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親兄弟
045 親兄弟
一月後, 夏末秋初,白天還是炎炎的烈日,早晚已有幾分寒涼。阿芙随軍自許都出發, 經宛城,前往攻打荊襄之地。
除了阿芙與卞姝, 其他的将士行軍都騎馬或者步走。阿芙應該感激她和卞姝還有一t?輛車駕坐,但阿芙實在被颠得腰酸背痛, 用了好幾個軟枕, 還是不太舒服。
卞姝笑她,“你這丫頭就是少在外面行走,沒怎麽吃過苦才會如此。”
阿芙意?趣盎然地?微笑回?答:“兒?媳吃過最大?的苦便是邺城淪陷、袁紹舊府被圍,但因為父親、母親垂憐,兒?媳很快又可以在新的司空府安身立命。”
“這樣說來,還是母親更有福, 庇佑着兒?媳。”阿芙說着,故意?拖着軟枕往卞姝身邊靠近,倚着卞姝,親密無間。
卞姝笑拍了拍阿芙的手背, 感嘆:“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姑氏與兒?媳常常相處不睦, 但是我就很喜歡你,許是你這丫頭長得太好看,又或許太會哄我高興。”
阿芙聞言, 認認真真地?回?想?她與卞姝之間的情感變化?, 鄭重地?回?答:“那主要還是由于?母親一直向阿芙示好, 阿芙感念母親的寵愛,又敬佩母親禦夫、禦妾得法?。母親就是阿芙未來的榜樣。”
“我倒不怎麽希望你會過上如我一般的日子。只是, 這丕兒?畢竟是司空,不,如今丞相的兒?子,也不知?會不會如他父親一般。”卞姝竟開始擔心起?阿芙來。
阿芙倒是沒那麽杞人憂天,反還頗積極地?以為,“這世上也沒有幾人能如父親一般。子桓他應該……會有妾侍吧。”說到這裏,阿芙不免還是失落了片刻,繼而又稀松平常地?說,“但他應當?也只有幾個妾侍,比不得父親之多。”
“其實兒?媳……”阿芙說到這裏不禁有些不吐不快,可察覺卞姝到底是曹丕的母親,還是有點猶豫,但終究說道,“兒?媳從不以為自己可以像母親一般,一直擁有父親的疼愛。如今子桓只有我一個妻子,或許會多在意?我一些。可倘若他有了許多其他妾侍,不再在意?我,我也不想?争。我只想?陪着母親、守着叡兒?,過完我這一生。”
卞姝聽了,有些不可置信地?凝眸注視着阿芙,良久,慨然道:“你這想?法?倒也沒錯,反而很好。有我照拂你,你還有叡兒?,即便丕兒?不看重你,也決不敢輕慢。但是,你還未曾努力,就有這樣的想?法?……”
卞姝頓了頓,接着說:“阿宓你啊,是不是還沒将丕兒?放在心上,只當?他是個搭夥過日子的夫婿,你孩子的父親?”
阿芙自然而然地?在心裏回?答,當?然是啊。但她不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告訴卞姝,只是假裝陷入深沉的思考之中,久久地?不再開口。
努力?她能怎麽努力,努力争取曹丕的喜愛嗎?可她也并不喜愛曹丕啊,雖然沒有當?初那麽讨厭了,但是一想?到未來既定的下場,阿芙還是心有餘悸。再加之,因為曹丕的性格陰晴不定,阿芙不服輸,他們早前有過太多的龃龉。
阿芙打起?車簾,往車駕之外望去,刺目的日光之下滿目黑壓壓的将士正在緩慢地?停止行軍。本?在最前方與曹操前後行進的曹丕,亦是一身墨甲,映襯着俊逸、冷肅的容顏,格外英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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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調轉方向,靠近到卞姝與阿芙的車駕這邊,正望見阿芙探出首來,面上的冷肅稍稍和緩,變得平靜,對着車內,拱手道:“母親,到宛城了,父親欲暫時?駐紮休息,順便祭奠當?年匆忙埋葬在宛城的昂兄、安民表兄和典韋将軍。”
曹昂?阿芙望向曹丕的目色變得幽邃,盡管她沒有原原本?本?地?了解過,但一次交談、一次偷聽,她都明白曹昂是曹丕的心結之一。
卞姝倒是依舊一派泰然自若,從容地?回?答:“好。正好我與阿宓也去看看你昂兄。這孩子,十一年沒見了。”
卞姝好像也有幾分惋惜曹昂地?離去。
阿芙于?是跟着卞姝随曹操、曹丕、曹彰、曹植和曹沖一道離開軍中,前往大?軍駐紮不遠處的林邊。在那叢叢的草木之間,有三處一字排開高于?平坦地?面的圓鼓土包。土包前都簡單立了木碑,木碑上的字跡已有些看不清,大?致能辨認從右到左依次是典韋、曹昂和曹安民。
曹操尋卞姝要了帕子上前,為這三人擦拭墓碑。他先去擦典韋的,随意?将周邊的雜草踩在腳下,一邊擦拭,一邊念念有詞,“典韋将軍,十一年了,這十一年,我們早已打下宛城。如今再過宛城地?界是為了更南方的荊州、吳郡,到時?你們自此向南方縱目望去,将盡皆是我曹氏屬地?……”
