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t?酒醉後

0t?28 酒醉後

宴飨結束的這一夜,月華如水,自半開的窗牖間鋪灑下來,安寧靜谧。

阿芙睡得很早,她已然習慣了古代的作息時間。但由于肚子漸漸變大,一直睡得不太安穩,偏偏屋外的檐牙下不時傳來陶瓷酒器“叮鈴哐啷”的撞擊、碰倒聲。

阿芙是忍了又忍,直到忍無可忍,惱怒地從床榻上拍板而起。

天氣已略微有些冷,阿芙套上外衣,蹒跚着步子來到外室,推開房門。

阿芙尚未看見什麽,便鄭聲地說着:“曹子桓,你能不能消停點?這三更半夜,你心裏愁苦,借酒消愁,不用睡覺。可我還要睡,就算你不考慮我,也該考慮我肚子裏有你一半血脈的孩子。”

阿芙一鼓作氣地埋怨完,方才略略垂眸向不高、只有幾級的石階上看去。曹丕坐在最靠近平地的一級,半仰半躺着,頭枕着最高一級、阿芙腳邊的石階。

他滿臉酡紅,身邊歪七扭八倒着八九個不算太大的綠釉酒壺。有的酒壺已經空了,飄飄搖搖地橫躺着;有的還未飲盡,裏面的酒水灑落一地,若一汪小小的池塘。

他的手裏,還正提着一壺,略為搖晃,有擺蕩的聲響。伴随着這細微的聲響是鋪天蓋地的酒氣鑽鼻而入。

阿芙嫌棄地捂了捂臉,正不滿地張口,又想說他。那半躺在地上的少年擡眸仰望過來,卻是突然明媚一笑,含糊地說道:“阿宓,洛神?我那不慎如谪仙一般堕入凡塵的夫人……”

“神女阿姊,你能坐下來陪陪我嗎?”少年以一種近乎極卑微的語氣央求道,伸着手略微使力,但又帶着怯生與惶恐,不敢太過用力地扯了扯阿芙的裙擺。

阿芙下意識地抓起裙裾的上片,想要使用巧力擺脫醉酒少年的牽扯。但是,她剛一動,少年明亮的瞳眸便晦暗下去,垂首朝着地面喃喃:“我就知曉,連神女阿姊都不喜愛我。”

他說得太過委屈,以至于讓阿芙不禁有幾分心疼。阿芙沒再繼續使力擺脫他,而是順着他的牽扯,就在他身邊緩緩坐下來。

深夜的秋風蕭瑟,帶着凜冽的寒意。阿芙覺得冷,裹緊了身上的外衫。她望着曹丕,無奈地嘆氣,詢問:“你是因為早些時候父親更看重曹植與曹沖而感到難過嗎?”

那種明明都是一樣的身份地位,明明可以不是獨一無二的愛,但因為所期待那人的偏頗,而使自己感到了無盡的自卑與絕望。

坐在最高一級石階之下的少年,聞言沉默了默,雙唇緊抿着,目光哀婉且倔強。良久,他忽然擡眸,不偏不倚地望向阿芙,與阿芙對視,鄭重說道:“不是的。阿爹他應該也很疼愛我,否則怎麽會在我剛滿旬歲的時候就帶我上戰場見識呢?”

“可是後來,他就沒有那麽疼愛我了。我不如昂兄寬厚仁德,不如子建學富五車、少年意氣,更不如曹沖聰慧機敏。我雖然哪裏都不差,但是又哪裏都差一點。”

“父親一定很想,當初在宛城之戰用我去換昂兄。如果當時死的不是昂兄,而是我,他一定會非常非常高興。可是,我沒有死,我還活着。為什麽,我還活着呢?”

“神女阿姊,有那麽一瞬間,我時常會想若是我死在宛城,永遠被阿爹銘記就好了。”少年喋喋不休地嗫嚅着,一會看阿芙,一會又望望天,最後從石階靠到了阿芙的膝上。

阿芙想推他,但一時沒推動。他倏地笑起來,堅定不移地又在說道:“不過,我還是很慶幸我活着。是我活着,不是昂兄。昂兄死了,我的母親被擡為正妻,我就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是即使長兄在世也無法與我比拟的嫡親血脈。”

“你知曉的,我昂兄他是如夫人劉氏的孩子,只是養在主母丁夫人身邊罷了。”曹丕高興地小聲告訴阿芙。

阿芙不禁覺得他這樣難免有幾分小人得志。

阿芙不悅地看他。他去拉阿芙的手,繼續說:“我曾那麽崇敬、仰慕昂兄,拿他當作一母同胞的親兄長。昂兄對我也極盡疼愛、照顧。可是他死了,短暫的悲傷過後,我居然是滿心的竊喜。”

“神女阿姊,你說,我是不是很該死?”少年拉着阿芙的手,慢慢地往自己的臉上放去。阿芙能感受到他面頰過熱的溫度,以及順着眼角滑落的一滴淚。

阿芙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他笑着笑着哭,又哭着哭着笑,“是,我喜歡嫡長子的權位,未來也勢必會掃清一切障礙,成為父親的嗣子。可是父子之愛、兄弟之情,又如何只是權位相争這麽簡單?”

