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生産中
030 生産中
阿芙是淩晨起夜,回榻的途中,突然破水的。滴滴答答的透明液體濡濕了衣褲。饒是阿芙沒有什麽經驗,也隐約察覺事情不對。
阿芙扶着床邊的欄柱,驚慌失措地一動不敢動,只倉皇地小聲喊着:“公子、曹子桓,你快醒醒,曹子桓——嗚嗚。”
阿芙的嗓音顯然染上幾許哭腔。
曹丕被那細微、急促的呼喊聲吵醒,先是不悅地皺眉、瞋目,剛想責怪阿芙又再作些什麽,轉眸一望,阿芙沒有躺在床上,而是戰戰兢兢地立在床邊。
阿芙秀美的小臉即使是在漆黑夜色與朦胧的燈火之下也清晰可見一片慘白。
曹丕頓時慌了。
他坐起身,先是伸手去攙阿芙,到确定抓穩了阿芙,方站起身來,小心地攬着她的肩膀到小臂一側。
曹丕擔憂地詢問:“你怎麽了?”
阿芙哭腔更甚,已經有些許哽咽,顫聲回答:“我、我好像要生了……”
她話音未落,曹丕竟是比她還要着急,一會想松開她的手離去,一會又不得不将她抓得更緊,茫然無措地自言自語,“那我們現下該怎麽辦,喚穩婆嗎,還是大夫?香蟬——”
曹丕突然朗聲一喚。
他高昂的嗓音有些刺痛阿芙的耳廓。阿芙擰着眉,盡量保持自己冷靜地安撫他,“曹子桓、曹丕!你先別急。從我破水到生應該還有好幾個時辰,你有足夠的時間去喚香蟬、穩婆、大夫,還有……母親。”
阿芙猶疑地點出卞姝。此時此刻,她的親生母親不在身邊,唯一覺得還能依靠的女性長輩就是卞姝了。
阿芙眼眶微紅,鼻頭發酸,情不自禁地喃喃:“曹子桓,雖然我不很急,但你一定要快些去找他們。我不怕死,可是我不想痛死在産床上……”
“曹子桓,我恨你。”阿芙咬牙切齒。
阿芙剛被曹丕扶着在床榻上坐穩,睡在隔壁耳室的香蟬聞聲,迅速地穿上衣物,推門而入的時候,可見外衫的衣襟系得亂七八糟,頭發也是披散着。
香蟬着急地詢問:“公子怎麽了,可是夫人要生了?”
自阿芙肚裏的孩子足月,香蟬就被卞姝特地教導過,夜裏不能睡得太死,一旦有什麽動靜,立馬就要去主屋查看阿芙的情況。
一連多夜過去,香蟬一直都是嚴陣以待,等了一天又一天,總算在這一天真的遇上。
但香蟬到底也沒有生過孩子。她沖入內室,望着坐在床上,五指緊緊抓着床欄,都快嵌進去的阿芙,六神無主地詢問:“夫人、公子,現下該怎麽辦?”
阿芙肚子盡管只略略有些痛,但她因為慌張不敢說話。
曹丕遲疑了半晌,似乎才剛消化完阿芙先前說起的事情,啞着嗓子,從容不迫地吩咐:“香蟬,你去把院子裏的下人們都喊醒,讓他們去請穩婆、請大夫、請主母過來,以及這産婦生産極耗體力,即刻命廚室炖煮滋補的參湯。其餘一切物什,雖已大多備齊,但等穩婆來了,聽穩婆要求再呈上。”
香蟬還懵裏懵懂的,呆愣愣地聽完,一時沒有動作。
曹丕催促她,“快去!”
