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認錯人了

第2章 你認錯人了

黎景怔住了。須臾過後,他垂下眼眸,定定地看着地板上映出的一塊塊光斑,努力隐藏着自己的尴尬難堪。

通過馮炳鑫對姜佚明的态度,黎景不難看出,如今的姜佚明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而自己也不再是當初那個驕縱惡劣的富二代。

他們之間徹底掉了個個兒,就連“黎景”這個名字,都不該屬于他。

此情此景下,黎景不敢擡頭,更不敢與姜佚明坦誠大方地打招呼。

當初,黎景瞞着所有人離開了生活了十八年的家,說是落荒而逃也不為過。

因為他的不告而別,他與姜佚明的分手自然稱不上體面。仔細說起來,他們之間甚至沒有一場認真的道別。

黎景自知對不起姜佚明,如今他日子又過得潦倒落魄,更是羞于見到故人。

姜佚明的聲音一落,滞住的不光是黎景,連袁偉華的心都跟着哆嗦了一下。

袁偉華看了黎景半響,卻只能看到他柔軟的發絲在光潔的額頭上投射出的一片陰影。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聲音都有些發顫。

“黎景,這些年你到底去哪了?怎麽……怎麽連個電話都沒給我打過?”

見狀,馮炳鑫的嘴巴張成了個字母“o”。他看看黎景,又看看對面的姜佚明與袁偉華,不由得冷汗直流。

任憑馮炳鑫再怎麽察言觀色、再怎麽千量萬算,都沒想到黎景與姜佚明、袁偉華竟是老相識!就是不知這兩人究竟是關系平平,還是有什麽糾葛?

此刻,黎景感覺自己像是一塊被人放置在烘烤架上的燒臘。透過玻璃櫥窗,自己的醜陋與落魄在世人面前展露無遺。

想到這裏,黎景腳趾蜷曲,後背上、額頭上,冒出一層層細密的汗珠。

“你……你認錯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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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單的幾個字,仿佛耗盡了黎景所有的能量,卻還是說得磕磕絆絆,沒有絲毫的說服力。

姜佚明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他仍望着黎景,深邃的目光像一泓深泉,讓人猜不出心緒。

黎景只匆匆瞥了姜佚明一眼,就在他嚴肅的雙眸中潰不成軍。他複又垂下頭,向後退了幾步,說:“不好意思幾位老板,我家裏還有事。失陪了。”

說完,不等別人做出反應,黎景就轉身離去。

“這”袁偉華的身體稍稍向前傾了傾,他看向姜佚明,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馮炳鑫側過身,朝黎景“诶”了幾聲,接着他快步跟上去,剛想拽住黎景的胳膊,卻又倏地收回了手,不敢輕易動彈,只叫了一聲:“小黎。”

黎景半眯着眼睛,他迎着光束燈發散出的變幻莫測的光線,穿過人潮,鑽進後臺。

外面的聲浪與刺目的光束一同消失,靜谧晦暗的環境給黎景包裹了一層保護殼。

他稍稍舒了口氣,下一秒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拽住了胳膊——

黎景的腳步頓住了,他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就會見到姜佚明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亦不敢轉身,生怕一個轉身就會跌入前塵舊夢。

“小景,能不能別再跑了?”

動感的音樂和鼎沸的人聲被隔絕在了門外,黎景的耳邊只剩下姜佚明低沉而充滿磁性的聲音。

他無法招架、無力思索。

黎景忽然覺得嗓子幹癢,他嘴唇翕動,卻發不出絲毫的聲響。

見黎景不說話,姜佚明以為他的态度有所松動。于是,姜佚明的大手滑到了黎景的手腕,握緊他手腕的同時更靠近了黎景幾分。

姜佚明輕聲說:“小景,我們聊一聊好不好?這麽多年沒見,我很想你。”

寒冬臘月,酒吧裏雖開了暖氣,但後臺的溫度卻委實不高。黎景卻仿佛被姜佚明身上的溫度燙傷,讓他渾身打了個激靈。

黎景扯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努力想要掙脫姜佚明的束縛,卻反而被姜佚明抓得更緊。

他頓時心急如焚,用顫抖的聲音說:“你認錯人了。”

當年,黎景對待姜佚明的态度并不好,就算是他倆談了戀愛以後,黎景也自知算不上什麽好男友,仗着姜佚明對自己的寵愛,對姜佚明呼來喝去。

最後,真假少爺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後,他又鬧了場不告而別,任憑兩邊兒家裏洪水滔天。

他們之間,縱然有過些許少年情分,但早已被龃龉淹沒,更別提如今他們已經分開了十多年。

他想不通姜佚明今晚為何非要在人前與自己相認。比起思念故人、懷念當初,黎景寧願相信姜佚明此番是為了報複自己才故意要找自己難堪的。

想到這裏,黎景不禁打了個寒顫,他一邊掙紮,一邊顫抖着說:“姜總,你真的認錯人了。”

姜佚明自然不會聽。他與黎景自十八歲分離,到如今已經十二年。

他等了十二年,找了十二年。在這十二年裏,他沒有一天不惦念着黎景。如今,他總算找到了黎景,怎麽可能把他輕易放入茫茫人海?

