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遇月
36 遇月
元旦假期之後沒多久, 趕在春節前的某天工作日,各路官方媒體突然大肆報道了某部馮興軍的特大經濟犯罪情況,還是數罪并罰的頂格判處。
舒月原本對這些事情也并不感興趣, 不過後來聽淑姨說起, 才知道原來馮興軍就是沈遇和大伯家的兒子沈汀山的岳丈。
想來馮興軍的事情也就是元旦那會兒沈爺爺叫沈遇和過去的原因,壓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到底還是被板上釘釘的通報出來了。
那天晚上已經很晚了,林特助還非常罕見地來了家裏彙報工作, 進了沈遇和的書房呆了好半天才又出來。
淑姨送走了林特助再回來, 也沒見沈遇和從書房裏出來。
又等了好一會兒, 舒月都喝完了淑姨給她準備的睡前牛奶,上樓時候路過沈遇和的書房,看到門是半掩着的,有暖黃的燈光從屋裏漏出來,她好奇順勢扶着門把手将門徹底推開來。
舒月之前從未進過他的書房, 今晚還是第一次。
書房裏的格局布置分外簡單,不過是兩面相對的整牆書櫃, 中間設一張紅木辦公桌, 只是舒月掃過去的這一眼,并沒有在桌後的旋轉辦公椅上看到沈遇和人。
再往裏走,映入眼簾的是書房外連着的小陽臺, 由兩邊厚重的深色遮光窗簾半拉着隔開,陽臺玻璃門的一扇打開, 冬夜裏的瑟瑟冷風吹起玻璃門邊上薄薄的一層雪紡紗。
天寒地凍的天氣,沈遇和背向她獨自坐在陽臺的竹藤椅上, 只穿了件單薄的家居服,聽到舒月過來的腳步聲才轉過頭回看了眼。
他瞧着似乎情緒不是很高, 右手的兩指間罕見地夾着支猩紅燃着的煙,左手盤着串檀香紫檀的手串,那尾根上綴着的一小截墨綠色的穗子,舒月還有印象。
那天晚上見他戴着這串檀香紫檀的手串,舒月還誤以為是因為他信佛。後來接觸變多後,舒月卻也沒再見他戴過。
今天晚上是第二次見到這串檀香紫檀的手串,依舊佛性濃重。
他就那麽清清冷冷地孤寂坐在藤椅上,也不知已經坐了多久,仿佛這周遭的凜冽天氣與他毫無瓜葛。
看到舒月過來,沈遇和才面無表情的兩指腹相對直接将煙碾滅,“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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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月搖搖頭,沒說話。
她鼻子一貫靈敏的很,從前從未聞到過,也确認沈遇和并沒有吸煙的習慣,不知為何今晚他會突然這樣。
周遭一切冷然,只他看向舒月的眼神卻柔和溫潤的很,吸了煙之後的嗓音有輕微沙礫磨過的啞意,“怎麽還沒睡覺?”
“你呢?”舒月并沒有往陽臺走,站在玻璃門前适時停住了腳步,“你怎麽還不休息?”
沈遇和碾煙的手移到身後,望向她扯了個笑,說還有點事要處理完,要她先早點睡。
“處理完我會清理幹淨自己再回去。”他坦然地示意了一下周身煙味在,仍舊有些抱歉,“別在這裏站着了,這兒味道不好聞。”
舒月走出書房門關門的剎那,沈遇和仍舊枯坐在陽臺竹藤椅上,看他一個人清寂的背影,舒月莫名覺得他應該有很重的心思在。
只是到底是因為什麽事,他似乎并不準備講,舒月也看不明白,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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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過後很快就到春節。
沈家三房早已分家,關系素來也不和,平日裏都是分散開來,各自住在不同的地方。就連沈朝宗自己都不常在老宅住,而是搬去了西山療養院。
但畢竟年節期間,沈朝宗還是要求沈家所有人若無意外都要回老宅住一段時間。
舒月縱然也不習慣跟一群不熟悉的人一起過年,可今年畢竟是自己新嫁進沈家的第一年,媽媽一直同她講,于情于理她都應該跟着去一回老宅。
其實沈遇和本身也不願回去,更不想舒月在老宅那個鬼屋呆着不自在,一直拖到除夕前一天晚上才搬去老宅。
老宅的房間分配同從前未分家時候一致,沈遇和和舒月住在四樓南面的套間,是沈遇和從前就住過的地方。
許久未住人的地方,雖然常年也有傭人負責定期打掃幹淨,可長久不住人的環境,加之整個老宅的裝修風格都偏暗調,看着多少還是有些清冷壓抑。
淑姨的丈夫劉叔一直是老宅這邊的安保負責,年節期間,淑姨也自然回老宅這邊跟丈夫同住團聚。
等舒月安頓好後,淑姨便過來四樓這裏尋她,問她有沒有哪裏有需要的,都同她講。
“我來了就直接上四樓了,好像一路上也沒看到大伯、二伯家的人。”舒月盤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有些不習慣地左右打量着周圍的環境布置,“他們也都來全了?”
