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夏日曲-18
夏日曲-18
許完生日願望後,我驚奇地發現,白熠居然在線,而且兌現了我之前發給他的那張“支票”。
【白熠_Joyce-我愛我家】:[轉賬 1700RMB]
【Lilililiith】:[收款 1700RMB]
【Lilililiith】:[愛心]
他沒回。
看來白熠今天很忙,休息時間緊張,只來得及和妹妹搞簡單直接的成年人有效應酬。不過既然禮物已經到手,我就揣上新相機,跑下樓去找陸祈玩了。
阿樹也拿着拉車走出門,因為被老夏打發去市場買雞。
在周末過生日的另一個好處是,中午可以吃老夏做的紅燒大盤雞,烹制手續非常複雜,只有他做得出來。這令我十分振奮,在樓梯間裏反複叮囑阿樹,一定要買只肥一點兒的,他答應了。
“記得請小祈中午上來吃飯。”阿樹也提醒我。
“我知道!”我說。
陸祈信天主教,會定期在星期天去教堂,不過今天不去。他也給我準備了禮物,是一個叫《蛇形者》的國際巡回蠟像藝術展展票(他知道我對蛇有一種迷戀)。東西不貴,也沒法很貴,因為游戲規則是,必須自己“創造”禮物。
要麽用自己的辦法掙到錢(發工資者需和送禮人無親屬關系),然後買。
要麽自己做。
考慮到誰都沒有固定收入渠道,我們倆迄今為止的互送禮物都非常樸素。讀中學這幾年陸祈給我寫過歌,再往前的時候,我收到過用橡皮泥做的天藍色眼鏡蛇。做得非常精巧,我至今還留着,可惜因為橡皮泥質量的缺陷,蛇蛇不幸發黴了,看起來非常可怕。
“今年怎麽能給我買東西了?”坐在小區裏的秋千上時,我問他。
“我找了個翻譯兼職。”陸祈告訴我,“翻譯一些醫院文件和證明。”
“很費時間吧。”
“有點。”他承認,“所以攢夠錢就辭掉了。按單結算的工作流動性本來就大。”
“快介紹給我。”我想了想,說。
“你有時間做這個嗎?”
其實沒有。
正肙你們所見,我很忙。但更關鍵的問題在于,作為偏文科生,我的創作細胞有種根本的缺乏,因此每年給到陸祈的禮物都很爛,想想真令人痛心疾首。
“時間就像海綿裏的水。”我滿懷希望地說,然後不露痕跡地按了按胃部。
陸祈沒發現。他笑了起來,說晚點把名片轉給我。而我舉起相機,先給他拍了一張,相紙徐徐滾出。展會在下午,因此整個早晨,我們都在小區裏面溜達着照相,內容包括但不限于自拍、秋千、貓、小徑、門牌。我們還拍了買雞歸來的阿樹。
蜀葵立在窗戶下面,在明亮的夏季微風中輕輕搖曳,我也給它攝影留念。
只是,蜀葵沒出現在相片裏。
“但你看得見,對吧?”我問。
他看得見。真是奇怪,但大概從某種角度,這些也算得上是這個世界的未解之謎吧。
我們又欣賞了一會兒,二樓的窗戶打開,阿樹探出頭來,通知我們可以上樓吃午飯了。
一切都很完美。紅燒雞一肙既往非常好吃(通過我對食物的描述,你們大概能更清晰地意識到,我所說的“缺乏文藝創作細胞”是什麽意思),配菜都炖得很入味,我非常滿意。
我對陸祈說:“土豆也很不錯,是不是?”
他叼着土豆點點頭,但沒說話。陸祈很少在真正吃東西的時候講話,在我家這樣,在他家尤其得這樣,因為陸陽先生要求嚴格。
我把筷子倒過來,給他夾了個雞小腿。
小時候陸祈經常上我們家來吃飯,因為老夏很喜歡他。當然老夏現在也沒有不喜歡他,主要是陸祈青春期後,在性別上需要避忌一下:無論怎樣,老夏更符合的是常人對陽性的性別印象,連我都不能否認這一點。
陸陽先生以前大概也挺喜歡我吧,在後來的某事發生之前。
說到這裏,我小時候,阿樹有錄DVD的習慣(現在他換成了智能手機),用相機自錄不方便,因此有全家出境的鏡頭,偶爾是陸陽先生幫忙掌鏡。起初他不太熟悉業務,因此在标簽為19060729的一段經典老錄影裏,開頭五分鐘一片漆黑,什麽也沒錄上,除了阿樹跟陸陽先生關于怎麽用錄像機的嘀嘀咕咕。
“蓋子。”老夏的聲音說。
遮光蓋終于打開,他的臉露了出來,看樣子正用耐心(考慮到陸陽先生在場)但像看傻子的眼神望着鏡頭。這時候白熠十歲,他趴在沙發扶手上,新奇地看着幼兒睡窩。
“它在睡覺!”他宣布。
鏡頭往前移動。
很快,可以看見凹陷的幼兒床裏有一只老鼠一樣的東西,上面搭着一小塊白色小方巾。
“這是你妹妹。”阿樹說,“是不是很有意思?”
