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狐貍二
霍顏在這算命先生再次開啓滔滔不絕模式之前及時開口, 以防他繼續說個沒完沒了。
霍顏道：“我只想問先生, 天底下是否存在命數。”
周可溫一愣，眼神微變, “小姐為何會有此一問？”
霍顏：“若是命數當真存在，便說明人生來走一遭，一切都是老天爺給定好的, 命裏說你有三兩財, 你便不會得四兩。這樣看來，無論我心中所求何事，能不能得償所願, 都是早就注定的，那麽我為何還要求助于先生？”
周可溫挑眉，那雙原本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睜大，即便褴褛衣衫也掩飾不住那眸光流轉間的驚豔之色。周可溫興味盎然道：“哦？那若是我說, 命數可以更改，人力可以逆天呢？”
霍顏笑了：“若是命數可以更改，便說明凡塵諸事都是随機變化的, 你能改命，他也能改命。一切都是偶然, 都是機遇，又哪是單憑人力可以測算出來的？這樣看來, 我又何必求助于先生？”說完，她向周可溫微點了下頭，帶着春巧轉身離去。
周可溫怔愣片刻, 忽然自後高聲道：“霍小姐身為霍家皮影傳人，若是我告訴你，皮影一脈氣數将盡，縱使現在還能昙花一現，在不久之後便會現出衰敗之相，你還願意堅持，還願意傾盡所有去争奪那如意樓嗎？”
霍顏站住了，慢慢轉過身，站在這年關将近的熙攘街道上，看向周可溫。
周可溫快步走到霍顏近前，眸光懾人，語氣略顯急促，“若是我再告訴你，你盤下那聚合茶莊，自此轉行做茶葉生意便會一生財源滾滾，福祿雙全，你還願意再執着于振興霍家的皮影班子嗎？”
皮影一脈氣數将盡……
或許，再也沒有誰能比霍顏更清楚了。哪怕現在光是京城一帶，大大小小的皮影班子就有一百多家，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歡看皮影戲，也依然阻止不了它漸漸走向末途。
但霍顏卻笑了，“先生，咱先不要把事說得那麽大，皮影一脈氣數什麽的，我們霍家恐怕擔當不起。咱就撿一件小事來說。既然您知道我姓霍，應該聽說了我家的戲樓被仇家占去的事吧？”
此時霍顏和周可溫剛好就站在如意樓外，戲樓裏吳師傅嘹亮的唱曲聲隐約可聞。
周可溫：“霍小姐當日摘下天下第一戲樓的牌匾，将那徐家班主駁得啞口無言，轟動整條如意街，在下自然是知道的。”
霍顏回頭看向如意樓，對周可溫道：“這戲樓是我們霍家班在北平城四代的積累，就算有人告訴我，我一輩子都沒辦法從徐家手裏把戲樓奪回來，這是天命，是定數，我也還是要奪，還是要搶。”
周可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霍小姐這又是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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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顏終于将目光從如意樓移開，回頭看周可溫，笑得坦蕩灑脫：“因為只有這樣，到了我咽氣的那一天，如果這如意樓還是別人家的，我才有底氣對列祖列宗感嘆一句‘天命如此’啊。”
我才可以……
此生無憾。
直到霍顏離開很久，周可溫依然呆呆地站在如意樓大門前。
如意樓門口的小夥計見他身上穿的破破爛爛，像個窮要飯的，出來驅趕：“去去去，一邊去，別杵在這裏擋路！”
周可溫終于回過神，仰頭看見戲樓牌匾上“如意樓”三個燙金大字。金粉反射着陽光，微微刺痛雙眼。周可溫用手蒙住眼睛，忽然咯咯地笑起來，剛開始只是低聲悶笑，最後卻變成了朗聲大笑，直把路人笑得紛紛側目，以為遇到了個瘋子。
有的時候周可溫真的很痛恨自己，為什麽要在陰陽風水之術上那麽有天賦。他一早就知道，他們這些人永遠不可能再回到屬于他們的那個世界，只能在這片靈氣衰竭的土地上蹉跎，這些在占蔔卦象上看得清清楚楚，早就是定數。
所以當其他異獸還在抱着希望努力尋找回去的方法時，他卻整日吊兒郎當無所事事地混日子，做什麽都提不起興致。
如果說回到九州世界是異獸們的追求，那麽他周可溫，就是一具沒有追求的行屍走肉。他可沒有謝大帥的定力，即便在他告知他真相之後，依然要勞心勞力地經營起一支軍隊坐鎮一方，以防那些滞留在普通人世界的異獸們失去轄制，為禍人間。