曹操這話說得慷慨又激昂。曹丕則是,拔出腰間寶劍,先是幫曹操随便清理了一下典韋墓葬周圍的高草與雜木,而後停駐在曹昂墓碑前,深深地?凝望良久,之後才去到墳茔上,一劍又一劍,認真地?劈砍每一寸多餘的草木,即使是才冒尖、發芽,并不會妨礙衆人祭拜的。
曹操與典韋說了好些話,多到阿芙陪着卞姝站在一旁,站得腿腳有些發麻,曹操才轉頭去望典韋旁邊的曹昂。他同樣也為曹昂擦拭着墓碑,這下,卞姝領阿芙與曹彰、曹植和曹沖都上前。
卞姝吩咐三個曹氏子弟,說道:“給你們昂兄都施禮、嗑個頭吧。”
三人一一地?照做。
曹操此番倒是沒說什麽話,只是一直不停地?撫摸這座墓碑,滿目幽深的哀色。卞姝也上前,稍稍将手搭在墓碑的碑沿上,狀若長輩在輕撫小輩的發頂。
卞姝凄然地?說着:“昂兒?,十一年了,你也該有而立。長大?的孩子就要養家立業、孝順父母。你放心,你阿爹他身子還硬朗。你阿娘她與你阿爹和離了,回?到母族,雖然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但我想?她一定恣意?、暢快。偶爾元兒?得閑,也會與夫婿回?去看望。你別擔心他們,自己好好的。”
卞姝說到最後,已有幾分哽咽。但曹操聽卞姝提起?先一位的正妻丁夫人,有些嗔怪地?瞥了卞姝一眼。
曹操再無心沉浸在失去長子的哀痛中,自曹昂的墓碑又往後到曹安民的墓碑。曹操又在說話,卞姝也領其他幾人去見過他們的安民堂兄。曹丕則剛從曹昂的墓碑背後出來,到墓碑前,先是掀開衣袍,畢恭畢敬地?跪拜下去,而後雙手緊貼額首,虔誠地?叩拜施禮。
他埋頭在地?上良久,久到這邊衆人都祭拜完了曹安民,他方擡起?頭,雖不見表情有異,但可見雙目猩紅。
衆人等在一旁,又等了一會曹丕為曹安民的墳茔清除雜草,方才動身準備離開。衆人遠去的背影望在被永遠留在原地?的三座墳茔中。
曹沖好奇地?詢問曹植,“植兄,你見過昂兄嗎,他是與父親像些,還是與故去的劉氏夫人更像些,又或者被前丁氏主母養得久了,與丁氏主母更像?”
曹植聽了曹沖的問題,一派不能理解的模樣瞋着他,無奈地?笑答:“曹倉舒,你搞清楚,我也就比你大?了四歲,昂兄去世時?我才六歲,莫說沒見過早亡的劉氏夫人,就連昂兄與丁氏主母長什麽樣都不記得了。”
“我好像記得,”曹彰在他們之間插話,“反正昂兄長得不怎麽像父親。不過,我當?年也才八歲,只記得昂兄對我們這些弟妹都好,但最真切的估計只有曹子桓記得。畢竟,當?初昂兄拿他當?親弟弟,他也跟昂兄親得仿佛他們才是一個娘生的。”
“是吧,曹子桓?”曹彰回?眸望向走在最後,一直沉默寡言的曹丕。
曹丕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而後回?答:“我也沒見過早亡的劉氏夫人。不過昂兄的眉眼不似父親淩厲,更加溫柔、堅韌。但也不能說不像父親,至少下半張臉像極了父親。早前我們玩捉人的游戲,昂兄蒙上眼睛,還吓哭了子建,讓子建以為是父親來了。”
“曹子建,你還有這麽怕父親的時?候啊?”曹沖聞言,忍俊不禁地?揶揄曹植。
曹植哀怨地?也回?望曹丕,而後沒好氣?地?告訴曹沖,“你小心我把你七歲還尿床的事情說出去。”接着,又對曹丕有訴求,“丕兄,我可是你的親弟弟,給你的親弟弟留點顏面吧。”
曹丕閉唇不說話。
曹沖反駁道:“植兄,你這話說得不對,我也是丕兄的親弟弟啊。丕兄把你幼年丢臉的事告訴我怎麽了?”
曹沖說着,更反身幾步走到曹丕身邊,靠近曹丕,鄭重道:“昂兄雖然不在了,我無緣窺見昂兄的風采,可是我能窺見丕兄的,丕兄如今也就是我等的長兄啊。”
曹丕倒是沒與曹沖貼近。
曹彰潑曹沖冷水,道:“你可拉倒吧,你看t?曹子桓他理你了嗎?他雖然在年歲上算是現在的長兄,但他可沒有昂兄那麽寬和、好相處。你還是趕快到我身邊來,把我當?長兄,我至少不會脾氣?上來想?打你。”
曹彰笑着,要去拉曹沖到身邊。
如此言論?,又惹得曹丕狠狠地?瞪了曹彰一眼。曹彰見怪不怪,皮不痛肉也不痛。
但是,曹操突然駐足回?首,望着四兄弟嚴肅認真地?說道:“如今,你們的昂兄不在了,無論?你們的母親都是誰,只要是我曹操的兒?子,該是兄長就拿出兄長的樣子,該是弟弟就拿出弟弟的态度。別再讓我聽見什麽親弟弟不親的。”
“曹子桓,沖兒?他就是你的親弟弟,如若同胞。此次南征,你給我把他照顧好了。就像你昂兄當?年在宛城照顧你一般。他要是有個好歹,便是你的罪過。”曹操不容置疑地?點名吩咐曹丕。
曹丕的面色一瞬變得極冷,而後,漠然地?回?答:“兒?子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