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千裏迢迢
第24章 千裏迢迢
林熾當晚就坐了高鐵回去,又換了一班大巴,又開了兩個小時,才到了他長大的昌玉縣。
他趕往醫院,匆匆地辦理了手續,墊付了費用,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林兆豐就像他形容的那樣,是個爛賭,嗜酒,暴力的瘾君子。
年輕的時候就因為吸毒被抓進去過,後來受到改造,又沒有了渠道,勉勉強強算是戒了。
但是這麽多年,過去的瘾頭仍舊埋在他的身體裏,很多時候他都會把自己抓得鮮血淋漓,甚至拿磚頭砸自己。
然後在今天的早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毒瘾發作,他硬生生給自己灌下了農藥,後來又摔倒在了門口,還是隔壁鄰居發現給送來的醫院……
“現在醫生在盡力搶救,”護士小心地跟林熾解釋,“我們一定會盡力的,但是這個情況你應該也了解了,他喝的量太多了,你們家屬也要有個心理準備……”
剛才護士就來讓林熾來簽過一張病危通知書。
醫院的牆壁,燈,都是一片慘白,照得林熾的臉也像是沒什麽血色。
但他始終很冷靜,根本不像普通家屬那樣驚慌失措。
他這樣年輕,雖然高大挺拔,但往醫院的走廊上一站,跟周遭的環境對比,實在是過于青澀了,一看就是還在讀書的年紀,就要面對這樣的事情。
這讓護士對他更加同情。
“我知道了,謝謝你。”他很客氣地跟護士道謝。
護士便沒有再說什麽,繼續去忙着自己的事情了。
林熾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等候,他無事可做,就盯着手術室上那個搶救中的标識。
他到現在都還沒什麽真實感。
從剛剛接到電話,到一路趕來确認林兆豐在搶救,他都覺得有點荒謬。
怎麽可能呢。
這個人前幾天還精力十足,潑蠻兇狠地在電話裏辱罵他,從他這裏摳到一分錢都要花在酒上,嗜酒成命,成天輸牌欠錢,人生幾乎是劣質的代名詞的人,誰看了都覺得禍害遺千年,結果現在卻在搶救。
簡直像個笑話
林熾望着那個搶救中的标識,眼神很冷淡。
他其實還是不相信裏面那個人會出事。
禍害遺千年。
那個人渾渾噩噩過了十幾年,身體雖然因為年輕時候的欠債而損耗,卻一副精力旺盛,能走得比誰都長久的樣子。
而且他跟躺在裏面的這個人,除了那層法律上的父子關系,什麽也不剩了,他十八歲離開昌玉縣的時候就沒有再想過要回來。
能來醫院給他交醫療費用,就算他最後一點仁慈。
搶救的時間很漫長,到後來的時候,林熾甚至差點要睡着了。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接到了李庭言的電話。
當看見手機上李庭言的名字,林熾有些驚訝,因為他這幾天并沒有要跟李庭言見面,他沒記錯的話,李庭言現在應該在出差。
“你在哪裏?”
李庭言問他。
林熾瞄了一眼醫院的服務臺,沒有立刻回答。
他模糊道,“在外面有點事。”
“噢。”
李庭言也不追問,聲音很輕緩,“我沒有什麽事情,就是出差的時候看見了一個茶壺,跟你上次喜歡但是沒搶到的那一只很像,所以想發給你看看。要是一樣,我就給你帶回來。”
林熾愣了一下,沒想到李庭言還記得這件事。
他前陣子确實在網上蹲點搶買一個大師親自設計制作的茶壺。
結果沒搶到。
那個茶壺到目前為止總共就發售了幾百個,本來就小衆,雖然不是價格高昂到讓人望而生畏,卻很少有收藏着願意轉賣的。
林熾臉上僵硬的表情松了松,“你還記得這事啊,好,我待會兒看一下,但我現在還有點事……”
他正說着話,旁邊的護士突然走過來,沖着他身後喊道,“17號病人,張x和的家屬去哪兒了啊?誰看見了張x和的家屬?”
她聲音很大,透露着滿滿的焦急。
這聲音一出。
李庭言就皺起了眉,“你在醫院?”
