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逃兵
第55章 逃兵
離開濱海別墅時,黎景只帶了一個背包和一把吉他,一如十二年前離開黎家時一樣。
只是這一次,他沒乘高鐵,而是租了輛SUV。透過倒車鏡,黎景看着那棟別致而溫馨的房子不斷後退,最後變成一個黑色的小點,消失在海天之間。
他麻木地想着,原來幸福真如鏡中之花、水中之月,而他再一次做起了命運的逃兵。
汽車很快駛出申城。
李紅英催得匆忙,只給了黎景兩天時間,所以他只來得及将家裏打掃幹淨、将姜佚明送他的那些昂貴禮物一一整理,甚至連傾注了無數心血的“澎湃”,都沒來得急看最後一眼。
好在還有楊媛在,想必“澎湃”離了他這個“半路出家”的主理人,也不至于停擺。
黎景知道李紅英與黎為民對他感情複雜,或許說一句愛恨摻半也不為過。黎景對他們有過怨言,可扪心自問,無論如何他們的養育之恩也是真的。
罪孽是他生身父母犯下的,養育之恩是他無以為報的。面對李紅英的一半祈求一半逼迫,他既無能力,也無勇氣拒絕。
他一路走走停停,沒什麽目的地。這些年來,他四處漂泊,竟還未曾好好看看這個世界。而現在,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這一次,他想看一看這個世界。
幾日後,黎景在南城落了腳。這裏距離申城七百公裏,有山有水,民風淳樸,生活安逸,最适合他這樣的異鄉人。
他租了個一室戶,布置好鍋碗瓢盆後,他蒙着頭睡了一整天,再次醒來後,發現窗外霞光滿天,绮麗萬分。
等到晚霞褪去,黎景下了份速凍水餃,吃完後便鑽入了深沉的夜色中。
他循着導航,找到最近的酒吧,走近才發現酒吧門前挂的招牌已經“啞了火”,透過玻璃櫥窗,可以看到裏面黑漆漆的,沒什麽客人,只有一個酒保無精打采地站在酒櫃前,就更遑論有什麽表演了。
這天晚上,黎景一連找了幾家酒吧,要麽是門可羅雀、半死不活,要麽已經有了穩定的駐唱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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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景犯了難,轉了半個晚上,卻最終無功而返。
房租押一付三,想來是不能退的。好在他有了些積蓄,在南城這樣物價低廉的小地方,就算一時沒有工作,也能撐上一段時間。
既來之則安之,既然找不到老本行,黎景就着手看一些新工作,興許就算不做駐唱和樂手,南城也能有他的一席之地。
翌日上午,黎景打開招聘軟件。他試着投了幾個不需要學歷和經驗的工作,諸如奶茶店、咖啡店和店鋪導購,但最終都石沉大海。
如此往複幾次後,黎景鼓起勇氣,向招牌軟件上的一位HR咨詢,對方善意地說,現在很多地方都不收二十八歲以上的人了。
黎景不光年紀不符合要求,而且還沒有同業經驗,自然不被考慮。
一連一個月過去,除了零星幾個日結的表演外,黎景顆粒無收。
一個傍晚,黎景結束了在商場門口的商演後,拿着二百塊錢的工費來到一家咖啡廳。
他一邊喝着咖啡,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刷着招聘軟件。咖啡店鋪面不大,但裝修得很有格調,裏面坐着零星幾個客人。
此時,兩個店員正靠在櫃臺裏說閑話。一個朝另一個埋怨說,店裏給的工資太低,人家隔壁奶茶店不光薪水高,而且還有五險一金,自己不想幹了,可老板非要等招到新人以後才肯放她走。
另一個則安慰說,留在這裏也不錯,奶茶店雖然待遇高,但工作量大啊。
黎景豎起耳朵仔細聽,可直到咖啡廳打烊,他都沒好意思上前問問情況。
第二天,黎景猶豫再三後又走入了同一家咖啡廳。點單時,他終于鼓起勇氣向昨日那個抱怨連天的女生問道:“你好,請問你們還招人麽?“
女生愣了幾秒,連忙說:”招、招,你等等,我們老板馬上就來了。“
黎景見她這般激動,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幹笑了一下,怕對方空歡喜一場,于是特意說:”可是我以前沒有做過咖啡,年紀也超過28歲了。“
聽到黎景的話,另外一個店員諱莫如深地笑了笑,說:”你呢,雖然年紀和經驗不達标,但顏值達标了呀。“
半小時後,咖啡店的老板回來了。他看了黎景一眼,也沒讓黎景試工,就說:”行,你跟小李學學,今天就開始上班吧。“
小李沖他眨了眨眼睛,用口型對他說:“你看,我沒說錯吧?”
