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黑暗幻境
第21章 黑暗幻境
血色,火光。
這是哪裏?
琰魔王有些茫然。
原本包圍着他的層層黑暗逐漸被影影綽綽的火光代替。
而他此時的視角卻并不怎麽清晰。
但是有太多的嘈雜聲、砍殺聲、哭喊聲和尖叫聲,全都夾雜着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他的周身。
“吾兒一定要牢記今日巫族血仇,不殺光姓姒的,誓不罷休!”一名女子咬牙切齒的聲音自他上方傳來,接着溫熱的血澆了他滿身滿臉。
随即,鋒利的匕首刺穿了他的胸口,劇痛瞬間淹沒了他,然而他卻動彈不得,更是呼叫不得。
但又因為疼痛的緣故渾身抽搐,像是一條瀕死的魚。
他所有的神智都被疼痛占據,分不出絲毫來判斷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只是他怎麽可能會感覺到疼?
他依稀覺得此刻這具正在忍受疼痛的身體并不是他的,他前一刻才被濃黑而黏稠的黑暗之力重重包圍,這一刻就出現在這裏,說明了這只能是個幻境。
可如果這是幻境,那未免也太過逼真了。
上方的女子口中正在念念有詞,聽起來就是在念某種咒語,此刻除了疼痛,琰魔王感覺身上好像有許許多多的血不斷自心口處流出來,把他渾身的熱氣都抽幹了,只覺得越來越冷,冷的發抖。
“吾以自身骨血為器,全族血脈為祭,招魂奪魄——”與此同時,女子再舉匕首,就見寒光乍現,鋒刃對準了他的脖頸,就聽“嗤”地一下,又一次劇烈的疼痛襲來,但沒等他反應過來,便被鋒刃割斷了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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琰魔王頓時大力嗆咳起來,他捂着脖頸,咳得昏天黑地。
好半天他才緩了過來,卻發現四周黑黢黢的,只有窗外一輪明月。
夜沉如水,此時此刻,到處都很安靜。
又是怎麽回事?
幻境顯然變了,這是哪兒?
剛才他被女子一刀抹了脖子,怎麽沒死?
琰魔王這樣想着,手不由自主去摸自己的脖頸處。
沒有傷痕。
脖頸處平滑幹淨,一點痕跡都沒有。
可是心口和脖頸的疼痛卻好像揮之不去。
這是……又換了身體?
難道是……
琰魔王回憶起那女子先前念叨的咒語,他倏地明白過來,那并非“招魂術”,而是“換魂術”。
如果他猜的沒錯,那麽他如今這個身份應當是姒姓,而借着月光所見的空曠寝殿來看,這個身份的地位在姒國絕對不低。
結合兩個幻境來看,巫族被姒國所滅,女子将自己的孩子獻祭換魂,而這孩子已在姒國蟄伏多年,如今業已長大成人。
原來剛才他不能動彈不是因為被什麽所桎梏,而是他還是個嬰兒。
“換魂術”是禁術,不是随随便便能用的,知道的人也不多,但巫族會用并不奇怪,上古巫族大能通天徹地,巫族血脈也是因此遭人觊觎,巫族嚴禁與其他部落通婚,為的就是保存血脈之中的神性。
琰魔王如今身在幻境裏,體會着幻境裏人物的所思所想,這說明了他此刻所在的這個人非常清楚巫族的來龍去脈,同時證明換魂術的确成功了,他不久前就是那個被女子捅穿心髒的嬰兒。
随即,一些記憶走馬燈似的在他腦海一一掠過:
有高大的男子帶着還是孩童的他騎馬的畫面,有美麗的少婦在他生病時抱着他安撫的溫柔聲音,有他的哥哥托着他的肘部一筆一劃刻出字跡的細致入微的教導……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這個已經換了魂的孩子在姒國嘗到的親情的滋味。
然而越是這樣,他就越難以面對自身的真實身份——他是巫族唯一的血脈,他并不是真正的姒國人——他應該殺光姓姒的!
