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異鄉游子

紮哈羅突然暈倒讓在場的人都吓了一跳。我趕緊伸手試圖扶住他,但是他身子本來就健碩高大,即便是在平常三個大漢要舉起來已然氣喘籲籲,更何況現在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所以,我身子立刻随着他歪了一下也倒了下去。這樣了一來,他整個人壓在我身上,我掙紮着坐了起來,感覺手指熱熱的好像有什麽東西流了出來。我低頭一瞧,見手上滿是血跡,立刻驚叫了一聲,我再轉頭看紮哈羅,見他胸前染紅了一大片。看來是因為他剛才太激動将本就沒有完全愈合的傷口又崩裂了。惠宜大妃他們趕快上前幫忙,又喊來了幾個侍衛将紮哈羅擡回了帳子裏。

紮哈羅受傷昏迷讓整個草原一下子亂成一團。惠宜大妃派人請來了好幾個巫醫為紮哈羅治傷。等他們揭開紮哈羅的傷口,我和惠宜大妃都不禁吃了一驚。那日我在情急之下刺了紮哈羅一刀,但是實在太過慌張竟沒看清準确的位置,只是朦朦胧胧的記得好像是左胸。可是今日一看才清楚,那傷口居然緊靠着心髒的位置,如果當時稍微再上偏一點,他當時就必死無疑。

惠宜大妃看見紮哈羅受了這麽重的傷,又差一點丢了性命,心疼的只掉眼淚。末了,她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直起了身子,兇狠的回頭盯着我罵道:“今日他沒事也就罷了!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你也別想活命。。。”說着又嗚嗚咽咽哭起來。我跪在地下,低着頭,也早已是淚流滿面了。這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他也不會成了這個樣子。這樣想着,一時之間愧疚、羞愧、心痛一股腦兒的向我襲來,當時只覺得如果紮哈羅有個好歹,即便惠宜大妃不動手自己也會活不成了。

巫醫他們給紮哈羅清洗了傷口,又敷上了草原最好的草藥,還請大祭司進行祈福儀式,但是紮哈羅仍舊昏迷不醒。惠宜大妃停止了哭泣,紅着眼呆呆的坐在紮哈羅身旁,還不時探探他的鼻息,生怕他有個不測。紮哈羅可千萬不要有事啊!我雙手合十默默為他祈禱着,甚至想着,只要他能醒過來就是自己下十八層地獄也在所不惜。

日影漸漸偏西,不覺已是黃昏時候了,帳子裏被夕陽染成了一片金黃。那黃色照在紮哈羅平靜的臉上,耀眼而憔悴。我心中不禁動了一動,好像覺得他不久就會醒來。我揉了揉眼睛,再次向紮哈羅瞧去,苦笑自己想入非非。又過了不知多久,天漸漸黑下來,惠宜大妃仍舊一動不動的坐在紮哈羅身邊,不時替他擦着額頭和臉頰。她側面對着我,我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只覺得她的側影看上去落寞孤獨衰弱,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我低下頭,淚水又不禁湧了上來。我覺得自己很可惡,恨不得此刻就死了倒也幹淨。

這時,惠宜大妃突然驚叫了一聲:“王兒?王兒!”聽惠宜大妃喚紮哈羅,我趕忙擡起頭,只見紮哈羅嘴唇微動,面色蒼白,似乎想說什麽話。不過,他身子太過虛弱,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半句話。惠宜大妃見到愛子已然醒轉過來,很是開心,連忙伸手按住他說道:“不要說話!你身子太弱,休息吧!”我見紮哈羅醒來心頭也是一陣歡喜,想要起身過去看看他,但是剛一起身又改了主意。惠宜大妃對我本就覺得我對紮哈羅不懷好意,倘若我現在過去了,豈不是很礙眼嗎?雖說我也不怕她,大不了就是一死,可是紮哈羅才剛剛醒來,我不能讓他再為我擔心了。這麽一想,就仍舊靜靜的呆在原地,遠遠瞧着。過了半響,紮哈羅好像想起什麽似的,轉過頭四處瞧着,神色甚是慌張。末了,他目光鎖到了我身上,這才緩緩松了口氣。惠宜大妃起初不知他為何突然驚慌,還以為他傷勢又不好了,最後看到紮哈羅是在找我,不禁眉毛擰了一擰,臉上頓時露出不悅的神色。