香蟬這才扭頭就跑。
阿芙最開始的陣痛此時已稍稍暫停。她總算松了抓着床欄的力道,撫着自己的肚子,大口地喘着粗氣。
曹丕垂眸望她脆弱,因為疼痛表情、動作不太受控的樣子,蹲下身,擡眸去望低着頭的阿芙,握着她撫在小腹上的柔荑,鄭重地說道:“阿宓,別怕,我在。”
阿芙不可置信地擡眸望曹丕。
雖然這句話好像并沒有什麽實際的用處,但是此時此刻聽曹丕如此認真地說出來,阿芙竟真覺得沒有那麽慌了。
阿芙淚眼汪汪地盯着曹丕。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應曹丕,只是反手牢牢地抓着曹丕的五指,似乎他變成了自己的倚仗。
曹丕就任由她不分輕重地攥着,到五指發麻,都有些青紫,也沒有開口哼哧一句。
倆人就這樣無聲地抵力相持,到卞姝領着大夫與穩婆,還有幾個使喚丫頭,魚貫而入。
卞姝沉着冷靜,有條不紊地吩咐:“勞煩大夫們在外室稍坐。倘若之後婦人生産有何艱難之處,還得勞煩諸位救命。穩婆們都進去,以朱媪為主,其他人輔助。剩下的幾個丫鬟去準備熱水、剪子、襁褓,還有小廚房炖的參湯,香蟬,現在就去喂你家夫人喝一些。”
卞姝邊說,邊大步流星地走入內室,來到阿芙床邊。她随意瞥了眼曹丕和阿芙,彎腰輕拍了拍阿芙的小臂,柔聲寬慰:“阿宓,別怕,母親來了,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保你們母子平安。”
“至于丕兒你,”卞姝轉眸望向曹丕,不容置疑地正聲,“這産房乃是污穢之地,你先出去。即便不會真的有什麽冒犯,你一個不懂醫術的男子,待在裏面也是礙事。”
“快出去!”卞姝甚至推搡了曹丕一下。
曹丕有一瞬的遲疑,握着阿芙的手加大了力道。但旋即在卞姝的督促下,他并沒有出言反駁,只是依依不舍地緩緩松開手、緩緩起身,一步三回頭地往室外走去。
阿芙望着曹丕漸行漸遠的背影,以及面對突然而來的第二番陣痛,淚眼朦胧地想着,這古代的男人果然靠不住,封建、迷信,拿婦人當作生産的工具。
她恨死曹丕了,以後也絕不會再為曹丕生孩子。
阿芙痛得雙手緊攥成拳。丢失了曹丕大手的溫暖,她覺得冷,前所未有的冷。她半蜷曲地倒在榻上,正覺得如墜冰窖,忽又有另一只溫暖、小巧的手握住自己的。
阿芙下意識地轉眸向那只手的主人望去。
卞姝溫婉且慈藹地笑着,對着阿芙輕聲細語,“阿宓,你先別擔心,這還遠沒有到正式生産的時候。不過自此刻開始,穩婆會讓你平躺、張開腿,随時觀察你的開指情況,或許會有不适、不安、覺得屈辱,但是阿宓,這本沒什麽的,産婦生子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情。穩婆們也無心窺探你的私事,只是拿你當作一個普普通通即将做母親的人。”
“你放輕松。”卞姝更對阿芙示以安撫地微微颔首。
阿芙望着她,聽她有條不紊、句句在理地說着這些話,竟比先前依靠曹丕還要安心些。阿芙有氣無力地颔首,努力且堅定地說着:“母親放心,阿芙知道了。”
然後,阿芙就在一會痛,一會沒那麽痛中度過,直到陣痛的間隔越來越短、陣痛的時間越來越長。
阿芙仿佛望見窗外的天都亮了。
穩婆這才說出一句讓阿芙激動的話語,“開十指了、開十指了……夫人接下來,你可得跟着我們的指引好好用力。”
阿芙悶悶地“嗯”了一聲,腦子明明很清楚,但理智又有些喪失。她好像知道自己在生孩子,但是怎麽生、生誰的孩子,為什麽要生這個孩子,誰在教她、幫她生孩子,她全都模糊一片。
阿芙隐約想起從前親生母親說過的話,“不經生子之痛,難體驗父母之辛苦。阿芙,等你長大,有自己的孩子,你就明白媽媽有多麽愛你了。”
“阿芙,媽媽的乖女兒。”
“媽媽……”阿芙忍不住哭泣地念着。她耳邊有各種奇怪的聲音交錯,一會是穩婆教她如何跟着宮縮用力,一會是遠在未來的母親在遙遙地召喚她,一會又是卞姝的溫侬軟語。
阿芙哭得越發傷心,嚎啕着:“我想我母親了。”
與之并起的還有穩婆說着:“用了啊,夫人快用力,已經能看見孩子的頭了。再用一點力,把頭生出來,就都會好的。夫人用力啊——”
但在這一聲一聲呼喚着“用力”之後,是卞姝摸着阿芙汗涔涔的額頭,一邊替她拭去汗水與淚水,一邊撫平她淩亂的碎發。
卞姝懇切地說道:“阿宓,你的母親既不在你身t?邊,就把阿娘當作親生母親,阿娘會像疼愛節兒一樣疼愛你的。”
“阿宓,姑氏也是你的母親啊。”
阿芙哭聲恸天,“阿娘、母親,我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一定是要死了才會這麽疼。阿娘,我不想生了,一點都不想生了。”
可是,卞姝只回答:“阿宓乖,我們阿宓最乖了,再努努力,把孩子生下來,阿宓就不會再痛了。阿宓,乖……”
阿芙還在哭,分不清臉邊流下的是汗水還是淚滴。
阿芙就在麻木與痛苦煎熬地用力中仿佛度過了好幾百年,她一次次覺得自己不行,卻又被身邊的人鼓舞着堅持下去。
只有把孩子生下來,她們才都能活。
阿芙看着室外的亮光越來越強,到仿佛能看見明媚的驕陽。
已經不知道是第多少次,阿芙一咬牙,猛地一用力,忽而一下,好像有什麽東西終于從身體裏釋放出去。
阿芙筋疲力竭。
而在她徹底失去意識前,她好像聽見了嬰孩極強而有力的啼哭聲。
以及,卞姝笑說着:“阿芙,是個男孩,我們阿芙真給我們曹氏生下了嫡長孫……”
竟然是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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