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催眠不是讓人進入睡眠狀态中, 而是由催眠師引導,從表意識進入到潛意識的世界裏。
根據弗洛伊德冰山理論,人的意識就好像冰山浮在海面上可見的小部分, 大部分精神活動卻是隐藏在水下更多的部分, 它隐藏在心理的深層, 無法靠清醒的意識感知到,但通過催眠師的引導,被催眠者可以暫時進入到潛意識的龐大世界中, 去尋找潛藏已久的信息。
鄭雅還記得自己上次被催眠之後所看到的場景, 那是因為季雲晚暗示她在催眠之後記住這一切, 所以她已經隐隐意識到,今天的催眠,可能就查出她一直渴求知道的真相。
“你必須完全信任我,相信我會讓你看到真相。”催眠前,季雲晚再一次暗示她:“把一切都交給我,好嗎?”
“好。”
這一次, 季雲晚已經獲取了她足夠的信任,所以不需要太多時間讓她進入催眠狀态, 只需要她一步步引導, 很輕易的就讓鄭雅進入了被催眠的狀态。
“……當你推開眼前的門,你會再一次回到那個困擾你的夢境裏,告訴我,你現在知道自己幾歲嗎?”
“三,三歲。”鄭雅緩慢的回答道:“我在過三歲的生日, ”
“那麽你回到了三歲生日的這一天晚上, 回到了你與父母生活過的那個老房子裏, 你看到了什麽?”
“我在我的房間裏, 我在院子裏看到了那個黑色的影子,每天晚上我都會夢見,那個黑色的影子從地底裏爬出來,那個影子還要撲過來纏住我!我好害怕,好害怕……”
眼見鄭雅的狀态變得緊張,甚至呼吸困難,季雲晚立刻安撫道:“你現在很安全,非常安全,那個黑色影子傷害不到你,你的身邊有足夠保護你的強大屏障,沒有什麽能傷害到你,現在你仔細看看,那黑色影子,究竟是什麽?”
鄭雅:“我……我不知道……像是……像是一個人……”
季雲晚:“鄭雅,這個時候,你的爸爸媽媽在什麽地方?”
鄭雅:“我不知道……我的爸爸媽媽他們好像……好像不在房間裏……”
季雲晚:“那麽你推開門,現在就推開門,去找一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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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雅掙紮起來:“……我找不到!我找不到他們!”
這是鄭雅的第二層防禦機制。
季雲晚思緒幾秒,決定沖破它。
季雲晚:“你在窗外看一眼,你站在窗外,那團黑影還在嗎?”
三歲的鄭雅跑到窗前,再一次看到了讓她渾身發抖的那一幕,她的身體開始顫抖,嘴裏也發出了無意識的哭泣:“不要……不要……我不要看到……”
季雲晚一開始就看出來了,這個女生的心理防禦機制很強,這源于她幼年所受過的童年創傷,所以第一次催眠的時候,季雲晚只能一遍又一遍反反複複的引導她回到這個夢境裏,讓她看清楚一切。
“你必須看清楚,不要怕,我在這裏保護你,我為你制造了強大的保護屏障,沒有任何東西能傷害到你,感受到你手裏的溫暖了嗎?”季雲晚輕輕握住她的手。
鄭雅掙紮的神情慢慢緩和了一些:“感受到了……很溫暖……”
季雲晚:“勇敢一點,看向窗外,仔細看看,那團黑影,是不是你的父親?”
鄭雅帶着那份溫暖,再一次鼓起勇氣:“……是,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他在那團影子裏……”
季雲晚:“他在做什麽?”
鄭雅:“他在一團黑影裏……”
季雲晚:“他在那團黑影裏,做什麽?你看清楚,那團黑影是從地上冒出來的,還是,從上面進入到地裏的?”
鄭雅忽然發出小聲的嗚咽:“我看到了……是媽媽……是媽媽和快樂……”
季雲晚:“快樂是不是一條黑色的狗?”