“我嫉妒子建,嫉妒得快要發瘋。可是當他喚我阿兄,我又一點生不起氣來。我多希望父親能多看我一眼,即使只是随意點評我的文章,即便是說我的文章不如子建,我偶爾竟然願意用這嫡長子之位去換。”

“我可真窩囊啊。”曹丕的淚水順着眼窩越滾越多。

阿芙看着那串串、顆顆晶瑩的淚滴,竟情不自禁地擡起手來,為他擦了擦,而後認真地安慰道:“其實,你的文章已經寫得很好了,至少比我認識的很多人寫得都要好。你的詩會成為保留下來最早的七言詩,你的《典論·論文》會是第一篇文學評論專作。”

“你很了不起。你更了不起的是,不僅會寫詩屬文,還能舞劍領兵。更值得一提的是,你未來會有比曹彰、曹植和曹沖他們都尊貴的權位。”

“我從前就很佩服你。”

阿芙誠摯地說着,回想自己上學,閱讀三國的時候。她本就偏愛曹魏一些,自然而然注意到了曹魏的開國君主曹丕。

曹丕無論是影視形象,還是文學形象,都有一股承繼曹操,但又與曹操不同的狠勁。包括野史中的許多揣測。

但曹丕在文學上又那麽敏感脆弱,常寫一些抒懷、兒女情長的詩篇。他既能點評時人之文論,又能感慨戰争之殘酷。

阿芙遠比喜歡歷史上的曹植,更喜歡歷史上的曹丕。

只可惜眼前的曹丕與歷史上的曹丕,對她來說,總是很割裂。

阿芙憋忍不住地揚唇微笑,彎彎的唇角好似天上圓月的一弧倒影。曹丕望着,呆了呆。他轉瞬又坐正,回眸定定地望向阿芙,顫聲反問:“你說,你敬佩于我?”

阿芙不明所以地坦白颔首。

曹丕望她的目光則是更為幽邃,仿若極致。

阿芙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一本正經地往下說去,“你可是曹丕,曹子桓诶。先不論你的家世,你敢做你父親沒有做的事,就已經令人刮目相看了。可以說,沒有你,這段歷史恐怕還要延緩好些年。”

若非曹丕稱帝,逼漢獻帝退位,之後蜀漢和東吳也不會紛紛自立。就連,若不是曹丕将司馬懿養大成患,司馬氏日後也不會結束三國,建立晉朝。

阿芙以為這其中還是有曹丕的功勞在的。

曹丕望着阿芙頓了頓,而後忍俊不禁,笑意從微彎的唇角一直蔓延,直至布了滿眼。曹丕意味不明地說着:“我還以為你只恨我、讨厭我。”

他這話說得倒好像已有幾分清醒。

但既已打開話匣、敞開心扉,阿芙還是說了下去,“是啊,我是恨你、讨厭你。可是我的讨厭和憎惡并不能磨滅你對這個時代、對這段歷史所發揮的重要作用。”

“曹丕,在歷史上,你是你,然後才是我甄芙的夫君,我們孩子的父親。”

阿芙說到這裏,不由自主地撫上自己隆起的小腹。

曹丕聞言,也向她的小腹望去,那圓鼓鼓的肚皮裏,是他與她的孩子。曹丕忽而有幾分惆悵,咧唇苦笑,凄凄地又道:“神女阿姊,你給我的孩子起個名字吧。”

阿芙不能接受地擡眼瞋他,這人怎麽一會“你你”“我我”“他她”,一會又是“神女阿姊”,自己到底是誰,恐怕他根本沒有分辨清楚。

阿芙其實也不是沒有給肚子裏的孩子想過名字。但她記得以為,歷史上自己與曹丕的孩子當是有确切的名字的。于是,比起取大名,自己倒是更在意乳名。

阿芙還沒回答,曹丕堅定不移地又道:“既然父親喜歡曹沖的睿智、子建的文章,那我們的孩子就叫‘叡’。曹叡,取通達、□□之意。又因這一字還有臣下對帝王的尊稱。我曹丕的孩子,當是足以睥睨天下。”

曹丕說出這一句的時候,即使是坐着,也有藐視一切的豪氣與決心。

阿芙稍怔,曹叡,日後的魏明帝曹叡?阿芙倒從沒想過“曹叡”這個名字,會有如此之多的含義。

她又不再說話,曹丕接着還在道:“叡兒的乳名當喚神誕,意為神女之子的意思。”

阿芙頓時哭笑不得,不知是該感謝他稱自己為神女,還是該罵他太過兒戲、草率?

阿芙義正詞嚴地說道:“我不管,孩t?子的乳名就叫阿願。”雖是意外而來,但經過多月的相處,阿芙已然心甘情願地生下他。

阿芙也希望自己回家的願望能早日實現。

阿芙笑着,并沒有詳細地對曹丕解釋。曹丕望着她,只覺得頭暈目眩,“神女賜子名阿願。阿宓,我其實……”

曹丕的話還沒說完,而後整個人栽倒進阿芙懷中。

阿芙愣了愣,之後怒火中燒,“曹子桓,你這樣暈過去,我要如何搬得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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