,依然是去了他卧室。
靜谧的空間裏氤氲着熟悉的番茄藤味道, 房間主人應該是在晚上洗過澡,有一點點潮濕氣息殘留在空氣裏。
她心跳得好快,只能掩飾地掏出衣服裏的那瓶紅酒,問他是否有酒杯。
因為夢裏的片段,這種獨處總令許沐子感到些心猿意馬。
胸腔裏像飄着氫氣球,忽悠忽悠的。
鄧昀去拿過酒杯回來,抽走她手裏的紅酒瓶。就這樣平平常常的舉動,也吓了她一跳。
“怎麽了?”
她慌張地搖頭,聲音猛然擡高:“沒有!”
鄧昀用開瓶器拔掉瓶塞:“不打算醒酒了,介意麽?”
“不、不介意。”
許沐子根本品不出紅酒好壞。
而且不止她品不出來,她爸媽也是一樣的,品不出來。
盡管他們附庸風雅地買了昂貴的酒櫃,收藏了一些好年份的紅酒,喝酒前也會舉着酒杯搖一搖,再高談闊論一番“這個酒味道怎麽怎麽樣”的話,但沒人真的懂,那基本只是暴發戶想裝高雅的虛榮心作祟。
倒酒時,他問她要不要吃點什麽夜宵。
她小聲說:“不用了。”
許沐子知道自己語氣、聲音,甚至表情,都明顯不太對勁。
可鄧昀竟然像毫無察覺。
電話裏那些模棱兩可的問題,真的就算回答過了嗎?見面後,他也沒再追問過。
鄧昀只在把酒杯遞給許沐子時,問過她:“又失眠了?”
許沐子過年前去理發店剪過頭發,現在長度剛過鎖骨處。
她向後攏了攏垂在耳朵兩側的頭發,避開荒唐的夢境,說:“本來睡着了的,又醒了。”
“你點名要聽的故事,其實挺無聊的。”
許沐子拿鄧昀說過的話堵他:“成年人得說話算數吧?”
鄧昀捏着高腳杯,笑着:“坐吧。”
他們坐背靠着沙發坐在卧室地毯上,距離挨得很近,偶爾擡手拿、放酒杯的動作,手臂會在無意間碰到對方。
起初許沐子有些不自然,但當鄧昀真正開始講他的叛逆開端時,她放下心裏的雜念,始終聽得很認真。
原來他真的有過非常不開心的時候。
原來他是被奶奶帶大的啊......
同樣擁有喜歡炫耀、攀比、誇張地吹牛的一對父母。
同樣被父母用力過猛地塑造成“別人家的孩子”形象。
許沐子也有過相同的疑問,如果她不是像他們說的那樣優秀,她就不配被爸媽提起了嗎?
有時候她是對爸媽有怨言的。
怨他們從來不會陪她練琴,也不會關心她的學習進度。
他們只想要用她會成為鋼琴家這件事吹牛。
許沐子可以承認,到現在為止,她仍然對爸媽有所埋怨言。
也許是因為兩家經歷的相似之處,許沐子很能感同鄧昀的憤怒和不滿。
她像感受鋼琴曲那樣,認真傾聽着鄧昀和他奶奶剛搬到他爸媽身邊時的不适應,不解着他當時的不解,憤怒着他當時的憤怒。
在家裏,許沐子從來沒有聽過關于鄧昀奶奶的事情。來這棟別墅時,也沒聽說過哪間卧室是老人在住着的。
所以她心裏有些不好的猜測。
她聽到他平靜地說:“老太太想回老家去,我爸媽和朋友商量過後,還是在這裏買了墓地,說這邊風水好。”
許沐子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只能問:“鄧昀,你現在原諒他們了麽?”
鄧昀笑了笑:“原諒談不上,但确實沒有以前那麽大意見了。”
鄧昀能有釋懷,大概是從鄧昀家搬到這棟小別墅開始的。
搬家那陣子鄧昀幾乎不和爸媽講話。
他很想念老太太和惜福,會失眠,也會心情低落到什麽都不想做。
生意人,總怕影響運勢,做事總要做全套。
搬家那陣子,鄧昀爸媽找人算過。搬家時間、新家哪裏挂畫、哪裏擺花......搞了很大陣仗。
還在別墅入戶門放了個矮梯,進門前要用左腳先跨過去,要這樣才能步步高升。
鞭炮放了,喬遷宴也辦了。
這些所謂的儀式,鄧昀通通以學業忙為由,拒絕參加。
他只是會想:
要是老太太也跟着搬過來,到底是會覺得別墅寬敞奢侈,還是會依然想念她那一畝三分地的老房子?
