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黑玫瑰》開機那天究竟有多倒黴?
首先,儀式舉辦前,突然天降暴雨。影視基地裏喜氣洋洋等着拍照的一幫老板及演員全都狼狽地進屋躲了起來。大家三三兩兩圍在一起聊天,手裏捧着個紙杯喝茶驅寒。
好不容易辦完開機儀式,慕寧的房車又斷電了。安娜參加完開機儀式後還有飯局,于是匆匆回了市區。趙艾米只好囑咐了前兩天新找的跟組助理何真幾句,自己跑回市中心又跑到郊區,折騰到晚上才弄好。
第二天,慕寧和陳雪桦的第一場男女主對手戲,是他飾演的重案組組長葉源,因為斷了線索,所以來找陳雪桦飾演的女法醫林知夏,着急要屍體的結果報告。被林知夏毫不留情擋了回來以後,原本就結怨的兩人更看對方不順眼了。
拍完第一條正式,導演杜則頂着一只啤酒肚,從監視屏幕背後繞出來。穿着一件紅綠色相間的格子襯衫,袖子亂七八糟地挽着。他踱着步子圍着兩人轉了一轉,嘴裏啧啧半天,才說:“慕寧。”
慕寧一激靈,怕他要點名批評,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體:“您說。”
“演得挺好!”杜則一拍他肩膀,又轉頭喊陳雪桦:“小陳。”
陳雪桦也吓一跳:“哎,您說。”
“演得不錯!”杜則說完,臉上笑容一收,話音一轉:“你們兩個,看劇本沒有!”
慕寧從來沒被導演罵過,條件反射地往陳雪桦身後一躲。陳雪桦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站着不動,臉上的标志笑容與她登載在雜志上的照片也不無二致:“通告單出了點問題,昨天準備的沒有這場。抱歉。”
“這個時候,你們兩個應該有點小暧昧在裏頭才對!冤家冤家,我看你們兩個只有冤!”杜則繞回監視屏後面,一屁股坐在漁夫椅子上,道:“再來!”
好不容易過了這條。趁着空當,慕寧拿劇本擋住臉,偷偷問不遠處的陳雪桦:“陳小姐!”
陳雪桦正在被補妝,擡着下巴轉過頭來,問:“怎麽?”
“導演什麽來頭啊?”雖說杜則的确是電視劇導演當中最有收視保障,不出爛片的導演之一,但這氣勢未免也太大了。
“沒事兒,下馬威。過幾天就好了。”陳雪桦沖他挑了挑眉。
拍到下午四點,才把通告單上中午十二點前的戲份拍完。慕寧與陳雪桦分別轉場去別的棚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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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寧趕去時,一個比他看起來年紀稍小一些,生着濃眉大眼的男人迎了上來,非常禮貌地向他伸出手:“你好,我是吳超!”
“這是男二。”趙艾米飛速學會了眼色,連忙在慕寧耳邊悄悄提醒道。
“你好你好。”慕寧覺得有點抱歉,讓人家等戲等了這麽久:“來晚了,不好意思。”
B組執導在棚外招呼他倆:“先過來對戲,抓緊時間。”
拍到晚上十一點才收工。一行人都住在影視基地附近的酒店裏。畢竟從郊區回市區太遠,明早又趕不過來。
何真把第二天的通告單交給慕寧,後者看也沒看,把通告單和劇本扔到旁邊,進浴室洗漱去了。
趙艾米翻看了一下慕寧的劇本,基本沒什麽筆記。想想今天看到的吳超,整個劇本密密麻麻全是标注。趙艾米想跟慕寧說一說,又覺得自己有些多管閑事,放下東西,跟何真回了房間。
第二天與吳超接着對戲,心不在焉的慕寧才發現這個人演技居然不錯。規規矩矩,很有學院氣。
“你是科班出來的?”
“對,我北電的。”吳超說。
“很厲害。”
“哪裏,”吳超腼腆地笑了笑:“我都沒有演過什麽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不像你。”
慕寧知道他指的《離愁》,擺擺手謙虛道:“都是過去的事了。”
“其實,真的挺羨慕你的。”吳超說:“因為現在這個行情,要是不夠紅,就很難接到喜歡的角色。”
這點倒是沒錯。慕寧想,要不自己怎麽也不至于淪落來拍偶像劇。
“這戲男二挺不錯的。”慕寧撕開一袋彩虹糖,倒了一把在吳超手上,兩人一邊吃糖一邊唠嗑:“我看了,覺得特讨喜。播出肯定能火。”
吳超點點頭:“我經紀人當時也這麽跟我說的。一開始說是找白小譚來演,後來他檔期不行,我這才頂上的。撿了個漏,哈哈。”
聽見“白小譚”三個字,慕寧眉頭一抽。
吳超問:“怎麽了?”