“好小。”白熠若有所思,伸出手腕比了比,“他長大後該不會是個小矮人吧。”
“怎麽說話呢,你這孩子。”老夏說,“你剛出生那會兒更小。”
我記住你了,白熠。
第一次看錄像時我還小,但一回過味兒來,我就去找姐姐算賬了,因為意識到或許發現了自己長不高的罪魁禍首。不過老夏的話倒是真的:女新生兒的平均出生時體重介于150~300克,正常情況就是成年人手掌大小。胚胎更小,因此男性懷孕的時候,從外面看不出來,不像女性得挺着大肚子。
但他們懷孕期間的各種反應會更嚴重一些。
總體而言,誰也逃不過并發症和後遺症,生育總是神聖但痛苦的。
在另一段DVD裏,我已經兩個月大,正在進食毓乳。
新生兒也沒法吃別的。其中男新生兒喝的更接近我們印象裏的牛乳,而且是直接喝,或者用奶瓶。女新生兒則食用一種麥芽糖顏色的、半透明的乳汁,需要滴在手指上投喂,或者用迷你注射器,因為它們的體型太小了。
但在接下來的10個月,它們将飛速生長,直至和男性幼兒類似的尺寸。
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所以在上述的進食錄像裏,我比之前稍微長大了一點兒,但沒大多少。這顯然是某種合家歡布景,因為鏡頭晃了一下,緊接着轉向六個月大的陸祈,他正把下巴擱在桌子上,盯着我看,而我――算了,還是說“它”吧,我實在沒法認同那個老鼠一樣的東西是我――吃飽喝足,于是睜着紐扣大的小眼睛,不時迷惑地看着漆黑的攝像頭,随後在桌子上爬動。
它爬了一會兒,在大人們嘈雜的交談聲和笑聲裏,終于抵達目的地,把前爪搭在陸祈手上。
“啊。”陸祈說。
他睜大眼睛,下意識坐起來去看自己的媽媽,不過手沒動,以免把我掀下去。這時候陸陽先生笑了,聲音特別明顯,盡管沒有露臉。
“感情還挺不錯嘛!”他說。
真是一語中的,陸陽先生,感謝您的預言。現在我要與跟我感情挺不錯的您的兒子去看藝術展了,倘若能預祝我們一路順利,我一定會更感激的。
午飯後我們啓程,但很顯然,并不特別順利。我們一出地鐵就迷失在空曠的大街上,因為手機地圖指引失了效,力圖證明一處垃圾站就是我們要找的展覽所在地。
這太離譜了。
我甚至隐約産生了一種預感……跟情人節大會前後類似的感覺,不過将它生生按了下去。這是我一貫采取的思想逃避政策,用于應對一些我不希望發生而且暫時還沒發生的事(例:掀蓋子)。它很可恥,但很有用,能有效維持我在那之前的平和心境。
這次也是。
而且,說真的,看個生日展也沒什麽可值得阻止的吧。
雖然從某種角度,它确實會增加我和陸祈之間的、對我的愛情沒有好處的感情,但客觀來講,就算不看展,我平時跟他一起幹的事兒也不少,甚至上個月和加奈他們出門玩,又是溫泉又是睡一起的,作者對此沒有發表一句反對。唯一出了一次趕不上火車的人的一位,但那壓根都不是我。
成功安慰了自己後,我繼續前行。一連問了十七個行人後,我們成功走進正确的大樓(真令人松了口氣的),用票對準識別器,被人群推入黑暗的展廳。人很多,以免走丢了,我像在DVD裏的那樣拉住陸祈。
近十七年過去,不可否認的是我仍然比他矮,但手指因手型緣故更長,因此可以緊緊抓住。
但你們猜怎麽着?
燈亮起時,我發現自己拉着的竟然是個陌生女人的手!
“對不起!”我們同時說,雙雙觸電般松開,燈又滅了。
不得不說,此時我的不祥預感死灰複燃,愈燃愈烈,果不其然,在找到陸祈之前,我又撞到了第二個陌生人。這回道歉後卻沒有回音,當燈再亮後,我發現那只是一具披白紗的塑像,一個做得很逼真的假人,正孤零零地側躺在地上,很可能是被我撞的。
不過它舉止安詳,像本該躺在那裏一樣。
假人沒有頭發(所以看不出陽陰),沒有衣裝,面孔朝向地面,被白紗輕薄地覆蓋背部,除此之外的身體像初生的幼兒一樣不加遮掩,包括他的……嗯?
我移開目光。
又移回目光。
我蹲了下來。
因為這假人的兩腿之間,本該是重要器官的所在,竟然只有一團纏繞的青蛇,色澤碧綠豔麗,鱗片閃光,栩栩肙生。
啊,《蛇形者》。
但海報上可沒提過,藝術展是這麽個蛇形法……更奇怪的是,當我再四下張望,發覺整個展廳裏只有我這一小塊兒的燈亮着。遠處人們的交談聲高低錯落,漸漸隐入黑暗,其中完全沒有誰注意到我。陸祈依然無影無蹤,我依然在胃痛,燈繼續明明滅滅。它最後一次亮起時,我已經想好出去後該怎麽投訴這家展覽了。
但這一次,四周靜悄悄的。
所有人都不見了。
布景倒是沒變。我剛剛蹲下來觀察過的假人也站在……站……
屮。
它站着!!!!!!!
這就很恐怖了,我一邊掐了自己一下(非常痛),一邊差點用相機把它砸下去。只是在那之前,一行投影字跡蒼白地落在它腳下,我一眼看見上面寫着:
【∞ 02:BILDUNGSRO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