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速之客
紮哈羅說他這一生最喜歡的樹就是胡楊樹,因為它們雖然歷經千年的風沙,但是卻永遠不會改變自己的形狀,願意一直堅守着自己最初的選擇。他這麽說時,眼中閃過一縷短促而又強烈的憂傷。
這與他心裏一直埋藏的那個秘密有關嗎?我不禁這樣想。在平常的日子裏,紮哈羅一直是一位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貴族王爺,他的眼神永遠那麽明亮溫暖,以至于人們絕不會想到像他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人也會有哀傷。但是,只要在他身邊待的久一點,就會發現,其實他沒有表面上表現的那樣快樂,甚至還有一點孤僻。他不喜歡跟別的王爺那樣大吃大喝,也不喜歡湊熱鬧,除了該做的政務之外,人們幾乎很少看見他的身影。每天黃昏時分,他都喜歡獨自一個人騎着馬出去走走,然後到月亮升到中天好久後他才回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他也從來不告訴任何人。每晚他帳子裏的燈火總是熄的最晚,因為他把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讀書和雕刻上了。
喜歡讀書,這自不必說了,因為像他那樣一個人,你很難想象他不讀書會是什麽樣子。他似乎天生眉宇間就帶有一股書卷氣,這種氣息已經和他的血液融為一體了,很難分出彼此。除了讀書,紮哈羅最喜歡木頭,只要是草原上能找出來的木頭,他都帶到了自己的帳中。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喜歡木頭,或許沒有什麽原因,只是喜歡而已,就像人們喜歡喝酒一樣,他們也從來沒想過原因,但就是從心底裏喜歡。他的屋子裏到處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木頭雕像,如果是第一次走進這間帳子的人一定會大吃一驚。當然這倒不是因為他那出色的技藝(他的技藝沒的說,連中原最好的木匠恐怕都不是他的對手),而是因為這些不管是成品還是半成品的東西,全是一個樣子,一個女子的身影。
“她是誰?”我曾經好奇的問過他。
不過,他沒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動了動嘴角,算是作為回應,然後又低下頭繼續他的工作。難道是他喜歡的女子嗎?也許是吧!我曾這樣肯定的想過。因為紮哈羅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娶妻,甚至連個侍妾都沒有。要知道像他這樣有身份的人,即便沒有正妻,怎麽會連妾室都沒有呢?我覺得,他肯定心裏藏着什麽哀傷的秘密,這也許就是他一直拒絕成親的原由。
我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也無意去窺探他心中的秘密,因為我知道那與我無關。但是,不知為什麽我心裏居然一直很在意這件事,很希望弄清楚這件事。
不過,我以為這是一件毫無希望的事,特別是紮哈羅對我有所懷疑之後,我知道自己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了,但是這次的胡楊林之行,我居然知道了一直困惑自己的答案。
胡楊林附近有一座月湖,湖水晶瑩清澈,就像一彎墨綠的寶石。聽說,這座月湖一年四季都在變換位置,但是總是圍繞在胡楊林周圍,從不曾偏離。
“那它為什麽叫月湖?”我指着身邊的月湖問道,“難道就因為形狀像一彎新月嗎?”
紮哈羅擡起頭望了一會兒,緩緩說道:“以前這裏與其他湖泊沒什麽不同,水很寬,也很清澈。但是,自從發生了那件事後,它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它是以一個女子的名字命名的!”
我們此刻坐在月湖的岸邊,靜靜的欣賞遠處那片泛着金黃的林子。“什麽事啊?”我好奇的轉過頭,“那個女子名叫月嗎?”
紮哈羅點了點頭沒有回頭而是繼續眺望着遠處。過了半晌,他輕輕說道:”這座湖是以我母親的名字命名的。”
“母親?難道就是紫衣她們常常提到的惠宜大妃嗎?”我曾聽紫衣她們說過,紮哈羅的母親是惠宜大妃。
他搖了搖頭,說:“惠宜大妃只是我的養母!我親生母親名叫新月,和你一樣也來自中原!”他轉過頭望着我,“但是她後來去世了,那時我還小。。。惠宜大妃和我母親關系很好,所以她請求我父王将我抱到她的帳子裏養育。。。”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惠宜大妃會說漢話,這多半是紮哈羅的生母教的吧!“那。。。新月夫人。。。她是怎麽。。。”我斷斷續續的問道,因為我覺得這或許很不合适,但是對那個叫新月的女子的好奇又讓我問出了上面看着有些冒失的話。
“你是想知道她是怎麽死的?”紮哈羅凄然的一笑,“她在我三歲的時候,就在這裏投湖自盡了。。。”
聽到自盡這兩個字,我簡直驚得目瞪口呆,半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很同情的望着他。同時,也感到有些抱歉,我真的不該問這樣的問題,我懊惱的想。可是,她為什麽要自盡呢?我知道這個問題,我是絕對不能提出來了,所以只好避開紮哈羅那哀傷的目光向遠處望去。此時,太陽已經升到了中天,金黃的胡楊葉子在日光下顯得更加的璀璨奪目。
他低頭看着湖中樹的黃色倒影,繼續說道:“我父王曾經對我生母許諾,這一輩子只在乎她一個人。可是,他違背了自己的諾言,娶了一個又娶一個,最後我母親受不了了,就選擇了這條不歸路。。。”
“那她為什麽不離開呢?”
