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岸的地平線
海岸的地平線
日本,關東區。
席籍亦如往常走在靠着海岸的車道邊。
整個車道上布滿了老舊路燈的亮光,席籍的身側就是吊起的高橋,數以萬計的白色鐵管吊起,合聚成一個三角形。
今天的風依舊冷冽,即使穿了一件深紅色的大衣,脖子上緊緊箍着紅黃相間的格子圍巾,冷風還是不偏不倚從衣縫裏鑽進去。
她後悔了,後悔要穿裙子,雖然這條米白色的毛裙很合她的心意,但是身體真的要被凍的像木偶一般堅硬了。
深夜的車道根本沒什麽車過,因此整條道中,只能聽見席籍在圍巾裏粗重的呼吸,還有不時“嗖——”一下飙過的飛車。刷着黑漆的路燈杆被抹上了灰,澄黃的燈光通明,不至于要她與黑夜做伴了,畢竟她最怕黑。
不,不應該這麽說,應該說:席籍什麽都怕。
她怕別人不善的目光,她怕別人惡意的舉動。她讨厭下雨天,她讨厭煩人的上司每次都留她下來加班,她讨厭趕不上淩晨的末班車,她讨厭……她讨厭咖啡店關門!
席籍看着手裏的一箱牛奶,悶悶不樂。如果她能再跑快一點就好了,這樣就可以一邊拿着熱騰騰的咖啡一邊走路,也不用因為上司刁難她而買牛奶抵過。
看來這幾個星期,她都要和牛奶渡過了。
席籍郁悶之際看向海岸,海水是深藍色的,那是光照不到的地方,在夜裏被染成了神秘的黑色。海岸對面是高樓大廈,一點點的星光亮起來再熄滅,像在捉弄誰一般,席籍并不覺得這樣很好看,她想:為什麽不能一直亮着呢?高樓外的霓虹燈,到底是方便下面的人看得清路,還是在宣示它的偉岸高大尚?
突然間,她“欸?”了一聲。
席籍停下腳步,目光緊緊鎖定在一個黑影身上。那是個高大的男人,穿着同大海一樣的深藍色西裝,整個人站在水裏,離岸邊有一段距離,浪花在波濤中向他的褲腿奔近,他站在那裏,無動于衷。
席籍看不見他的臉,只是,只看背影的話,對方從頭到腳透出一種死寂的氣息。
日本是一個自殺率很高的國家,每一天有多少人會死,席籍也不知道。即使她經常聽到有關死亡的報道,不過近些日子都不是來自于自殺,而是,吸血鬼。
Advertisement
席籍很難想象現實中真的會有吸血鬼,不過在這頹靡的城市裏,什麽不能發生呢?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很久了,一開始在全世界都有“吸血鬼殺人事件”的發生,沒人見過吸血鬼的真實模樣,那些所謂的專業學者也只不過通過死者脖子上兩個洞得出的結論。
真是很不靠譜的結論啊。
不過,近些日子日本關東慘遭吸血鬼毒手的人多了起來,全世界關于此類報道卻在慢慢減少,甚至已經到了非常罕見的地步。席籍不由得感嘆,日本真的是一個很神奇的國家,它很會“招災”欸。
眼前的這位先生,并不是吸血鬼的目标,他是想自己尋死,是嗎?
席籍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她有一種想要“幫助別人”的本能沖動,卻在此時猶豫起來。
猶豫的原因有兩個點,第一個很關鍵——她,不,會,水!而且,對方是這麽高的一個成年男性,她就算會水也救不了吧?!第二個點說起來有些羞恥,她會趕不上末班車,今晚只能睡大街了。
拜托,在一條生命面前這麽想真的是罪過!席籍在心中默念三遍“對不起”,拿起手機報了警。
“嘟嘟——”響了六七秒後,是一個中年大叔接的,他說話尾音很重。
“關東警務處,什麽事?”
席籍道:“啊,抱歉!警察先生,我現在在三尾路的一個,類似于……哦,我背後有一座高塔!”