淑姨便順勢同她一一介紹了沈家另外兩房的人。舒月從前也聽家裏提過,不過今晚聽淑姨說的更為具體詳細些。
沈家大房沈立山夫婦,有一個兒子叫沈汀山,結婚也有好幾年了,娶得夫人正是馮興軍的大女兒馮雅樂,兩人有個五歲的兒子奔奔。
這馮興軍早前是沈朝宗的部下,一直以來也是親大房的這一派,到如今跟大房結姻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至于二房沈立川夫婦,則有沈叢曜和沈芙娅一兒一女,兩人皆還未成家。沈芙娅談了個外國男友,一門心思要結婚,只是沈立川夫婦堅決不點頭,所以這些年就一直這麽僵着。
沈叢曜之前倒是有個家裏安排的門當戶對的未婚妻,只不過好像彼此都不是看得順眼對方,女方也一直不在國內,似乎兩人也都玩得很開,誰也沒低頭,最後到底還是掰了。
“其他人都回來了,大少爺也是昨兒個晚上就到了,不過只有他一個人回來,老婆小孩人都在澳洲沒回來。”淑姨最後諱莫如深地說。
舒月大概理清了其中的人物關系。
淑姨離開後,已經快十一點的時間,沈遇和被沈爺爺叫了去,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晚餐是在新家和沈遇和簡單吃的,這會兒幹坐着無聊,舒月還有些餓了。
猶豫了下她還是選擇下樓去一樓廚房找找有沒有什麽小食能墊墊肚子。
年節期間,許多傭人都讓放假回家了,老宅裏的留守的傭人并不多,這個時間點,大夥兒也都各自回房休息了,整個一樓基本上是空無一人的狀态。
除了留着大概照明的夜燈之外,燈都滅了,舒月也不好意思大張旗鼓地開燈,免得燈亮了再引人過來,就着手機燈光從冰箱裏拿了瓶酸奶。
正準備離開時候,忽又聽到一陣高跟鞋的踢踏聲由遠及近過來,不确定是家裏三位女性中的哪一位。
想到沈遇和人這會兒不在身邊,她一個人不太能應付的過來,舒月還是決定閃身隐在廚房冰箱後面先狼狽地避開一下。
高跟鞋的聲音走近的同時才聽到還有另外一人的腳步聲,一并傳來的還有兩人的說話聲。
“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日子,她是個什麽身份的東西,你還好意思把她叫到老宅來?!怎麽?難不成你還準備給你爺爺看到?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先出聲的女聲音色尖銳,怒氣壓都壓不住。
“她身份怎麽了?”緊随其後的是道男人的聲音,聽着吊兒郎當的,還夾雜着滿不在乎的笑意,對上女人的疾言厲色,顯然半點兒沒入心,“我不過叫個秘書過來取個東西罷了,能有什麽問題?媽你未免也太風聲鶴唳了些吧?”
兩人的聲音雖然都刻意壓低,可安靜的環境裏,兩人又都站在廚房附近的位置,舒月還是聽的一清二楚。
“秘書?”女人又罵,“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一個還沒畢業的女大學生,還只是個唱歌跳舞的,你跟說我她給你做秘書,你自己聽聽,難道不覺得可笑嗎?”
“行了,人不已經被您罵走了嗎?”那道男聲聽着也沒多少耐心,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我告訴你,你随便想怎麽玩兒我不管,但她這樣的身份,我絕不會同意她進沈家的門!”女人又說,“沈家的兒媳婦,可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有命做的。”
“那像馮雅樂那樣的,您就真能滿意了?”緊随而來的是一聲極敷衍的笑,“不也照樣被老四像碾螞蟻一樣碾的死死的嗎?現在躲在澳洲都不敢回來,怕是連她爸的祭日都上不了一柱香。”
女人一下熄了火,好一陣兒沒接話。
“我看您吶,瞧誰都瞧不上,現在最滿意的怕不是老四吧?一門心思想把曾珥恬推出去,可人家也瞧不上您這寶貝侄女兒,不照樣娶舒家掌上明珠了?”
