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婚禮一
從大帥府回家後, 霍顏心理基本有了譜, 覺得可以按照她之前的想法嘗試一下,于是和霍老爺子等人商量。
“你說什麽?不要前聲?”霍老爺子一聽霍顏說的方法, 眉頭就擰在了一起,“可沒有前聲,還唱得哪門子戲?”
“阿顏妹子, 你說讓我們上檔和下檔去配合坐槽, 這怎麽可能呢?”朱江也坐不住了,“自古以來只有敲梆子敲鼓的配合彈琴拉二胡的,沒聽說還能反過來啊!這, 這不是胡鬧麽!”
霍顏耐心分析當前班子裏的形勢:“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現在我們缺一個合适的前聲,想要出去找人,別說找不到,就算是能找到, 就這麽三五天時間的磨合,對方的底細我們都摸不透呢,能放心用嗎?”
朱江:“這不還有幾天麽, 興許班主就能從城外回來了。”
霍顏搖頭:“現在北京城外也不太平,之前聽人說, 謝家軍把入城的通道都給封了,進城的人逐一排查, 那魏先生聯系不上,我爹他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咱不能賭啊。”
朱河:“阿顏姐, 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霍顏:“你們那天也聽了柳平哥敲的鑼鼓了,那可不是什麽人都敲得來的。我敢給他打包票,全北京城也找不出來第二個了!說句不好聽的,為什麽他的拍子一直和你們合不上啊?那不是他合不上你們,是你們合不上他啊。”
朱江是個拗脾氣,認死理,“甭管他敲得再好,那戲曲戲曲,聽得是曲子!咱自己家裏人看着新鮮,回頭出去給那帥府的人演,人家不吃這套,咱怎麽辦?班主的事兒才過去多久!”
霍顏:“所以這法子我今天上午想出來也沒直接說,為什麽?就想摸摸帥府人的脾氣,先探個路。況且咱這次也不是在婚宴上當着所有人的面兒演,咱就給大帥的家人演戲,保不齊這是個機會呢?萬一咱這求新求奇的一出,對上了大帥的脾氣,以後在北京城,咱還怕沒有生意?還怕沒有名頭麽?”
朱江:“可要是人家大帥不喜歡怎麽辦?”
霍顏:“最壞的打算,也不過是咱鬧個沒臉,被攆出帥府。只要咱別觸人家的逆鱗,也不會出什麽大事,畢竟現在是共和了,他們帥府做事也要講個規矩吧?不然說出去多不好聽啊!現在報紙上罵他們這些軍閥的已經不少了,他們不會亂來的。”
經過霍顏的一番勸說,霍老爺子算是同意了,朱河是從始至終奉行“只要阿顏姐說的就是對的”。
最後霍顏看向朱江,朱江一嘆氣,“阿顏妹子,那日我酒桌上對你說的話可不是白說的,以後你說做什麽,我朱江就跟着你做什麽,就算上刀山下油鍋我這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我,哎,我就是擔心咱這個班子……”
霍顏被朱江的憨勁兒逗笑了,“放心吧,朱江哥,我不會帶你上刀山下油鍋,咱的好日子這才要剛開始呢。”
第二天,霍家班的人齊聚練功房,柳平興奮得不得了,好像整個人都從半生的夢游中醒了過來。身為坐槽,這輩子居然能讓上檔和下檔的人給他做襯,就問問滿北京城還有哪個班主敢這麽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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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平此時的心情,和那日霍家賬房方先生的心情是一樣的。
士為知己者死啊!世間千裏馬不難得,難得的事識得千裏馬的伯樂。如此知遇之恩,叫人怎敢不全力以赴?
于是柳平将一些平時常演的戲,按照他心中設想,用敲鑼鼓梆子的形式敲了一遍,霍老爺子和朱江跟着琢磨了一會兒,等柳平敲第二遍時,便試着往裏面插曲子做伴奏,結果效果竟然意想不到的好。
朱河在旁邊聽得搖頭晃腦,連霍顏叫他都沒聽見。
“朱河?朱河!”
朱河:“哎!阿顏姐您叫我?”
霍顏将朱河拉到了一邊,小聲囑咐道:“咱這次演的皮影戲不用前聲,那麽所有情節都需要影人的肢體語言表現。這可就都靠你了!”
朱河挺起胸脯,“阿顏姐,別的我不敢說,但這‘簽手’我可是跟着班主練了五六年了,您打小兒就看着我練的,別說那些不懂皮影的外行了,就算是老班主來看我,那也是挑不出錯處的!我所欠缺的就是上臺的機會!”
霍顏本來還想給朱河打打氣呢,一見朱河這自信的樣子,不由笑了,“看看你,這還沒怎麽樣呢小尾巴就要翹到天上去了!回頭要是真的讓你成了名,你還不得變成個竄天猴?我告訴你啊,可別大意了,那王府的大格格眼界高着呢,什麽好東西沒見過?”
