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間章

2-3間章

間章、斷翅

“宮牆三丈,隔開兩個世界。”

稚嫩的童聲,一字字的念着小冊子上寫着的話。

“阿娘,為什麽一道牆就能隔開兩個世界啊?”

六歲的小團子,對着跪侍着捧書給她看的女人問道。

“殿下,想必是這寫這話本的沒進過皇宮罷。”

女人一片柔色,想上手輕挂小孩的臉,到底還是只輕輕順了一下小團子的背。

“那為什麽說這皇帝不愛這個姐姐啊?”

小孩眼神充滿了疑惑,好奇的看着女人。

“因為啊,這話本裏的皇帝臨時前,想的是江山,而不是那個人。”

“殿下,要是一個人死的時候,還想着另一個人,那一定是愛了。”

女人一片柔色,她雖然不識字,但仍然将自己心裏的想法柔柔的講了出來。

“阿娘,可是父皇也很愛母親啊,雖然他也很愛江山,但是他也很愛母親啊。”

小孩些許只是問着玩的,一時興起問也就問到了。

女人也沒有再說剛剛的話題,而是輕輕的看着小孩,等着後面的話語。

“對啊對啊,母上昨天才許我拿着大哥的新字去換新書呢。”

“大哥好厲害好厲害,寫的字好好看,我要學大哥的字,不練那個什麽嚴體劉體正楷了好不好。”

女人知道,現在看書時間已經結束了,當小團子發問的時候,就表示這項活動結束啦,馬上要進行的是下一項活動。

她順着小孩的手,将她輕輕拿下,右手順着理了理她的衣裳,左手将話本揣進了兜裏,漏出了桌上擺的,沒有翻開過的《德賦》。

“殿下,待會皇後娘娘就要來查你功課了,你莫要太過貪玩。”

“知了知了,早就記住啦,給我牽紙鳶,我要玩。”

女人倒也沒有計較,因為她知道她的小殿下是何等的聰慧,喚人去拿大小風筝。

想了想,現在正是早春時刻,一篇嫩綠中,想必殿下看見紅色,會更開心吧。

她輕輕哄着殿下翻開了《德賦》,自己去拿新裁的紅雀紙鳶。

“皇後駕到。”

太監唱起了到殿聲,讓返途的她生生止住了腳步,朝着還未到來的人,朝着步辇的方向,跪了下去。

只有數十步路的距離,都走了大半了,都走到了正路了,生生不能再進一步,還需的把手中火紅樣的紙鳶,塞進不大的身子裏。

皺了。

好好打理,應該能飛起來吧。

沒關系,飛不起來也沒關系,還沒送出去,還能有新的,更好的,這只是第一次做這個樣式的紙鳶,給小殿下做了那麽多紙鳶,是越做越好了。

哪怕飛不起來,下一個紙鳶,一定會更好。

步辇隊伍越來越近,一點點靠近,最後,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片刻後聲響後,她被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輕輕拉了起來。

她悄悄的鼓了鼓肚子,只是這衣綢太過華貴,紙鳶還是點點的飄落。

“劉妹,我說過,你我當為親姐妹,不用對我這般行李。”

那紙鳶從腰中滑落,飄到了貴婦人的腳上,只是那夫人好似無察覺一般,自顧自的對她說着話。

“娘娘,妾身只是一屆乳娘,不敢同天上的鳳凰同比。”

那夫人倒是沒計較她其它話,輕輕擡起了她垂着的頭,腳上繞過了紙鳶,引着她往裏屋進了。

“母上。”

那小團子端端正正的立正,然後恭恭敬敬的垂身垂首拱手行禮,嘴上板正的對着貴婦人喊道。

進門後,落在身後的女人自覺地停在門口侍立,靜靜的看着這對母女。

到也不對,畢竟她的眼神只追着小女孩。

問完了好,剛剛還如教科書般正經的小女孩,一下子就猛地沖了過去,一把抱住了貴婦人。

“媽,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我找大哥要了新的字,我要去換新到的書。你說了準我看話本的,我功課全做完了,夫子都誇我呢。”

那貴夫人輕輕的撫摸着小女孩的頭,轉頭無奈的看着門口立着的女人。

“蘭姨她讓我讀書,你看我往後看了十頁,多看了十頁,你考我,我指定行。”

小團子又噔噔噔的跑前跑後,把書高高的舉給貴夫人看。

“阿翎。”

小團子沒應。

按照貴夫人以往的習慣,如果允了,就是抽查功課,然後就可以自己玩了。

沒允的話,總是要說一些不喜歡聽的話。

叫小人少玩,叫小人多看書,少叫阿娘看話本,少叫阿娘給玩意,少叫阿娘太親近。

這個時候的母上,一點都不讓人喜歡。

小團子徑直的埋着頭,生生貼在了一起,要大力才能拉開。

貴夫人回頭,輕輕對着女人揚了揚門外的方向。

無聲的,侍從落潮般退去,像是從未來過。

天還亮着,門合上只上了些許灰色,何況殿內有燭火長明。

“季翎。”