“母親。。。她。。。”紮哈羅微微擡起雙手,口氣甚是微弱。

惠宜大妃知道他是想替我求情,按了按紮哈羅的手,點點頭柔聲道:“你放心就是!好好休息吧!”她待紮哈羅睡着,站起身過來輕輕的對我說了聲‘跟我出來!’便走出了帳子。也不知惠宜大妃要跟我說什麽,我留戀的瞧了瞧紮哈羅,便跟了出去。

“按說,你做下這等事,我們是饒你不得的!”惠宜大妃轉身說道,“可是,紮哈羅居然舍命為你求情,我也不好拂了他的意。你這條命和那三十大板就先給你記下,如果你膽敢再傷我孩兒,那就別怪我心狠了!”她這幾句話說的斬釘截鐵,威氣十足,我不由得慌了一下。

“多謝大妃娘娘!”我應了一聲,心中有些踟蹰,不知道該不該将心中的想法說出來。可轉念又想,既然是自己犯下的錯,自當盡力彌補。況且紮哈羅對我情深意重,不管怎樣我都得做點什麽才好,要不然自己豈不是成了忘恩負義之人了嗎?當下橫了橫心,怯生生的說道:“大妃娘娘,小女有一事相求,還望娘娘答允!”

“說吧!”惠宜大妃連頭也沒擡,冷冷的說道。

我略微躊躇,終于鼓足勇氣說道:“紮哈羅王爺因我受傷,剛才他又挺身救我。。。我。。。我想求娘娘答應讓我照顧他。。。”

惠宜大妃嘆了口氣,語氣仍舊冷冷的說道:“你還嫌害他不夠嗎?依我說,你快早早離了他吧!我只有這麽個愛兒,難道死過了一次還不夠嗎?”

惠宜大妃愛兒心切,怕我再次傷害紮哈羅也是人之常情,我無話可說。可是,我如果不親自将他照料康複,終究是心中有愧,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她見我言辭懇切,心念頗動,躊躇了半晌緩緩說道:“好吧!我就再信你一次!只希望你不要辜負了我的一番信任!”她嘆了口氣,進了帳子,自去看紮哈羅去了。

紮哈羅雖然傷勢已經好轉,但是身子還是很虛弱,除了喝藥吃飯之時醒着,大部分時間都睡着。我本來就沒臉見他,看他每日醒的時候少,睡的時候多,心中也就松了一口氣。惠宜大妃娘娘每日都來看紮哈羅,每次來她必定要嚴加查看紮哈羅的用藥。雖然她嘴上不說,但我知道她這是為了防着我。她一時動情答應了我,但畢竟心中放心不下。況且她也不了解我的底細,萬一我要是表面讨好暗地裏使惡心呢?她這樣做也入情入理。所以,我也不說什麽,對紮哈羅更加盡心盡力,心想你們懷疑我,我就用行動打消你們的念頭。日子久了,惠宜大妃見我服侍紮哈羅盡心盡力,也就漸漸不再做什麽了。

這樣衣不解帶的照顧了紮哈羅許多天,紫衣她們見我疲憊至極,怕我撐不住,便勸我回去休息。我本來不肯的,一來他還沒有完全轉醒,我不放心;二來,我也怕她們照顧不周。其實,對于後者我倒是多慮了,紫衣她們自幼服侍紮哈羅,只怕比我還要照顧的妥帖呢!可是,其确實累得很,好幾天都沒怎麽休息了,這樣下去,恐怕還沒見紮哈羅醒來,自己就先累垮了。所以,我也就不推辭,休息去了。我這一覺确實睡的夠久的,等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黑下來了。冬天本來天黑的就早,再加上我又累,竟不知不覺睡到了這個時候。我趕緊起身,準備去看紮哈羅。這時,綠珠進來給我端來了晚飯,我也沒什麽胃口胡亂吃了幾口便往紮哈羅這邊來。

