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寧遠一直捂着心口的位置,快到三樓了,這才意識到自己只是下意識地過于緊張。
得了,他自己雖然是醫生,但一旦轉換成了病人的身份,卻總是避免不了發慫。
天性……改不了的。
寧遠自嘲了一會兒,喝了他哥遞過來的半杯溫水,便感覺好了許多。寧致卻比他更緊張,扶他在椅子上坐好,又站在一邊沒敢離開半步。
“沒事了,剛才就是突然聽到所以被刺激了一下而已。哥你先去忙吧。”
“我不急,留下來陪你坐一會兒。”
寧致又仔細掃了一圈,沒在弟弟臉上看到慘白的一片,也沒見他再捂心口了,懸着的心這才稍稍放下來。
“我不是小孩子了,真的沒事。”寧遠慢慢把剩下的水喝完,轉頭看他哥。
“案發地周圍有許陽去查,我也另找了人去查監控。屍檢方面還要等家屬過來,這個要等林藏那邊的問詢結果。現在醫院挂號的時候都是實名制,找人的時候也要容易一些。”
寧致用實際行動表示他現在真的沒事,寧遠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只好就着桌子趴好了,伸着食指,慢慢地推手邊的玻璃杯玩兒。
太陽光透過玻璃杯照在他指上,留下了幾道細長發亮的光線。
連帶着周身也跟着暖洋洋的。
之後的十幾分鐘寧致一直沒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邊,辦公室裏只有空調發出的規律低音。
寧遠趴得舒服,幾乎要忍不住眯眼睛了,之前的那種心悸也難受随之遠去,就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又過了幾分鐘,寧遠堪堪撐起沉甸甸的眼皮,便感覺有人在戳他的手背。寧遠稍稍起身,正好對上他哥的臉。
寧致也半趴着枕着一邊胳膊,把在外面的嚴肅和冷漠一并卸下。又拉着椅子朝他這邊蹭,“今天的事都怪林藏,這個周末他還敢來蹭飯的話,就在他的碗裏放攪碎的香菜根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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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事他也只是知道大概而已。”寧遠被他哥給逗樂了,“他不是故意的,這種報複實在是太狠了。”
“總歸是他惹你不舒服。”寧致撇嘴。
“病人害怕醫生是天性,和他沒有關系。”寧遠繼續推着杯子玩,“我因為工作的原因,已經克服的很好了。”
“對的,是天性,我現在還能回想起之前過敏的時候被你支配的恐懼。”
寧致撇嘴更甚,緊跟着嘻嘻哈哈。
兄弟兩人暗戳戳吐槽了林藏幾句,至于心口的那道疤誰都不想提及。
又過了幾分鐘,寧致見弟弟沒事了,又致力于順毛大業。
“那會兒在現場的時候,你是不是覺得委屈了?”
“嗯?”
寧遠愣了一下,險些不知道他哥在說什麽,見他讨好地笑,這才反應過來,“哦……沒有的事。工作的時候哥你一向嚴肅,當時情勢又危急。如果不是你把人拉開了,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麽事。”
寧遠不甚在意,寧致卻總擔心弟弟會不舒服,也跟着去輕推玻璃杯玩,兩人的手指正好隔着杯子抵住。
“那是說給方法醫聽的,不是你。”
“嗯……”寧遠應了一聲,收回手指,側着頭看他哥。
在支隊這一年裏,他已經充分見識到寧大隊長紙老虎的特性了。在外面有多嚴肅,私下裏對着他就多有求生欲。
……
或者說經過了這些年的磨合,寧致順着他的種種已經被成了一種習慣。
況且……沒提醒到位,确實是他不對。這沒什麽可推脫的。
“真不委屈?”
“真不委屈。”寧遠回過神來,再次做了保證,就差那種類似于小學生式的舉手了。
“那我怎麽聽到有人說,被我叫到辦公室挨罵是常有的事?就連是回了家也躲不了?”
寧致放心了,又蹦跶着湊過來,臉上盡是戲谑,“我記得我們都不是天蠍座呀,難不成你還有個記仇的小本本嗎?”