鄭雅:“是……是,是爸爸打媽媽,快樂保護媽媽……爸爸把他們全都打死了……他在埋他們!那團影子……那團影子是爸爸和媽媽……”
季雲晚看着她的身體不斷顫抖,知道已經查不多了,于是輕聲在她耳邊說:“當我數到十,你将從夢境裏清醒,當我數到十,你清醒過來時,你将忘記剛剛看到的一切,直到我告訴你真相,你才會想起一切……”
鄭雅的身體開始痙攣,呼吸急促。
“一……二……三……四……”季雲晚慢慢數到十,然後在她耳邊打了個響指,說:“清醒過來,鄭雅。”
鄭雅睜開眼睛,滿臉淚水的看向她:“季醫生……我……我好像什麽都不記得了……”
之所以暗示她現在忘記,是為了讓她從催眠狀态清醒過來的時候,不被巨大的痛苦所淹沒。
接下來,季雲晚讓鄭雅慢慢放松。
“我現在說這些,你可能不信,所以,你要想好,你要不要現在打開攝像機,看看你剛才究竟看到了什麽。”
鄭雅遲疑了一下。
她知道她将要面對的,有可能是她這一生最不願意面對的一幕。
但她仍是點點頭。
當她看到了攝影機剛才拍下的一切,才慢慢想起了一切。
十八年前,她三歲生日的那一晚,目睹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将她的母親和家裏那只保護母親的大黑狗打死,然後埋在了自家的院子裏。
在當時封閉的鄉村,沒有依靠和娘家人的農村婦女離奇失蹤,也只是丈夫一句跟人跑了草草了事。
鄭雅的母親沒有家人,嫁過去的時候也是身無分文,任勞任怨的伺候一家子人,可誰也想不到,她的丈夫會因為她對家裏的狗太好而惱羞成怒,只因為那天她給狗洗澡用完了家裏的熱水,丈夫便醉酒之後将她與狗全部打死,三歲的鄭雅在熟睡中被狗叫聲驚醒,目睹了這一切。
那之後,她就在巨大的心理創傷中遺忘了這個恐怖的晚上。
“你的噩夢是兩年前開始的,這說明兩年之前一定有什麽事情,激起了你潛意識中對這件事情的回憶,你仔細想想,兩年前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情嗎?”
鄭雅說:“我想起來了,是因為我那個時候談戀愛,我爸爸來濱海看我的時候發現了這件事情,他很生氣,還打了我……從那之後我就經常做噩夢了。”
“在此之前,你父親沒有打過你?”
“沒有,因為自從我上學之後他也不怎麽管我了,而且他從來不提起我媽媽,因為我身邊所有人都說是我媽媽抛棄我們走了的……”鄭雅抱住自己的胳膊,細思極恐的說:“我的姑姑……我的爺爺奶奶……我的老家的所有親戚們,他們都說是我母親把我們抛棄的,他們甚至連她是怎麽扔下我,走的時候又拿了我家什麽東西都編造的清清楚楚,而且每個人的說法都是一樣的,這也就是說,他們早就商量好了……要掩蓋我爸爸殺死媽媽的事實!”
季雲晚說:“隔壁就有一位刑警,他是我的朋友,如果你願意,可以現在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他。”
鄭雅擡起頭,滿含眼淚的看着她:“……會有人相信我嗎?”
“如果你媽媽的屍骨還在,就容不得他們不相信,那就是殺人證據。”
“可是……萬一我的夢是假的呢?萬一……”
季雲晚嘆了口氣,“好,你可以當做是假的,也可以把那當成是一個噩夢,如果你一輩子都能這麽騙自己的話,我可以當做什麽也不知道,畢竟我也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十八年前曾發生過一起殺人埋屍案,而催眠無法作為犯罪證據,一切都要看你,鄭雅,如果你不想,那這件事情,就會永遠成為一個秘密,如果你想,那就為你的媽媽,和那只保護你媽媽而死的狗,讓他們能夠從地底的陰影裏重見天日。”
鄭雅又開始無助的哭泣起來,可季雲晚沒再勸她一句話,只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在這裏好好想一下,半個小時之後,我會讓我的刑警朋友離開,到時候,你可以自己做出決定。”
季雲晚走到隔壁房間,嚴烈果然躺在床上睡着了。
她輕輕走到床邊,看着男人安靜的側臉。
沉穩、冷靜、自律、克制,堅韌,一切刑警需要的特質在他的身上都堪稱完美的體現着。
可作為一個人,不可能沒有缺點和弱勢。
這樣的人失控的時候又會是什麽樣子?