“她也試着離開過,但是都被我父王抓了回來!最後那一次,她徹底被禁足!她受不了這樣階下囚般的日子,趁守衛熟睡的時候來到了這裏。。。等他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紮哈羅聲音劇烈的顫抖着,但是能感覺出來,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
我從來沒有見過紮哈羅如此脆弱的樣子,他現在完全不似平日那般神采奕奕,而是變得有些落魄,就像一個失去了生氣的木偶。這才是他眼中那抹一直無法抹去的憂傷的根源吧,我想。一時間,我覺得自己似乎再不能說什麽了,也無法安慰他什麽,因為這些都是對他高貴生命的亵渎。
日影西沉,我們在月湖待了一天,這才要起身回去。我們剛啓程,就看到遠處塵土飛揚,看樣子是有人朝這裏趕過來。不一會兒,一面飾有狼頭的旗子便映入了眼簾。紮哈羅勒住馬,擡起手向遠處觀望了一陣,然後說了聲走吧,我們便又重新啓程。
到了王庭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但是王庭中已經點起火把。那火焰在柔風的吹動下,左右輕輕的擺動着,就像一個個扭動腰肢的火紅舞姬。我們剛下馬,紮羅爾的侍衛官就迎了上來。他傲慢的瞧了我一眼,然後轉向紮哈羅,說了幾句氐族話。紮哈羅擺了擺手示意他先去。那人恭敬的行了個禮,然後進了穹廬大帳。
“你先回去吧!大王找我有事,我去去就來!”紮哈羅轉頭說道,然後也随即消失在了白色的帳子中。
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呢?我還真有些納悶,這幾日穹廬大帳裏出來的人都神神秘秘的,包括紮哈羅也是。還有剛才那個侍衛官,雖說平常見了我也不見得多禮貌,可是只要紮哈羅在身邊也不會對我不屑一顧。可是近日見了我竟有了幾分傲氣,還斜着眼睛看我,看來肯定不是什麽好事!我搖了搖頭,準備回帳子裏去。
我才走了沒有兩步遠,身後便傳來了重重的馬蹄聲,裏面還夾雜着馬打鼻響的聲音。我停了腳步,選了一塊較為僻靜的地方站着,想看看是什麽人。大概穹廬大帳裏也聽到了人馬到來的嘈雜聲,紮羅爾帶着紮哈羅他們一幹人等都迎了出來,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興奮還是焦急,總之看着讓人也不禁跟着急起來,想要看看來的到底是何許人也!
過了一會兒,只見一群人簇擁着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過去。這兩個人中,其中有一個人身材有些發福,面色紅潤,唇上稀稀落落的擺着幾根花白胡子,是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大概六十幾歲。另一個人披散着頭發,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袍,看不清臉面。但是,根據步伐判斷應該年紀不是很大。紮羅爾他們看到期待的兩個人終于來了,臉上綻出了興奮的笑容。他一個踏步走下了臺階,親自迎了上去。那位老人只是略微行了個禮,而那個黑衣人則跪了下來。紮羅爾沖那老人微微颔首,看着很是熟絡的樣子。可是,見那個黑衣人跪了下來,連忙上去扶了起來,表情甚是謙卑。
看來這個黑衣人來頭可不小啊!我想。他會跟這幾日來準備的大事有關嗎?我這麽想着,又擡頭望了望天色,不由得渾身打了一個哆嗦。深秋的傍晚還真是不能小觑啊!我緊了緊身上的袍子。
紮羅爾給那人一一介紹了跟在身後的臣子後,便邀他們二人一同進帳子。我呆呆的站在原地,漫無目的的注視着眼前發生的一切。這時,我的目光無意中落到了那個黑袍人的背影上。這時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那個背影好像在哪見過似的。或許是錯覺吧!我又轉念一想,在這裏怎麽會碰到認識的人呢?我苦笑了一下,笑自己天真。
天色真的不早了!我摸了摸叽裏呱啦叫個不停的肚子,伸了個懶腰,打算回去。可是,我在轉頭的那一瞬間卻遇上了一對冰冷的目光。那目光銳鋒利幹冷,讓我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我覺得自己好像被那目光削了一刀。那目光随後便消失在暮色中。我驚懼的四處打量了一下,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然後快步逃離了那個可怕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