中年大叔不耐煩的又問一遍:“什麽事?”
席籍兩手抓緊手機,道:“有人要自殺!請你們快來!”
她聽見大叔罵了一句,聲音不高不低,是沒有避着她的意思。對方默念道:“啊呦,日本真的要完了啊!腦子壞掉的家夥,死的時候不知道避着人死嗎?”
席籍一愣,又“欸?”了一聲。
手機那邊傳來杯子狠磕在桌上的聲音,大叔煩躁地道:“知道了。請稍等!”
“嘟嘟嘟——”電話被挂斷,席籍緩緩放下手機。
“開什麽玩笑……身為警察,竟然說出這種不痛不癢的話嗎……?”席籍冷下了臉,那副呆稚的面貌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風從她米白色的毛裙下鑽了進來,裙尾邊跟着向外蜷縮。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常更冷寂。
她又見男人動了起來,看着他往前走,擡起的腳再落下去,就像踩碎塵埃那麽簡單。這時,席籍竟然還在閑想:不痛嗎?腳會麻,會很痛吧?海水這麽冰,風這麽冷,如果是我的話,還會有勇氣再向前走嗎?
可是,還能回頭嗎?
她望着對方,不料下一刻,那位先生竟猛的向前一撲,整個人浸在水中。
“等等……這是在做什麽……”席籍怔怔的慢了一拍。“啪——”的一聲牛奶箱掉在地上,左右晃動了一下,又回到當初的平穩狀态,她扭着身子,棕色的小熊背包從她身上卸下。席籍險些被下岸的高階絆倒,跳下車道,踩在冷硬的沙子上,她向對岸喊道:“先生!”
從腳心一股激流竄到天靈蓋,這是席籍下水的第一感受:冷,無盡的冰冷。被夜幕染成黑的海水是吃人的野獸,在霓虹的城市的角落,都是不曾被人發現的平凡的故事。高架橋上仍然傳來車輛“唰唰”交替而過的聲音,路燈仍然亮着,席籍嬌小的身軀在海水離那位先生越來越近,直至抓住對方的手臂,舒服的綢料柔軟結實,像摸在棉花上,又比棉花硬一些。
兩人一同向後仰去,“撲騰”兩聲,海面上激起了很大的波紋,如參天古樹的年輪一般說不清楚,浪花是白鯨躍門。這時,高架橋上又是“唰——”的一聲,正巧掩蓋了它。席籍整個人泡在水中,身上的衣服都吸滿了水,這讓她像一個“吃飽喝足”的巨型海綿。即便如此,她還是第一時間查看了身邊的人,半個身子壓在了對方的身上。
男人的頭發有些長,過了耳朵,額前的碎發擠在一團。他吐出一口水,将碎發捋上去,露出一張俊秀的面容,皮膚很白,嘴角是典型的微笑唇,此時眯着眼,想是被海水浸濕,一言不發的看盯着席籍。表情似乎很深奧的樣子。
席籍緊張道:“您……還好嗎?”
那位先生對席籍說:“我不知道活着究竟是要怎麽樣了。”
她道:“發生了什麽很不好的事了嗎?”
“沒什麽,只是創業失敗了而已。”那位先生面無表情道,“接着人生就像這海水一樣鹹,難以下咽。”
席籍道:“如果受到傷害就要尋死的話,人生到底要怎麽活啊。”她苦笑了一下,道:“我恨死我的上司了,他是一個對所有女性都保持着一種色眯眯作風的社會敗類,因為我不同意他提的無禮的要求,他就處處針對我。”
先生道:“比如呢?”
“欸?”席籍是沒想到這位外表年輕英俊的先生會對自己的事有興趣,但對方似乎已經放下了死亡的意志,她很樂意看到這一幕發生。“那個啊,也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事吧?”
她以為這個話題就這樣過去,不料那位先生的表情卻變得嚴肅起來,語氣也不像以前那般無所謂,帶着些不容拒絕的意味道:“不對,對于你來說真的很難受的事情,怎麽會說出‘不是很重要的事’這種話?你真有在把自己當回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