姜佚明非但沒有放開黎景的手腕,反而握得更緊了。

“小景,我怎麽可能把你認錯?”

黎景倍感絕望。如今,他逃也逃不掉,跑也跑不了,像極了案板上的魚肉。

這些年,黎景早已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可如今站在姜佚明面前,過去那些驕縱任性的秉性不知為何就忽然回來了幾分。

他工作了一整晚,本就困倦,如今又被折騰了這麽一遭,胸口更是憋了一團火。

于是,黎景擡起頭來,瞪着姜佚明怒道:“放開我,聽到沒有?”

見姜佚明不為所動,黎景心頭火“蹭”地一下冒了出來。他怒不可遏,再不管三七二十一,情急之下,竟伸出手來,“啪”地一聲扇在了姜佚明的臉上。

直到清脆的耳光聲在走廊裏回旋,黎景才驀地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憤怒的餘韻與猛然襲來的恐懼交織在黎景的心頭,他胸腔上下起伏,大口地呼吸着。

明明被扇耳光的是姜佚明,黎景自己卻猶如一只跳到了岸邊的魚,就快要窒息。

一種強烈而熟悉的被剝奪感湧上,不過幾息之間,黎景白皙的臉就染上兩片紅暈。他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霎時脹得通紅,濃密的睫毛被淚水沾濕,挺直的腰肢也随即彎曲下來——

見狀,姜佚明連忙松開自己的手,他扶住黎景,屈腿半蹲着帶黎景坐在了牆邊。而後,他從懷中掏出一個藍色氣霧劑。

姜佚明打開瓶蓋,一邊用力上下搖動着氣霧劑,一邊躬身将唇覆在黎景的耳邊,柔聲說:“小景,別緊張,放輕松,呼氣。”

等到黎景呼出氣來,姜佚明迅速地将氣霧劑咬嘴塞進了黎景的口中,他輕聲說着:“來,小景,吸氣。”

黎景深吸一口氣的同時,姜佚明按下藥罐。接着,黎景屏住呼吸,幾秒過後,他一邊緩慢地呼出氣來,一邊将手搭在了姜佚明的指尖。

不等黎景說話,姜佚明就熟練地移開了氣霧劑。

他的動作娴熟至極,雖隔了十二年,卻仿佛每天都在做一樣。

在藥物的作用下,黎景很快從急性發作的哮喘中恢複過來。

姜佚明一邊小心翼翼地扶黎景起身,一邊溫聲問道:“小景,現在感覺好點了麽?”

黎景緩緩點頭。他擦擦眼角,看到姜佚明将氣霧劑收回了自己的口袋。黎景身形一滞,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口袋中的那瓶氣霧劑。

這一刻,一種龐大而不可擋的無力感将黎景籠罩。他忽然覺得自己與姜佚明就是命運手下的玩物,十二年前是如此,十二年後亦是如此。

只是,姜佚明在這場與命運的不公平的對弈中險勝一籌,而自己卻是節節敗退。

心頭的酸澀一路上湧,直到鼻尖。黎景沒再否認自己就是姜佚明口中的“小景”,也無力否認,只得無奈地點點頭,低頭對姜佚明說了聲謝謝。

只是,黎景雖然向姜佚明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卻不打算再與他有什麽牽扯與瓜葛。

黎景靠在牆邊稍作休息,而後他裹上了羽絨服、背起吉他,轉身就要從後門離開。

見黎景又要走,姜佚明連忙快步跟上,緊随黎景走出酒吧。姜佚明不敢再出聲,亦不敢動黎景,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黎景的身後。

青雲古鎮的石板路坑坑窪窪,如今恰逢申城的陰雨天,幾十米的路程,積出了十幾個水坑。還沒走到古鎮的盡頭,兩個人的褲腳都濕了。

穿出古鎮,走到馬路邊,黎景掏出手機,正要打開打車軟件,就聽到身後的姜佚明對他說,司機已經到了,送你一程好不好?

黎景沒有理會姜佚明的話,只是麻木地點開打車軟件。

申城的冬夜天寒地凍,此時已是淩晨一點,古鎮又酒吧林立,現在正是散場的時候。打車界面出現了一串絕望的文字:排隊110/111。

黎景的心髒顫了兩下,心想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今晚這麽一折騰,竟然忘了提前打車。他捏緊手機,不服輸地等在路邊。

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

黎景将身上肥大的羽絨服更裹緊了幾分,不過幾分鐘的功夫,他就凍得渾身發抖,手腳冰涼。

他原以為憑姜佚明如今的身份地位,肯定不會陪自己在寒風中等很久,或許姜總幾分鐘就受不了離開了,可姜佚明卻只言不發,只是靜靜地陪在自己身邊。

一刻鐘過後,黎景看了眼手機,發現排隊進程變成了“108/110”。他心中的絕望更勝,轉過身,剛想找個避風的角落,就聽到姜佚明在身後問:

“小景,現在我連送你回家的資格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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