“沒事,你跟白小譚合作過?”慕寧心中挺不是滋味兒地打聽道。
“沒。但是聽說人還不錯。”
“是啊。”慕寧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畢竟是莊先生眼前的紅人。
下午在A組等了倆小時。正是酷暑時節,棚裏又悶又熱,慕寧還穿着規規整整的長袖長褲制服,完全不能待。慕寧讓房車開到棚外,在車裏吹空調,吹到陳雪桦來。
劇組排戲一定是優先陳雪桦的,全組人都得等她。但陳雪桦好像對慕寧晚了兩分鐘從房車上下來有點意見,沒明說。
慕寧心想你還有意見了,我等了兩個多小時也沒說什麽。
心裏各自有怨,戲出來的效果自然不好。
杜則又火了。他雖然電影拍得不好,但拍電視劇是拿手的。他愛惜自己羽毛,現在就算在拍本質偶像劇的《黑玫瑰》,他也是吹毛求疵,力求拍出正劇範兒。
杜則拿着劇本在慕寧和陳雪桦跟前說戲。手舞足蹈,唾沫橫飛。給機器降溫用的大風扇,吹得幾人手上的劇本頁呼啦啦地翻動着。
杜則對陳雪桦還算客氣。轉頭再對慕寧就不是先前的态度了,冷眼一句:“小慕,你第一次演電視劇,經驗不多,讓小陳給你帶帶戲。”
“帶戲不敢當。”陳雪桦裝得謙遜有禮,笑着回答:“慕寧出道時間比我長呢。”
陳雪桦與杜則私下必定是見過面的,這幾天看得出來他們彼此要熟悉些。
兩人一唱一和,弄得慕寧心裏直冒火。
要是放在以前,誰敢這樣跟他說話。他從前不談別的,都是別人等他,他何曾等過別人。進了組,誰對他不是笑臉相迎,當祖宗似的捧着?
想到這兒,慕寧突然一愣。
——他現在已經不是莊堯的人了。
資方大老板是陳雪桦的後臺,出品公司不是聚恒集團,導演編劇更不是莊堯的朋友。這個劇組裏,放眼望去,根本沒有他的熟人。他誰也不認識,他自己才是“異鄉人”。
換句話說,沒有莊堯做後臺的他,不過就是普通十八線演員中的一個罷了。
自己這是哪裏來的驕矜和傲氣?他現在就算受了氣,也不可能再跑回去讓莊堯替他讨個公道吧!要獨立的那番話,可是一字一句從自己嘴裏蹦出來的。
慕寧憋着一肚子氣下了戲。回酒店,看到吳超在門口等他。
“你怎麽來了?”
吳超晃了晃手裏的袋子:“我買了燒烤,你吃不吃?”
吳超買了好多,慕寧分了一部分給趙艾米與何真,兩個小丫頭一邊嚎着要減肥,一邊抱着燒烤跑掉了。
慕寧與吳超兩人盤腿坐在茶幾邊,開了幾罐啤酒,接着聊天。
“話說回來,我以前也跟你合作過呢。”吳超說。
“啊?”慕寧嘴邊叼着半根烤面筋,狐疑道:“真的假的。我怎麽不記得。”
“你那時可神秘了。工作人員裏三層外三層地圍着你,你也不怎麽和別的演員說話。雖然跟導演的話多些,也是下了戲就走了。演員聚會,你從來不來的。”吳超笑道:“我當時想,可能你就是生性孤僻些。沒想到你這麽好說話。”
慕寧這些年來,确實沒有朋友。
一開始有的,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偶爾聚會,哪怕不超過夜裏十二點,莊堯都會不高興。他愛莊堯,便任由其拿捏,漸漸地和朋友都淡了。
後來,他唯一親近的人只剩下莊堯一個。莊堯陪着他,他的生活就像四月裏的春風,怎麽都好。莊堯若是冷落他,他就像被丢進了冬天的河水裏,冰寒徹骨,度日如年。他的喜怒哀樂如同經年的藤蔓,與莊堯連綿地纏繞在一起。
可一個人若連自己的喜怒哀樂都無法控制,豈不是病入膏肓,藥石罔效了嗎?
吳超的出現,逐漸令慕寧意識到,自己也是可以再交到朋友的。——不必費盡心機讨好,也不會令他患得患失的普通朋友。
慕寧低頭一笑。
他擡手與吳超碰了碰杯。
接下來風平浪靜拍了一個星期。慕寧收斂了一些脾性,陳雪桦對他的臉色好了一些。杜則發火的次數越來越少,有幾次甚至還笑了。慕寧心裏卻寧願杜則兇些,不然心裏總是毛毛的,怕他何時突然發難。
這天拍警局的外景戲,杜則沒來,執行導演替上。杜則雖然脾氣不好,但很敬業,該他拍的戲從來不假別人之手,因此慕寧覺得有些奇怪。
“孫導,”慕寧湊到執導跟前,壓低聲音問:“杜導跑哪兒去啦?”
執導看了看不遠處站着與趙艾米聊天的吳超,說:“可能要換男二。老杜和聚恒的莊總談這事兒去了。——你先別跟小吳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