“啊……嗯。”
林熾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回答,“不是我自己生病,是我……”他猶豫了一瞬,也不知道怎麽解釋才合适,“我那個爸,他出了點問題,現在在醫院,我是唯一的家屬,不得不過來……”
聽到不是林熾,李庭言的神色緩和了一點。
但他也立刻明白過來,只怕林熾的父親并不是什麽小問題,否則林熾應該都不會趕過去。
他正想開口詢問。
林熾那邊的搶救室卻突然熄了燈,搶救室的大門被打開了。
林熾下意識一個激靈,轉頭望了過去。
醫生推着病床出來了。
那張床上,蒙着白色的布。
當看見醫生的神色,林熾就隐隐約約知道答案了。
但是他心裏還是覺得很荒謬。
怎麽可能。
可是下一秒,醫生就望着他,抱歉地說道,“很抱歉,病人搶救失敗……”
醫生後來說了什麽,林熾其實有一瞬間沒有聽太清。
他迷迷糊糊聽清了醫生好像在跟他解釋,因為農藥劑量實在太大,送來的時機又晚了,所以錯失了最佳時機。
他的手機還維持着通話中的狀态,李庭言卻是一個字不落地聽見了。
林熾在原地站了一分鐘,才慢慢恢複了身體的知覺和掌控。
他客氣地與醫生道謝,“好的,謝謝您盡力了。”
他沒有說任何蠻不講理的話,也沒有流露出傷心欲絕,他只是有些恍然,目光在那張床上停留了一瞬,卻又很快移開。
醫生倒有點驚訝,打量了幾秒這個過于冷靜的年輕人。
但家屬這樣的表現,也讓醫生松了口氣,他也沒去關心為什麽這個兒子如此鎮定,只對林熾點點頭,“請你節哀。”
林熾也是直到這時候才發現他的手機一直在通話。
李庭言在電話那頭輕輕叫了他的名字,“林熾。”
林熾的眼睛眨了眨。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啊……剛剛忘記挂電話了,不好意思。”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你剛才也聽到了我這邊的情況,我就不跟你多解釋了。我得去處理一下後續的事情。”
“林熾……”
李庭言又喊了一聲。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林熾的聲音在冷靜中又有一絲僵硬和慌張,只是掩藏得很好。
但不等他問話,嘟得一聲,林熾那邊就挂了電話。
後續的事情,其實沒有太多讓林熾操心的地方。
在醫院裏,生死都太平常了,沒有人會注意到這麽一個平凡的,甚至是難堪的生命的消逝。
林熾有條不紊地去辦理了最後的手續。
而他的鄰居在半個多小時後也趕來了,這是個曾經在高中照顧他的阿姨,也是這麽多年唯一跟他保持聯系的人。
阿姨一看見他就哭了起來,“造孽啊……”
她輕輕拍打了林熾幾下,也不知道是在說誰造孽。
但是有她趕來,确實幫了林熾很多的忙。
辦白事其實很簡單,尤其像林熾這樣不準備大辦的,可以直接聯系專業處理白事的人,會把林兆豐直接送去殡儀館,等到明天開了送別會,就會直接火化。
林熾看着窗外的天色,心裏想,其實誰會來祭奠這樣一個人。
林兆豐的父母當然早就不在了,兄弟姐妹也早就跟他鬧翻,并且逐漸搬離了這個縣城。
唯一剩下的親人,只有他這個形同陌路的兒子。
還有幾個相處了幾十年的老鄰居,還記得他曾經年輕時候意氣風發的樣子,所以願意來憐憫他最後一眼。
但他還是掏了錢,幫林兆豐買了一塊價值不菲的墓地。
他跟鄰居阿姨說,“我不是可憐他,只是我奶奶走以前,求我等他老了不要完全不管他,給他一個安身之處。”
他奶奶,也就是林兆豐的母親去世得更早。
在他高一就離開了,但這個老人曾經對他很好。
更何況……
林熾垂下眼,低聲補充了一句,“他也養過我幾年。”
鄰居阿姨知道林熾家裏那些幾十年前的舊事,對于林熾的說法,也不意外。
她摸摸林熾的頭發,嘆了口氣,“你是個好伢子。”
等到一切都處理好,林熾背上包,回到了自己家那個老宅。
老宅裏還是他記憶裏的樣子,只是好像更破敗了一點,其實他給林兆豐的錢也不算少,完全夠他在這個縣城過上吃喝不愁的生活,可是家裏的窗戶還有一角是破的。
林熾看見那個洞口,也是無言。
這個洞口就好像這個房子裏幾十年生活的縮影,總是這樣破破爛爛的,表面撐着架子,內裏一塌糊塗。
他進了室內,打開了燈。
昌玉縣這種地方的夜晚,本就遠比大城市裏要安靜。
他家的老宅裏雖然亮着燈,但四周都安靜無聲,只有寒風拂過枝葉的聲音,總是怪吓人的。
林熾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他上次躺在這裏,好像都是兩年前了。
那是他最後一次回來看林兆豐。
此後,他們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形同陌路了。
他還記得林兆豐在他小時候怎樣拿着棍子揍他。
記得他曾經在下着大雨的夜晚負氣出走。
記得他擡手輕輕撫摸過母親潮濕紅腫的臉。
很多很多事情。
讓他如鲠在喉,終日無法釋懷。
可現在,居然就這樣人死如燈滅了,往事一切如煙。
林熾呼出一口氣,徹底沒了睡意,幹脆披着衣服起來,到院子裏抽煙。
冬日的夜晚,總是有些凄冷的,何況這院子簡直是蕭索破敗,時不時還能聽見野貓從牆上溜過的聲音,但他披着厚厚的大衣和毯子,倒也不覺得怎樣。
可是他抽了半支煙,卻敏銳地聽見院門前傳來了一點動靜。
林熾皺起了眉,慢慢從躺椅上直起了身。
總不能這時候有小偷吧?
草。
他這個家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有的話也早就給林兆豐敗幹淨了,誰能這麽想不開過來光顧啊。
但是他清晰地聽見了有人在門口走動的聲音,甚至有衣料擦過門板的聲音。
林熾收斂起了心神,在院子裏掃了一圈,順手拿過了牆腳的掃帚,一步一步往門口走去。
他這個院子的門是木門,用木板拼起來的,因為年久失修,風吹雨打,木板之間的縫隙早就越來越大。
林熾緩緩靠過去,離着還有一段距離,偷偷往門外看去。
他心裏想着,但凡真是什麽毛賊,他今天又心氣不順,一定立刻報警讓這人吃一口牢飯,感受一下什麽叫國有國法。
順便告訴對方,當賊都當得這麽蠢是沒有前途的,因為他家真沒有什麽好偷的。
可是當他透過木板上的縫隙看去,借着昏暗的燈光,他卻又發出了低低一聲,“靠。”
門外那個深夜來客。
有一副挺拔玉立的好身材,穿着黑色羊絨的大衣,松松垮垮地散開,露出裏面灰色的高領衫。
在一片昏暗裏,他的手機屏幕亮着,隐隐約約地照出修長白皙的手和一張俊朗如玉的臉。
這門外的人,分明就是李庭言。
在這凄風飄搖的夜晚。
莫名其妙的,從千裏之外的城市,出現在了這裏。
作者有話說
兩更完成~
是誰在千裏追妻啊,噢是我們李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