那道男聲聽着調侃意味十足,“人家老四有親爹親媽,人是不在了,不過我爸手裏到底沾沒沾血還說不準呢,您啊,還是先擔心擔心這個吧。”
“你什麽意思?”女聲一下收緊。
“我也沒什麽意思。”男人笑了,“我用什麽人做秘書也不用您點頭,您管好您自個兒的生活就行,別讓爸在外面再搞出什麽弟弟妹妹咱家就萬事大吉了。”
……
直到外面的兩人相繼離開,舒月才緩緩從廚房裏出來,實則不過三五分鐘的時間,後背卻已然汗涔涔一片。
剛才的兩人是誰她心裏也有數,女聲應該就是沈遇和的二伯母曾欣,而男聲應該就是沈叢曜了。
剛才的這一段對話信息量過大,為什麽聽沈叢曜話裏的意思,馮興軍的事情是沈遇和做的,難道這就是元旦那會兒,沈爺爺将沈遇和叫去一整天的真正原因嗎?
舒月心情複雜地回到四樓房間,進屋時候沈遇和人已經回來了,看到她進來,幾步迎了上來,又逗她,“再不回來我可要打電話叫人傳監控了。”
他面上挂着溫潤笑意,擡手握住她捧着酸奶瓶的手,“下樓去找這個了?怎麽不帶手機?”
舒月慌神的片刻又恢複,眨了眨眼解釋,“餓了嘛,就下樓去廚房随便找點吃的。”
“沒吃飽?”沈遇和屈指輕輕刮了下她的鼻頭,“走,一起下去我再給你煮碗面吃好不好?”
“不要。”舒月搖搖頭,“我喝這個就夠了。”
舒月仰頭看他,他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溫潤如玉,可沈叢曜卻說他碾死人像碾死一只螞蟻般輕輕松松。
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同沈遇和說起,她不由又想起兩年前那天晚上,在TimeLess看到的那一幕,那個被反手捆住壓在椅子上的男人。
他說過,他不會幹違法的行為,舒月那時候相信他,現在也是。
不是沒聽過哥哥們說起沈遇和的手段非常,說他做的許多不留情面的事情,可她到底還是一直生活在單純美好的世界裏,這也是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他所做的事情是關系到一條人命。
可聽沈叢曜的意思,為什麽又提到自己爸爸手裏沾血沒沾血的話?
馮興軍又到底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沈遇和的事情了?
舒月不由又想起那天晚上,沈遇和一個人抽着煙,枯坐在陽臺的孤寂一幕,那會兒的他,也是因為馮興軍的事情嗎?
舒月刷完牙剛一躺下後被沈遇和長臂一下帶着勾進了懷裏,他從後抱着她,鼻息就貼在她的耳後,溫和的聲線問她是不是有什麽不舒服。
“怎麽手腳都這麽涼?”
“沒有。”舒月終于還是忍不住翻了個身轉頭看向沈遇和,“其實,我剛才在樓下的時候聽到了二伯母和二哥在吵架。”
沈遇和低眉垂眼地幫她捂熱手,聞言輕擡了下眉,無甚興趣,只是接她的話,“吵什麽?”
“我聽到二哥說,大嫂的爸爸的事情,是你做的。”舒月抿抿唇,“他說的是真的嗎?”
“他犯了法,我作為正義公民有義務舉報吧?”沈遇和懶懶散散地勾唇笑了聲,聽着毫無情緒起伏,“這也不行?”
可舒月知道處于馮興軍那樣的位置,可不是簡單舉報兩個字就能概括的。
加之那些真真假假的傳聞,要她心裏隐約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他是不是很多年前,做過對不起爸爸媽媽的壞事?”舒月怔征地看着沈遇和到底還是問出口了。
沈遇和一下收了笑意。
舒月兩手去摟住他的脖子,往前埋進他的懷裏,生澀地輕輕摸着他的短發安撫,“沒關系,不想說就不說了。”
良久沉默。
沈遇和緩緩低下頭,下巴抵在舒月的肩頭,兩只手臂不受控地摟緊她的腰,心底陡然生出種想把她揉進身體裏的瘋狂。
可她是個嬌氣包,稍稍用點力道就委委屈屈叫疼的小公主。
他或許今晚的力道又失了準,可他還是聽到小公主輕拍他的頭,軟軟糯糯地重複那句,“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