我一路着急,天又黑,腳下自然不穩連摔了幾次,好在綠珠及時扶住,這樣也就到了紮哈羅那裏。我到了門口,聽見帳子裏有說話的聲音,難道有人來了?我一時猶疑,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姑娘怎麽了?”綠珠在我身旁輕聲問道。我轉頭瞧了她一眼,笑了笑,掀開簾子走了進去。我進去後,不由得呆了一下,原來帳子裏根本沒有其他人,只是紫衣和紮哈羅在說話。紮哈羅現在已經清醒了過來,正在和紫衣低聲說話,見有人進來,連忙轉頭。見來人是我和自己,蒼白的面頰上頓時有了喜色。“你來了?”他歡喜的說道。

見到紮哈羅醒來,我心中也很開心。但是,見他虛弱蒼白的模樣,先前那種歡喜頓時便煙消雲散,一時間愧疚自責便悄悄爬上了心房。我強壓住心中的激動情緒,點了點頭,沒說什麽,因為我真怕開了一句口便會忍不住哭出來。他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坐在他身前。我定了定情緒,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過去坐了下來。紫衣見我們有話要說,便拉了拉綠珠的袖子,一起退了出去。

“我以為你再也不想見我了!你能來我很高興,聽紫衣說,這幾日來都是你在照顧我!”過了一會兒,紮哈羅緩緩說道。

“是我傷了你,這麽做都是應該的!”我低頭輕輕的說道,盡量不讓他對我心存什麽希望。

“是嗎。。。”他口氣中略微有些失望道。

我和紮哈羅從來沒有這般尴尬過,好像我們之間突然間架起了一堵無形的高牆,總覺得回不到過去那般坦然了。過了半晌,我擡頭問道:“我一直想知道。。。我都那般對你了。。。你。。。為什麽還要拼死救我,這樣值得嗎?”這件事在我心頭萦繞了太久,我一直想要一個确切的答案。

“這都是我欠你的!”紮哈羅淡淡的說道。

是嗎?原本我心中還抱有希望,可是居然得到的卻是這樣的回答,心中頓時涼了半截。我嘴唇微顫,想要再說些什麽,可是後來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說的再清楚不過了,我還期待什麽呢?再問下去只不過是是讓自己更加羞愧罷了!

那日之後,我與紮哈羅之間變得客氣了許多,雖然我還是照顧着他,但是紫衣明顯比我更讓他輕松些。就這樣過了一個月,他的傷漸漸的好了,我去的次數也就少了許多。也許,這對我們是最好的安排吧!

轉眼間,舊的一年已經悄然過去,春天如約而至。此時,封凍的紮倫河已經解了凍,草原上的青草也漸漸蘇醒,南燕北歸,一切都欣欣向榮。此時也正是,草原兵強馬壯的時節,紮羅爾一天天康複起來,他對侵吞中原的野心也日漸膨脹。三月底,紮羅爾決定派出五萬鐵騎,攻打前秦兵力薄弱的上郡。他派出了兩路兵馬,分別進攻上郡城池,自信此次勢在必得。紮哈羅本來也要參加這次南征的,但是他身上的傷剛好,惠宜大妃怕他身子吃不消,和紮羅爾商量另謀人選。結果,紮哈其自動請纓得到了這次機會和二哥一同去了。

紮哈羅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也再用不着我了。況且阿史娜公主從龍騎部落來做客了,紮哈羅有她在身邊,恐怕也沒我什麽事了。這也好,省得我見了他不自在。這幾日,我閑的無聊,沒事可做,只得看看書,騎騎馬。唉!想來這時的金陵已然是一片生機盎然了吧!我已經離家大半年了,也不知那裏自從被氐族掃掠一番後怎麽樣了?游子思鄉,這也是人之常情。如今我終于懂得庾信當年的心情了,有家歸不得,天下還有比這更令人黯然傷神的嗎?

“榆關斷音信。漢使絕經過。胡笳落淚曲。羗笛斷腸歌。纖腰減束素。別淚損橫波。恨心終不歇。紅顏無複多。枯木期填海。青山望斷河。”我背着手,在帳子裏來回徘徊着,吟誦這首《拟詠懷》。

突然,紫衣一臉慌張的跑了進來。我正在全神貫注的吟詩,完全沒有防備,不由得吓了一跳。“怎麽了?”我雙手按在胸口上,見紫衣面如土色的站在那裏。

“不。。。不好了!”紫衣喘着粗氣驚慌的說道,“王爺。。。王爺讓他們給抓起來了!”

我愕然的望着紫衣,一時間呆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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