對于來之不易的工作,黎景很用工夫,沒幾天就上手了。
起先,黎景在咖啡店工作的日子很閑适,可漸漸的,店裏的人越來越多,甚至還有不少人偷偷拍下了他的照片。
時至今日,黎景仍畏懼鏡頭,可他又不想惹得顧客不快,便特地戴上了口罩和帽子。慢慢的,顧客新鮮勁過去了,便不再拍了。
機械的體力勞動讓黎景覺得很自在。咖啡店每天從早晨八點半營業到晚上八點半,客人多時,他與同事小李幾乎忙得腳不沾地,連杯水都來不及喝。而等到閑下來了,他倆就靠在牆邊兒說說閑話。
小李是個健談開朗的年輕姑娘,今年剛剛二十歲,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很是親切。她口中總是有說不完的趣事,聊不完的天。認識的第一個星期,黎景就連她家喂着幾只雞,其中有幾只公的幾只母的都一清二楚了。
起先,黎景只是安靜地聽着小李喋喋不休、滔滔不絕,很少插話,漸漸的兩人熟悉了,黎景也會掐頭去尾、簡略地講講自己以前的事情。
有小李作伴,忙碌的日子倒也過得愉快。
每每黎景下班回到家,簡單地洗漱過後就已是深夜。他偶爾會彈彈吉他,不至于讓琴技生疏,但更多時候都是倒頭就睡。
明明只過去了短短兩個月的時間,黎景卻覺得申城的回憶恍若隔世。有那麽幾個清晨,他從寧靜的夢中醒來,恍惚間竟覺得自己已經在南城生活了很多年。
他喜歡這裏緩慢的生活節奏,喜歡咖啡店的靜谧安寧。他不必擔心有人找上門來,也不用應付過去的種種難堪。
在這裏,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也沒人了解他的過去,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自由自在地過自己平淡的日子。
在聽說黎景會彈吉他、并且做了好多年的駐唱後,小李心血來潮,非要看黎景彈琴。
于是,黎景便将自己的吉他帶來店裏,等到沒人時,偶爾彈上幾個曲子。閑下來時,他還教會了小李識譜和爬格子。
在黎景的影響和帶動下,小李對吉他産生了濃厚興趣。發下工資後,她鄭重其事地要求黎景收她為徒,并陪她去琴行一起選一把琴。
黎景不由得莞爾,答應下來。
黎景對各種類型的吉他如數家珍,他一邊介紹着幾款适合初學者的吉他,一邊親自演示着不同吉他的音色。
這家琴行是個四十來歲的大姐開的,她為人爽快大方,一下認出了黎景就是隔壁咖啡店那個很帥氣的小哥。
她看着兩人挑吉他的模樣沉吟片刻,而後二話不說就遞給黎景一把演奏吉他,非要讓他再來一段兒。
黎景一愣,他一打眼就認出了老板遞來的是把好琴,于是委婉他說:“老板,我朋友才剛剛開始學琴。”
老板笑着說:“那你彈彈試試呗。”
“我……”黎景有些茫然地看着老板,一時摸不清她的心思。
就在這時,小李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咕嚕”一轉,她用胳膊肘碰了黎景一下,說:“景哥,你就彈彈呗,就彈你在店裏給我彈的那段。”
“我們都想聽。”
在小李和老板殷切的目光中,黎景白皙的面頰染上一抹緋紅。他不願拂了別人的好意,于是背上吉他,先是調了幾個音,而後,他指尖撥動琴弦,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便從指尖流淌而出。
一曲罷,對于小李這樣的門外漢是聽個熱鬧,她只知道好聽,卻不知好聽的背後暗藏的功夫。可對于老板這樣的行家,莫過于挖到了塊寶。