季雲晚看着他冷靜的眉眼,忽然饒有興致的想。
“如果這個時候襲警,我會被怎麽樣?”季雲晚伸出手,在即将碰到男人鼻梁的那一刻,被他握住了手腕。
他的速度很快,但力度卻很輕。
“不會怎麽樣。”嚴烈睜開眼睛,說:“但你最好還是你不要動手。”
季雲晚挑了下眉,“睡着了嗎?”
“睡了十分鐘。”
但事實上,她與鄭雅在催眠師呆了至少一個小時了。
“情況怎麽樣?”嚴烈從床上坐起身問,“人還在嗎?”
“不怎麽樣。”季雲晚随手拉過轉椅坐下,說:“對她來說,也許只是一個噩夢而已。”
嚴烈皺了皺眉,季雲晚并沒有跟他說太多,只說可能涉及到命案,所以他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是噩夢都是有源頭的。”季雲晚低聲道:“夢境代表了潛意識的某種投射,除去弗洛伊德那些對夢與性的觀點,我還是挺贊同他對于夢境的解釋的。”
嚴烈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季雲晚看了一眼手表,說:“再等等,給她一點時間。”
兩人同時沉默下來,季雲晚說:“我是不是耽誤你的工作了,嚴隊長?”
“我在這裏也是為了工作。”
“也是,除了工作,我覺得你也沒有別的什麽愛好了。”
“那你呢?”嚴烈問她。
“我?”季雲晚想了想,說:“我愛好還挺多的啊,我以前喜歡滑雪、沖浪、騎馬、下棋、吃火鍋、看小說,還喜歡沒事研究研究精神病人的世界觀,喜歡跟我的同事們吵架……”
“那現在呢?”嚴烈問。
他注意到了,她所有愛好的前提,都是以前。
季雲晚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那都是他們還在的時候了,現在啊,我的愛好只有一個,就是幫助你們抓罪犯,有一個是一個,能抓多少是多少,這麽說來,好像也跟你差不多了。”
“誰跟你說我的愛好是抓罪犯了?”嚴烈說:“那只是我的工作而已。”
季雲晚眯起眼睛,忽然身體前傾,湊近到他的面前。
嚴烈有一瞬間的怔愣,但是下一秒就鎮定下來,“你想研究我什麽?季顧問,我應該算是一個正常人吧。”
“還真是一點煙味都沒有啊……”季雲晚動了動鼻子,說:“作為一個刑警,你真的是太幹淨了。”
連衣服上,都是新鮮的,剛剛清洗後曬過太陽的味道。
可以想象,他的房間一定是幹淨整潔的,連床鋪都像是軍人那般整齊。
“誰告訴你刑警的身上一定要有味道?”
味道還是有的,不過是幹淨的男人味。
季雲晚剛要坐回去,嚴烈忽然開口道:“你的身上也一向沒有香水的味道。”
……
兩人對視了幾秒,嚴烈眼裏顯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季雲晚伸手扶着椅子慢慢坐了回去。
本來是想逗一逗這位正直又冷硬的刑警,沒想到人家一點虧都不吃,也不按套路來。
“誰說我沒有噴香水的?”季雲晚挑了挑眉:“看來你的嗅覺不是很靈啊,嚴隊長。”
嚴烈皺了下眉:“有嗎?”
就在兩人無聲對視的時候,有人敲了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