朱河被霍顏擠兌得不好意思,摸着自己新剃的小禿瓢腦袋嘿嘿笑,“我知道啦阿顏姐,您放心吧!肯定不會給您丢臉!”
就這樣排練了幾天,霍老爺子朱江柳平三人配合得越發默契,原來總是解決不了的拍子問題,也完美解決了,霍家上下終于不再被愁雲籠罩。
因為不再需要前聲,春巧這回算是徹底解放了。在霍家班四人緊鑼密鼓的排練時,春巧最開心的事,就是每天挎個菜籃子去街上買菜。
只要見了她,如意街上的這些街坊鄰裏們保準像見了寶一樣,把她攔下來,讓她一遍遍講帥府的見聞。為了能多聽她說點新奇的東西,別說買菜的錢不要了,有的時候還要給她塞點瓜子紅棗啥的。
反正現在也是快過年了,各家各戶手裏都屯了好些年貨,連小孩子手裏都寬裕了不少。
“春巧姑娘,你再給我們講講呗,那帥府的小洋樓啥樣?”
“還有那個院子裏的大噴泉!怎麽就能自己從地裏冒水呢?是不是下面打了井窩子?”
“房子居然還能蓋到四層啊!那不會倒嗎?”
“大帥府的地磚是不是都用金子鋪的呀?”
春巧每回出門都不會空手而歸,至于別人問起她對大帥府的印象,春巧想了想,只是感嘆道:“帥府裏有好多貓啊……”
于是,帥府裏的人喜歡養貓這個消息不胫而走,以致後來如意街上的人再提起大帥府,都會在前面加上個修飾語——那個貓特別多的大帥府。
終于,到了帥府大婚日的前一天。
這天一早,聖元錢莊的陳掌櫃派人來找霍顏,讓霍顏抽空去錢莊一趟。
霍顏當初向聖元錢莊抵押貸款,借了三千兩銀子買下聚合茶莊,約定還款期限三年,算上利息,每月要還一百多兩銀子。自從國民政府成立,最近一直在推行錢幣改制,變白銀為大洋,一百多兩銀子相當于兩百現大洋。
兩百大洋,對于大多數普通百姓來說,可能活一輩子也賺不到這些錢,而霍顏卻要每月拿出這筆錢還給錢莊,不要說是現在的霍家,就是如意樓還在霍家手裏時,每月想要籌出這筆錢也非常困難。
霍顏看見聖元錢莊的夥計,心裏納悶,算了算日子,這個月也不到還錢的時候啊,怎麽陳掌櫃就派人來請了?
霍顏問夥計:“陳掌櫃有沒有說是什麽事?”
夥計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掌櫃的只管讓我請您過去。”
“行,我知道了,告訴陳掌櫃,我一會兒就過去。”
反正早還錢晚還錢,也不差那幾天了。
霍顏讓春巧帶上兩百大洋,套了馬車去聖元錢莊。
聖元錢莊的陳掌櫃見了霍顏遞過來的大洋,趕忙賠笑道:“霍小姐,今兒個我找您來,可不是為了讓您還錢,咱約定還款的日子還沒到呢。”
霍顏笑道:“不就這幾天了麽,反正都是過來一趟,一起還了省心。”
既然霍顏這麽說,陳掌櫃也不再推辭,笑呵呵地接過大洋,囑咐賬房入賬,然後将霍顏請入內堂說話。
陳掌櫃:“已經連續三月,霍小姐說的每月還款,連本帶利從來沒差過我們的,即便謝大帥入京那會兒全城封禁,您也将銀子按時送來了,不得不說,霍小姐誠信,實在是讓陳某佩服。”
霍顏嘆氣:“哎,不過是吃些老本罷了,還不是上回從您這裏提的兩千兩銀子,一直從這裏頭扣麽!羊毛出在羊身上,所以還錢才還得痛快,陳掌櫃也不必誇我。”
陳掌櫃一張黑瘦的臉上滿是笑:“霍小姐還跟我哭窮麽?如意街現在誰不知道,那帥府即将入門的五姨太從您這裏定了一套皮影人,您這一出手就是幾百大洋進賬啊,說您是搖錢樹都不為過。”
霍顏低頭喝了口茶,“賬也不是這麽算的,畢竟能出手這麽大方買影人的主顧,不是天天月月都能碰上。陳掌櫃直說吧,今天叫我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陳掌櫃一拍腦門,“瞧我,和霍小姐聊得高興,都差點把正經事忘了。就是聚合茶莊的事兒!當初您和那邢掌櫃簽下契約時,不是說要邢掌櫃先幫你保密,不叫人知道是您盤下的茶樓?”