老板眼中冒光,試探性地問道:”小夥子,聽口音你不是我們南城本地人吧?你琴彈得這麽好,怎麽不去京市、申城、蓉州這幾個大城市發展啊?“
黎景愣了幾秒,幹巴巴地說:”我覺得南城的生活更安逸舒服。“
老板笑了,說:”也是,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我們南城也有我們南城的好。“
她看着黎景,話鋒一轉,說:”小夥子,你有這樣的手藝,幹嘛還在咖啡店搖咖啡啊?來我們琴行教吉他不行麽?“
說着,她指了指玻璃門上張貼的告示。
黎景臉上的表情滞住了,他低下頭,有些尴尬地說:“可我不是音樂學院畢業的,也沒有參加過比賽。”
老板大姐“嗨”了一聲,說:”誰管你上沒上過音樂學院啊?學歷能當飯吃還是能當錢花?懂琴、會上課就成。我看你人有耐心,又懂琴、彈得比這裏所有人都好,到我們店裏上班綽綽有餘。“
黎景仍有些猶豫,在他心裏,“老師”得傳道授業解惑,他自認為是個庸碌無能的失敗者,何德何能成為老師?
可一旁的小李卻撺掇着說:”景哥,試試呗,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啊?“
她一邊勸着黎景,一邊對老板大姐說:”老板,我景哥不光琴彈得好,而且特別有耐心,最關鍵的是他長得還很帥。有誰不願意跟帥哥兒學吉他啊?他肯定能行。”
小李與老板一唱一和,搞得黎景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思慮片刻後,黎景艱難地點了一下頭,說:“行,那我就試試看。”
老板大喜過望,直接将小李看中的那把木吉他送給了她,當天就跟黎景談好了待遇,就等着他入職了。
向咖啡店老板提出離職後,黎景就到了琴行工作。起先黎景的課不多,一天中多半的時間反而是在賣琴。
黎景不止對吉他了如指掌,還了解琴行中所有款式的貝斯、鋼琴和架子鼓。他總能根據客戶的需求,耐心地推薦出合适的樂器,再加上他模樣俊俏、性格溫和,深得老板和客戶的歡心。
漸漸的,黎景手上的學生也變多了。他上課耐心細致,試聽後的續課率很高,才一個月地時間,黎景就成了琴行裏最受歡迎的老師。甚至有不少新學員,一踏進琴行就點名道姓要上黎景的課。
到了月底,老板一邊喜滋滋地給黎景算着傭金,一邊啧嘆自己這回真的挖到寶了。她盤算着,既然黎景這麽讨人喜歡,不如幹脆給他拍個宣傳照挂在店裏,也好招攬顧客。
聽到老板的想法後,黎景撓撓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雖然榮星娛樂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可他對拍照、錄視頻仍心存惶恐——
他總怕被人看到,總怕自己的身邊蟄伏着一頭兇猛可怕的怪獸。
老板自然不知道黎景身上發生過的事情,見他猶豫不決,于是勸道:“小黎,你長成這個樣子,不願意拍照是怎麽回事?顏值高得珍惜,要不然等以後老了,想拍都沒這效果了。”
“小黎,現在這個社會,顏值是第一生産力。要不然等拍完了姐給你發個紅包?“
黎景啞然失笑,他想了一會兒,說:”就聽朱姐的吧。“
作者有話說
咳,下一章就重逢了。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