周可溫反複回味剛才和霍顏的對話。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霍小姐這又是何必？
——因為只有這樣，到了我咽氣的那一天，我才有底氣對列祖列宗感嘆一句‘天命如此’啊
即便命數天定，也要不死不休。
如此，才不負芳華。
周可溫好像忽然明白，為什麽魏小千那麽喜歡賴在這位霍小姐身邊不走了。
春巧趴在大門邊，一直看着在那裏傻站着的周可溫，忽然回頭喊：“阿顏姐！那神棍走了！”
霍顏給朱河遞了個眼色。
朱河點點頭，腿腳麻利地跑了出去。
春巧不解：“阿顏姐，為什麽要讓朱河跟蹤那叫花子呀？”
霍顏開始給春巧科普：“你們以後也要當心，一般這種知道你姓甚名誰，還說要給你算命的，大多是提前将你家裏的事摸了個清楚，知道你最近在煩心什麽，然後再裝模作樣說要給你化解，趁機訛錢。”
春巧又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哦哦，那阿顏姐你覺得他想怎麽訛你？”
霍顏半眯着眼揣度，“我懷疑啊，貓和兔子指不定就是這人給偷偷順走的。”
春巧：“啊？！”
霍顏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麽回事兒，“現在就等着朱河回來吧！真相自有分曉。”
春巧向霍顏投去崇拜的目光，不停點頭，覺得她家小姐真是太厲害了，這種江湖騙術都能一眼看穿。那叫花子神棍也是沒長眼睛，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哼，也不看看她家小姐是誰！
然而很快朱河就回來了，一臉糾結的表情，似乎是遇到了什麽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霍顏：“怎麽樣，找到那人老巢了嗎？”
朱河：“阿顏姐……我，我跟丢了。”
春巧急了，“哎呀，你怎麽這麽笨啊！阿顏姐的貓和兔子可能就在那人家裏呢！”
朱河委屈：“這不能怪我呀！我一直跟着那人，結果跟到了一個死胡同裏，那人，那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不見了！地上倒是堆了一攤他那破衣服……”
春巧：“胡扯！一個大活人，還能說不見就不見了？！”
霍顏嘆了口氣，“算了，這是個老油條，只怕是發現了朱河，換裝跑了。”
朱河很沮喪，覺得是自己沒把霍顏交代的事辦好，霍顏安撫道；“好啦，這事不能怪你。是我争強好勝。早知如此，就應該多給那神棍點錢，把貓和兔子換回來才是要緊。現在就只能祈禱了，希望那叫花子不要把它倆炖了當年夜飯。”
春巧：“阿顏姐，你也別灰心，咱家那貓和兔子都機靈得很，尤其是那只貓，那天和霍家村的人對上，它憑一貓之力把一衆老爺們撓得鬼哭狼嚎，多威猛啊！應該不會有事的！”
正當三人說話，霍劉氏從屋裏一臉憂心地出來，往大門外張望。
霍劉氏：“阿顏啊，你爺爺他出城還沒回來嗎？”
霍顏搖頭：“還沒呢。”
霍劉氏嘆氣：“哎，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也不知道你爹還能不能回來，這一點音信都沒有呢……”
霍顏拍了拍霍劉氏的背，哄道：“娘您別擔心了，爹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呢！”
快到晚上天黑的時候，霍老爺子終于趕着馬車回來了，霍家上下一聽到那熟悉的馬蹄子聲，就一齊跑出大門，結果令人失望的是，只有霍老爺子自己回來。
霍劉氏見霍老爺子表情并不輕松，臉上頓時減去許多血色，小心翼翼地問：“爹，打聽到平章的消息了嗎？”
霍老爺子下了馬車，牽着馬兒往院子裏走，“哎，別提了！”
霍劉氏：“怎，怎麽了！”
霍老爺子：“我那老小子也是倒黴，本來那魏先生将他安頓在城北郊一個可靠的莊戶人家裏。誰知老佛爺駕崩後，謝家軍攻城，他随那些莊戶人撤到山裏避難，卻被一夥土匪抓了壯丁了！”
“什麽？！”霍劉氏兩眼一翻，又要暈過去，被霍顏和春巧及時掐人中給救了回來。
霍老爺子：“你們先別急啊！聽我把話說完了！”
霍老爺子将馬牽到馬棚，拴好了馬缰繩，“那夥土匪抓了人一路北上，後來正趕上一支東北軍剿匪，平章他被救了，然後自願參軍了，還托人往家裏送信，說他一切平安，讓家裏不要惦記。因為外面兵荒馬亂，和他同行的那幾個莊戶漢子也是昨晚上才回來，正想着今天一早來給咱家送信呢，卻沒想到我先一步趕到。”