可他偏偏下不了手。
巫族被滅時他不過是個嬰兒,這個嬰兒甚至對自己的母親都還沒有建立起真正的感情。
但在姒國的生活卻是真真切切的,做不得假。
他有時候會故意選擇忽略那段前塵往事,畢竟那只是他人生最初的部分,實際上在他未成年沒有力量的時候,他整日想着那段血海深仇根本沒有益處。
然而一切也由不得他,只因換魂一事永遠糾纏着他,只要他夜晚入睡,就必定夢見巫族被滅以及他被女子捅穿心髒和割喉的一幕,疼痛也分外清晰——這簡直就像是為了防止他長大後忘卻仇恨而留下的一個不斷加深印象的烙印。
但那僅僅只是加深印象,而非加深仇恨。
只是這兩者仍舊不斷拉扯着他的內心,讓他時時刻刻都感到無比痛苦,尤其在面對父母和哥哥的時候。
終于有一日,他的痛苦壓抑到極限,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就在這時,他的心裏忽然傳來了一個充滿蠱惑的聲音:
“殿下,我可以幫助你,你完全可以把自己當成是旁觀者,讓我幫你動手,只要你願意,根本沒有人知道是你幹的。”
琰魔王頓時感到意外,因為這句話竟然是他說的——不過很快琰魔王就反應了過來,長年累月的痛苦讓這位殿下的內心深處早就生出了一個魔,這一刻琰魔王才意識到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正是這位殿下自己喚來了魔王。
“真的嗎?你要怎麽幫我?”年輕的殿下問。
每一個遇到魔的人,從來都不會問對方是什麽來歷,因為魔永遠只會被他們內心真實的需要呼喚而來。
“我是魔王,擁有黑暗之力,能滲透人心,只要那個人生出一點點不合時宜的欲望,我就能滲透到他的心裏,從而誘惑他,掌控他,讓他依照我的安排行事。”琰魔王說。
姒國殿下,同時也是原巫國王子就在痛苦的邊緣,是最容易被魔誘惑的群體:“我不得不報仇,可是我做不到……我下不了手。”他萬分痛苦地說。他不能不報仇,換魂術裏的烙印如同詛咒般夜夜提醒着他。
“沒關系,你累了,你可以什麽都不做,讓我來做。”琰魔王繼續迷惑他。
“……好。”
年輕的殿下在魔王的蠱惑中輕易妥協了,任由魔王在他的身體裏住了下來,還交出了身體的掌控權。
而後短短一年不到,他的父王再娶,母後因外家惹禍被廢,哥哥中毒,一年後,一位異姓貴族引發兵變,姒國國王被殺前還替年輕的殿下安排好了所有退路,保他平安,又五年,百姓暴亂,燒毀了姒國宮殿。
一切堪稱完美。
“姒姓本來就不屬于你,巫族的血仇也已經得報,有我在,你什麽危險都不會遇到,可以自由自在過你想過的日子。”
姒國徹底被推翻,殿下也不再是殿下,可是大仇得報,他的痛苦為什麽不僅沒有減少分毫,反而随着五年來的負疚感疊加而變得越來越沉重?
“沒事的,交給我吧,你什麽都不要想,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生在了巫族,你有什麽錯?”
對啊,他有什麽錯?他無法改變他的出生,他生來就有複仇的責任,他如今已經完成了這份責任,跟巫族不再虧欠,而他本來跟姒國就沒有關系,有關系的只是這個身份。
“所以,什麽都別想了,把過去的一切都忘掉難道不好嗎?”
“……好。”
“沒錯,忘掉後,你就真正自由了。”
“……你說的對。”
“乖,聽話,閉上眼睛,用你的心注視前方的黑暗。”
“……嗯,好。”他閉上了眼睛。
“很好。”魔王滿意地道。
從出生開始便活在巫族血仇的陰影下,卻偏偏在姒國得到了全部的愛,愛恨就如冰火兩重天,他允許魔占領他的心,他眼睜睜看着姒國的悲劇發生,在負疚和痛苦不斷累積的過程中,魔氣卻得到了足夠的滋養,而他已瀕臨崩潰。
魔王看中的就是這一刻。
只有當一個人再也承受不住或絕望或崩潰的那一刻,魔王才能真正誘他入魔,在那之前,一切都只不過是開胃點心罷了。
一瞬間,魔氣充斥在殿下的心裏,下一刻,他感覺自己得到了解脫。
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黑暗的力量竟是如此甜美。
他好像抛下了一切重擔,不再是什麽巫族王子,也不是什麽姒國殿下,他就只是一個為完全的自由而滿懷欣喜的存在,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魔王大人!”他高興地喚道。
“恭喜你,終于獲得了自由。”
年輕的殿下睜開眼睛,那裏面黑黑沉沉,再也照不進一點光。
顯然,他已入魔。
與此同時,一聲“阿彌陀佛”從天而降,一名身帶光明的佛者手施佛印,盤膝于蓮花座上,他看着姒國宮殿的殘垣斷骸,面色凝重道:“阿彌陀佛,終究是來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