寧遠:“……”
“我那也是說給師妹聽得啊,免得她覺得被區別對待。”
寧遠雖是狡辯,說的卻也是事實。
事實上……他來支隊的這段時間裏。起初他哥雖是認真、嚴苛,但也從沒兇過他。碰上他犯了錯,當着大家的面說過了,回頭還要像這樣哄他。
如此,又怎麽可能會有言辭激烈的時候。
但現在這種……也實在是帶着惡趣味了吧。
寧遠覺得有點羞,換了個方向去趴,不理蠢哥哥了。
既然事先有醫生接過診,寧遠在做病理解剖之前也需要對死者的身體狀況如何做一個預判。
寧致自是明白這一點的,因此去審訊室的時候,也帶弟弟一起了。
駱時見他們進來了,轉而去了隔壁。
問詢已經進行到一半,只剩下關于醫學專業的問題。林藏見寧遠進來了,臉上的神色雖然如常般繃着,但心裏已經炸成了煙花,嘩啦啦的炸成了一片。
寧致去看之前的問詢筆錄,林藏則朝着對面的人示意,“這是我們隊裏的法醫,有相關的問題,您直接反饋給他吧。”
“你好。”寧遠接了話,朝對面笑了笑。半個小時前他之所以失态,是因為太過于猝不及防的緣故。現在再見到李醫生,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已經沒有了。
他還不至于太過于脆弱。
“你好。”李醫生拿起東西示意,林藏忙充當了中間人。東西再傳到他們這邊的桌子上來時,寧遠掃了一眼,發現是張心髒超聲的報告。
“您是懷疑這個孩子有先天性的心髒病嗎?”寧遠擡起頭來朝着對面看,他之所以做出這個推論,是因為大體知道孩子的年紀。
“是的,當時是一個年輕女人帶着孩子來的。她主述孩子啼哭時有紫绀、咳嗽的時候會咯血、平日裏腳會水腫,運動後有胸痛等症狀。我仔細過觀察過孩子,她比較瘦弱,不及正常孩子的身高。所以當時在聽了主述的症狀之後,我就有相應的懷疑。”
李醫生立刻接了話,又習慣性地去扶鼻梁上的眼鏡,“孩子在門診的時候并沒有咳嗽,但有明顯的呼吸困難。仰卧的時候會加重,坐起來又會有緩解。我初步推斷這是一種心源性的呼吸困難。”
“嗯。”寧遠點點頭,又看手中的報告。這個雖然只是一個最基礎的超聲,但根據數值判斷,确實能看出孩子的病其實很嚴重,除去先天的心髒病外,還引發了肺高壓等症狀。這種情況,即便是對于成年人來說,也很危險,需要仔細看護。而對于幼童來說,稍一不慎,就有生命危險。
孩子一定是在移動的過程中有咳嗽、咯血,寧遠想到她唇邊的粉色泡沫,眸色便暗下來。他這一愣神的間隙,李醫生卻又緊接着往下說了。
“簡單的問詢過後,我就給孩子做了體格檢查,做心音檢測的時候能聽到明顯的雜音。在指端做經皮的血氧濃合度檢測,也發現低于正常的數值。”
“根據這些情況,您給開了心髒超聲的檢查,由此确認了病情,是嗎?”
李醫生暫時停了下來,寧遠插了一句。至于他旁邊的兩人,雖然在努力地聽,但剛才的對話,對于他們來說簡直與天書無異。
“是的,只是想要确認畸形的位置和具體情況,還需要做增強的CT以及後續的檢查。而且孩子的狀态不太好,我建議住院治療便于觀察,但孩子的媽……”
李醫生說到這裏,陡然停下了。顯然是因為被警察找上門來,他已經預料到那個年輕女人的身份,或許并不只是孩子的母親這麽簡單。
“那個女人的外表特征你還記得多少?”
寧致看完了之前的筆錄,接過了話題。李婷婷的照片也被他翻出來,就放在手邊。
“外表特征?”李醫生被問的一愣,随後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連忙做了回憶。
“那個人大概二十三、四歲,個子在女生裏面挺高的,大概有165左右,戴着口罩,捂住了大半的臉。我問她為什麽,她只說自己感冒了,害怕傳染給別人。這個只是個人習慣,而且也不影響正常說話,所以我并沒有覺得多奇怪。”
“讓我覺得不對的另一件事,兒童沒有身份證,所以在醫院看診的時候一般情況需要提供家中的戶口本,或者是孩子的出生醫學證明。這份證明都會對孩子的健康狀況做一些基礎的描述。我想了解病情,就問她孩子的證明和病例在哪裏。”
了解到病史和用藥史有助于診斷,寧遠很清楚這一點,便點點頭示意他往下說。
“她呢?”寧致擡頭,又翻出了筆錄。
“但是她什麽都沒有提供,只是口述了一些從外表就能看出來的症狀。我當時就有些懷疑她和孩子的關系,沒有明顯問出口,但也做了隐晦的表示。她後來提到自己只是孩子的小姨,她的父母不在本市。所以對孩子的病情并不了解,只是見她咳嗽又咯血,覺得嚴重,就帶來醫院了。”
“那孩子呢,她對那個人的反應如何。”寧致接着又問。
“孩子看着有些沒力氣,做體格檢查的時候也表現出明顯的抗拒。我也想過帶着孩子去屏風後面偷偷問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那個人看得很緊,幾乎寸步不離,我和孩子一直都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
“這……”林藏聽得簡直是忍不住撓頭和罵髒話的沖動,考慮到是在上班時間,只好借着低頭的間隙翻了一個白眼。
李醫生的額頭則沁出了汗,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他即便再遲鈍也知道不對勁了。
“看看是這個人嗎?”
寧致起身,把李婷婷的照片遞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蘇嶼小姐姐的手榴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