貴夫人生生将小團子抱了起來,一步步的拉着她坐在了椅子上。

腦袋和小團子的腦袋抵着。

“媽媽對不起你。”

貴夫人說完之後眼淚開始落,沒有嗚咽,沒有叫喊,也沒有惱人的鼻涕。

季翎一時間只想着,和話本不一樣,話本老出錯,整個世界都出問題似的,迷迷糊糊的。

她伸出小手,輕輕的擦去貴夫人的眼淚。

“小翎不怕,媽媽沒有對不起小翎。”

那貴夫人用随身的白帕,一點點的沾去臉上的水意。

“媽媽真的很對不起你。”

眼淚又猛地落下,止不住的往下淌。

這小團子的小手,擦不完貴夫人臉上的淚,一發狠,把那白帕拽了過來。

學着貴夫人的動作,一點點的擦着她的淚。

“季翎,你要當皇帝了,你開心不開心。”

說着貴夫人漏出了一個笑容。

季翎只覺得這笑容比流淚還難看,便狠狠的一撞貴夫人的腦袋。

貴夫人沒想到吃痛,臉色一下子扭曲了一下,也就沒笑了。

“當就當,夫子天天說阿姐不是那塊料,學了三年,好多地方都不如我呢。”

“哼哼哼,你就是不想我當皇帝。”

貴夫人還未去揉額頭,便急沖沖的去安撫小團子的小臉蛋。

“阿翎,阿翎,我的阿翎。”

“媽媽不要哭,小翎在這裏。”

這句話好像什麽魔法一樣,貴夫人原本控制不住,就要開始喘氣了,一下子就平息了。

她輕輕的抱着小團子,感受着小團子小小的熱源。

“阿翎。”

小團子輕輕應了一聲。

“我知道當皇帝很難,但是沒關系,媽媽,夫子說我很聰明,說我是紫微星下凡呢。”

“阿翎。”

女人又把她抱緊了一點。

“媽媽和你說過,我求你父皇給你取這個名字,是想讓你如同鳥兒一般,自由自在,随意翺翔。”

“媽媽沒做好,媽媽對不起你。”

貴夫人在小團子的耳邊輕輕的說着,聲音還有些許喘意,聽上去顯得比這小人堅定的語氣還要柔弱。

“沒關系,我已經玩了六年啦。”

“媽媽,我哪裏的記性都很好,能記住很好的。父皇很愛我,媽媽也很愛我,阿娘,”

小團子輕輕分開,看見貴夫人眼裏的一篇柔軟。

“阿娘也很愛我。”

“我已經夠幸福了。接下來,我要認真學習當皇帝了。”

“媽媽,你不要怕,我很厲害的,夫子說,父皇是天運第一人,大哥是字畫第一人,阿姐是武神降人間,而我是紫微星下凡。”

“媽媽,你是我最好最好最最好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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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要不先回去吧,這裏脂粉味大,您可能不太舒服。”

貼身小侍輕輕的說道。

眼前的場景,令人不适至極,哪怕已經處理過了,還是充斥着亂七八糟的氣味,還是有殘留的血跡,還是有遺留的小衣。

小小的衣服。

在一年前宣布,将六歲的季翎立為儲君之後,父皇便常常帶她初入朝廷,也陪着她看了許多。

許多。

她最開始惶恐震驚般的躲避時,轉頭便是父皇如山似岳般挺立的身軀。

帝王。

只在鬓角有些許霜白的帝王,猶有如此模樣,那當她成為帝王之時,何等年輕的帝王啊,會是何等的風華。

她一定會早早有如此模樣,一定。

這次,是她第一次一個人循着案例查收。

身邊的是龍衛虎衛暗衛影衛血侍,禁軍陳列,城防軍拱衛。

堂堂正正的,要叫天下人看見,這個天下将來新的帝王。

她沉着眸子,循着些許痕跡同旁邊的先生說着。

“這是第八起和吳人有關的事了。”

先生做出一副傾聽模樣。

“其一,這酒館要做青樓,同京兆尹好好孝順一番,也可以暗裏進行,沒必要特地附着些南方姿色。”

先生滿意的點了點頭。

“南北不同,北方粗犷,常用椅,不羁于行的靠,而非凳,矜持的正坐。”

“這酒館多是窄背椅,不是給客人靠的,倘若這是凳子,一切都說得通了。”

先生止住了殿下就這個話題的延伸,讓她換下一點。

“其二,我國忌諱青樓與牙行同開,這個地方,公然買賣男奴。”

先生沉默了一下,沒有去問殿下怎麽得到的這個信息。

“孤在秦公府上見過。”