霍顏點頭:“是啊,邢掌櫃他也的确是個有信譽的人,到現在也沒人知道那茶莊被我盤下了。”
陳掌櫃:“不過當初霍小姐和邢掌櫃約定的是只買茶樓和地皮,聚合茶莊這塊牌子,邢家卻是不賣的。”
霍顏:“這我也清楚啊,畢竟也是百年老號了,哪能是區區四千兩銀子就能拿下來的。”
陳掌櫃:“所以啊,昨兒個邢掌櫃托人找上了我這個中間人,他本人如今和家眷都已經到了上海了,只等着手底下辦事的人取下這塊百年老號牌子,就可以徹底撤出北京城了。可是邢掌櫃擔心,他叫人這麽一摘匾,人家就知道他的茶莊已經盤給了別人,怕這事兒瞞不住,想聽聽您的意思。”
霍顏眉毛微挑,“邢掌櫃什麽時候要摘牌子?”
陳掌櫃:“自然是越快約好啊!您這邊只要一點頭,他那邊立馬就讓人摘了。”
霍顏感嘆,“哎,難得碰上一個這麽信義的人,可惜這就離開了。辛苦您轉告邢掌櫃,就說阿顏多謝他為我守了這麽久的消息,現在我這邊已經不打緊了,您叫他什麽時候摘匾都成。”
陳掌櫃面色一喜,“好,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霍小姐不愧是個痛快人!”
霍顏準備起身,“陳掌櫃,若是您沒有別的事,那我就告辭了。”
“霍小姐。”陳掌櫃叫住霍顏。
霍顏轉身,“嗯?還有什麽事嗎?”
陳掌櫃:“邢掌櫃當初急着賣聚合茶莊,不少人都想趁機壓價,互相推诿觀望。只有您毫不猶豫一口買下,分文不講,邢掌櫃說他領您這個情,他還說盯着這聚合茶莊的人有很多,您一個小姑娘家想要撐起這茶莊不容易,但他遠走他鄉,無心回護,這裏給您留下了一封手書,說那太清池的少東家是他的忘年交,為人仗義直率,以後若是碰上什麽大難處,可以拿着這封手書去找他。”
說完,陳掌櫃将一個紙信封拿給霍顏。
霍顏愣了愣,伸出雙手鄭重接過,心中百感交集。
霍顏:“……這真是叫我受寵若驚。”
陳掌櫃;“霍小姐不必妄自菲薄,也是您近日諸多作為,讓那邢掌櫃心生敬意,有意結交小姐。不過在下也有一事要提醒小姐。”
霍顏:“哦?什麽事?”
陳掌櫃遲疑了一下,似乎在掂量這話究竟該不該說,不過最後還是神情凝重道:“說實話,您那日言論被寫上了《燕京公報》,算是把一衆老少爺們兒得罪狠了。以後若是開門做茶莊生意,樹大招風,只怕會有諸多麻煩,萬事小心。”
霍顏手裏握着邢掌櫃的那封手書,再看着眼前陳掌櫃的擔憂神情,只覺心中暖意流過,拱手道:“阿顏年輕,做事還有很多不足之處,在此多謝兩位前輩的提攜。不過,若是如陳掌櫃所言,一些人只因被女人超過一頭,就心存嫉恨,巴不得群擁而上将人踩進泥裏永不得翻身,那樣的人,也未免太不夠看了!”
陳掌櫃一愣,随即展顏笑道:“說的也是,那在下就擦亮眼睛,看霍小姐如何來他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了!”
從聖元錢莊回來,經過聚合茶莊時,那邊已經有人開始張羅着摘牌匾了,有很多人圍過來看熱鬧,議論着這茶莊究竟是被什麽人買去了。
霍顏靠在馬車上,連日操勞,她忽然覺得有點累,瞥見街上一個小姑娘抱着貓坐在門口,再想起那日在帥府看到的一大堆毛團子,她又無比想念起自己那只小沒良心的虎斑貓。
別人的貓終究是別人的,哪有自己的貓撸得理直氣壯。
那天在帥府,她都饞成什麽樣了,還不是得忍着?
想到這裏,霍顏嘆氣,覺得她那只臭貓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結果就在這天晚上,半睡半醒中,霍顏忽然覺得有什麽毛絨絨的東西蹭自己的臉,微睜開眼,正對上那雙熟悉的貓耳朵。
虎斑貓趴在霍顏身前,在黑夜裏安靜地注視着她,然後一點點将貓腦袋湊過來……
咔噠——
霍顏半眯着眼,坐起身看着貓冷笑。
貓:“……”
只見貓的脖子上,多了個手指粗的鐵環,鐵環下墜着核桃那麽大的鐵鈴铛。
作者有話要說: 謝喵:溫情的氣氛總是結束得如此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