霍劉氏臉色非但沒好，反而更沒血色了，“阿顏她爸當，當兵了？這兵荒馬亂的，他當兵幹什麽呀！”說着就捂着嘴哭起來。
霍老爺子喝道：“哭什麽！男兒奔赴沙場保家衛國，這是好事兒！這叫有擔當！”
霍劉氏不敢再吭聲了，憋得一抽一抽的。
霍顏：“好了娘，爹他身上有些功夫，土匪窩裏滾過都沒事兒呢。我聽說東北軍挺有錢的，爹他在那兒當兵不會受罪，沒準過兩年啊升個團長旅長什麽的，您不就成軍官夫人了？走哪兒都派倆挎洋槍的大兵跟着！”
霍劉氏被霍顏逗笑，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一天就知道胡說八道！”
霍老爺子拴好了馬車，霍顏正要攙扶他，霍老爺子卻道：“等一會兒。”說着又回身鑽進了馬車廂裏。
霍顏還以為霍老爺子給家裏人帶了什麽鄉下特産，也沒當心，然而當霍老爺子掀開車簾出來，霍顏看到他懷裏抱着的那一團東西，卻一下瞪大了眼睛。
春巧驚呼：“啊！狐，狐貍嗎！”
霍老爺子笑呵呵道：“回城的路上碰見的，小東西一條後腿受了傷，要不是我看到了啊，估計就在大雪地裏凍死了！”
霍劉氏看着那金棕色的毛團子在霍老爺子臂彎裏瑟瑟發抖，瞬間母愛泛濫，嘆息一聲：“作孽哦，這世道亂，人活得不安生，飛禽走獸也跟着遭罪！快點抱進屋裏叫它暖和暖和！哎，也不知道狐貍愛吃什麽……”
而此時的帥府裏，魏小千撐着下巴趴在窗邊向外張望，擡頭看了一眼天色，喃喃道；“怪了，這周可溫怎麽去了這麽久還沒回來？他不是說有辦法讓那霍家小姐對你印象轉好麽？還說如果事情順利，今晚就能讓那霍小姐主動來找你。”
謝時坐在桌邊看書，看得專心致志，卻一下午沒翻頁。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時，他終于坐不住了，變成虎斑貓跑出帥府。
這還是霍顏第一次見到活的狐貍。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了傷，小毛團子看上去很溫順，并沒有太多野性。和狗相比，狐貍給霍顏的整體感覺，就是尖尖的。嘴巴尖尖，耳朵尖尖，眼睛也是狹長的。
霍老爺子說這是一只成了年的狐貍，可能和人不會特別親近，然而當霍劉氏熬了一碗雞湯粥，端來喂它的時候，狐貍竟用鼻子輕輕蹭了兩下霍劉氏的手背，眯起一雙水靈靈的狐貍眼，像是在笑。
霍劉氏整顆心都被這金色毛團占據了，連霍平章都暫時丢到了一旁，“哎呦，瞧這小家夥，知道誰對它好呢！”
霍顏也在旁邊看得啧啧稱奇：“都說狐貍特別聰明，我來試試。”說着她便伏低了身子，湊到狐貍跟前，側過頭指了指自己的臉頰，哄道：“小狐貍乖乖，你也讨好讨好我，我給你買糖吃好不好？”
狐貍趴在那兒，盯着霍顏看了片刻，然後竟是真的一歪頭，用嘴巴輕輕在霍顏臉頰上蹭了一下。
這下全家人都驚呼出聲，被逗得大笑。
春巧更是興奮得直拍手：“哎呦不得了不得了，家裏這是來了個小狐貍精呀！”
一家人其樂融融，圍着狐貍坐在被火爐子烤得暖烘烘的屋裏，因霍平章不能歸家的沉悶情緒一掃而空。
誰都沒有注意到，外面天寒地凍的黑夜裏，正有一只虎斑貓蹲在窗邊，兩只貓前爪扒在窗玻璃上往屋子裏面看，亮出兩只梅花狀的爪墊。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準時有木有！
看到評論裏有小天使幫忙分析，桃子的文收藏不好是因為名字起得不夠浪23333，其實我是個起名渣，之前糾結了很久才定下了這個名字，是因為構思時我就想好好寫一個關于皮影戲的故事，因為無意中的了解，讓我對這項瀕臨滅絕的傳統藝術特別惋惜和沉迷。所以最後落筆時，整個故事發生的場景都圍繞着霍家的戲樓展開，加了這些毛團子，是想給中國傳統皮影手藝這個略顯沉重的主題，增添一些溫暖和歡樂的元素。
如果大家有什麽關于皮影戲的更好的名字，歡迎留言，如果實在想不出來，那就順其自然吧！沒關系的！我好好寫這個故事，能點進來看到的都是有緣人。我只要做到讓每一個能碰巧掉進坑的小天使不失望，就已經很滿足！如果覺得文好看，大家向身邊的朋友推薦一下，我就特別開心啦！
再次感謝大家的喜歡和愛護，深深鞠躬~~明早九點，不見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