要是惜福還在,會不會喜歡別墅樓下的庭院?
喬遷宴那天晚上,鄧昀失眠,在窗邊抽煙,半夜三更看見司機開車載着他爸媽回來。
他叼着煙,短暫往卧室暗處避了避。
窗子開着,庭院裏傳來幾句對話,随後司機開着車離開。
那支煙抽完,鄧昀才下樓去。
鄧昀已經忘記自己當時下樓,到底是想要取什麽物品。
人都快走到一樓了,突然聽見一聲詫異的疑問:“你怎麽還不睡覺呢?”
鄧昀腳步稍頓。
之前答應過老太太,要盡量體諒爸媽賺錢的不容易,無論發生什麽,都不可以和他們起沖突。
他在回身前,已經想好了借口。
轉過身卻發現,光線昏暗的客廳裏并沒有人。只有那些搬家公司送過來、還沒來得及拆封的紙箱堆在空曠處。
鄧昀媽媽的聲音是從一樓主卧傳來的,然後是鄧昀爸爸哽咽的回答:“你來看,這箱子,這都是咱媽的東西。這件衣服你記得麽,還是我們第一次去大商場給媽買的,六百多塊,最後還是咬咬牙買了......”
“唉,買了這麽多年,媽也沒舍得穿幾次,還像新的呢。”
鄧昀爸爸忍不住了,嚎啕大哭:“看房子的時候媽還在的!怎麽就不能再讓老人家多活幾年?老天不公平啊,不公平!這麽大的房子,老人都沒能住過呢,佳文啊,我媽這輩子...還沒住過別墅呢......”
“适尋,你小聲些!讓孩子聽見該難過了,那孩子對奶奶感情本來就深......”
随後,主卧門被關上了。
那些哭聲和安慰聲變得朦胧,鄧昀說,從那次之後,他和他爸媽間的關系才有所緩和。
許沐子能想象到鄧昀站在樓梯上到聽那些話的樣子。
他大概仰着頭,沉默地站了很久。
應該是哭過的,只是沒有對她講起。
這件事講完,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那瓶紅酒大多是鄧昀喝的,許沐子都是進過醫院的人了,特別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也就沒再倒過酒,只喝完了自己高腳杯裏那些。
她覺得自己還行,還試圖想出幾句雞湯安慰安慰他。
結果變成了鄧昀來關心她:“還好麽?”
“......我看起來很不好?”
“臉有點紅。”
鄧昀這樣說着,把手機屏幕滑亮,點開照相機功能,切換內置攝像頭,“你自己照一下?”
許沐子對鄧昀的照相有陰影,兩只手臂都擡起來,交叉擋着臉拒絕:“你是不是又要錄我?”
鄧昀停住遞手機的動作,像突然想起什麽,翻看手機:“之前的視頻,要不要發給......”
許沐子沒等鄧昀說完,打斷他,去搶他的手機。
其實她也沒多大力氣,尤其是剛喝過酒,沒料到他完全不反抗,唯一的動作就是笑着把手機舉高,然後就被她給按倒在地毯上。
他倒得太過意外,她失去平衡,撲進他懷裏。
這一撲,許沐子慌到極點,想起身又不敢用力按到他身上,只能披頭散發地去撐地毯。
鄧昀很從容,眼裏甚至還帶着笑。
他擡手幫許沐子把遮擋視線的長發掖到耳後,指尖輕輕刮過她的耳廓,然後把手機遞到她面前:“看一下,我再删。”
視頻裏是山頂的日出。
山下的城市道路還亮着串串燈光,天幕呈現出一種柔和的暖色調漸變色。
太陽剛冒出來三分之一,她在金黃色的光線裏跳着揮手。
鄧昀把她拍得不像猿類,加了個慢動作,還挺有氛圍感的。
十幾秒的視頻結束,許沐子的視線從手機屏幕上移到鄧昀臉上。
她和他對視着,又目光下移,看到他的唇。
那種難以描述的奇怪感覺又回來了。
不止心慌,還覺得心癢。
許沐子想,她一定是喝多了,腦子也壞掉了。
不然她不會覺得,“比煙更刺激的”是和鄧昀在他卧室裏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