先生連忙換了下一個話題,多聽一點,就是族譜消消樂。

“其三,此店的掌櫃極度迎合婦女,常常斥貶男客。”

“我國雖然不設男女大防,也只僅是明面上不設,這種規矩,常常都不是性別說了算。”

“一個在國度生活了十年的百事通,怎麽會拎不清這點輿情。”

先生點了點頭,撫須稱是。

“最重要的一點,他和前面七起,都和吳人有着很遠很遠的關系。”

“太遠了,遠到不是關系。”

先生點頭。

“殿下,您即為皇儲,有些時候,不必過分追求合理,緣分到了,便是正确。”

“就此案來說,我觀殿下早已同過去七案比對,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此時有了一點疑點,便可以準備後事了。後續的事情,便是脫離于此案了。”

“老夫不言朝政,只拉扯酒樓,青樓,牙行三項,殿下便知此案涉及財、信、禮、法多面。”

“帶來的影響,不只是一屆商人抄家,而是商界小動蕩,明裏暗裏,這三個行業,都會調整一下。”

季翎點頭,命小侍好好寫住。

不言朝?全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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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秦公府,是泰王府。

觀星閣夜觀天象,三日後京城暴雨,皇城令出,兩天人不能上行道。

父皇拉着她的手,靜靜地站在巷子外。

看着黑衣甲士無聲的翻過府牆,沉默的在雨中綻出長串紅花。

片刻後,大門打開,侍從開道,她跟着一步步的走了進去。

進到了最裏處,層層疊疊的院進樓榭穿過,裏面竟還有燈火通明。

大門洞開。

那些歌舞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或者知道又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王府總是如此,此刻不過刀兵帶血,哪裏算得上什麽奇事。

只不過大門洞開而已,不是奇事。

甲士早早把持住了整個府邸,停在這個院落門,季翎能看見裏面的歌舞伎還在跳舞。

一些機靈點的,已經會朝着門的方向擺弄姿色了。

他強硬的帶着她往裏走,她不得不去。

她那天說過,她能當好帝王的。

那個斯文的泰王,常常持着小爐的泰王,那個會對他溫和的笑的泰王。

一張巨大的黃金椅子,層層疊疊鋪着些柔軟,仰躺在好些小男女孩的身邊。

“朕,從來都不是吓你的。”

“朕,從來不叫你無情鐵血。”

“朕,只叫你要謹慎,要強大,還要有血性。”

“朕,要你殺了這個泰王。”

“朕,要你殺了這個季四叔。”

男人一字一句的說着話,明明低沉清晰的話語,卻響的發聩,腦子裏蒙蒙的翻來覆去的全是這幾句話。

高大的身型,金黑的冕服,寬闊的袖口,肅立得如神形。

她接過了男人遞給他的長匕首,鑲金戴玉,像是寶器。

她往前走,男人跟着往前走,像似要步步看見她的蛻變。

走到癱軟在椅子上的泰王面前,她看着昏倒的那一片,回頭又看見了那個男人。

那個在她腦海裏,一直念着朕朕朕的男人,此時溫和的看着她。

給她鼓勵。

她發狠的往泰王胸口一刺。

些許是絲綢布料太好,竟然沒有刺穿,惹得泰王竟然有了醒轉的跡象。

她還想在補一記的時候,男人已經輕輕将她拉了回來。

右手順帶蒙住了她的雙眼。

“噗嗤。”

利刃削入血肉的聲音。

男人左手帶出一把透亮的白刃,一刀便砍入了大半個脖頸。

“我兒,記住今天的感覺。”

“有血有肉,不要太過無情。”

男人一邊帶着她往外走,一邊輕輕的和她說着話,左手微微甩了一下,便又收回了袖口,右手輕輕帶着她,不叫她回一點頭。

鑲金戴玉的,是禮器。

禮器只是看着鋒利,實則,只是看着鋒利。

或許這個男人一開始便沒打算讓季翎殺人。

又或者是,這個男人害怕季翎。

“父皇,那那裏面的哥哥姐姐還能繼續跳舞嗎?我在門外看着,她們跳舞好好看,我原來也喜歡看跳舞的。”

男人的腳步未停,帶着季翎也不停。

只是,這麽小一個小團子,得跑起來才跟得上男人的踱步行走。

“我兒,回家父皇給你冊子讓你選。雨下得太大了,哥哥姐姐們生病了,以後跳不了舞了。”

男人輕輕的說着話,擺擺左手,讓雨傘稍稍斜了一點。

雨絲便猛地撲了進來。

男人右手撐不住小女孩了,捂着嘴咳了三下。

小女孩登時轉頭,擡頭望着未分給她半點顏色的男人,眼裏全是擔憂。

“你看,父皇老了,吹吹風,就又要咳嗽了。”

“父皇父皇,你才沒老,是雨飄進來了。”

說完她便指了指身側的侍從,讓她舉着的傘往另一邊靠。

“你你你,你下次帶大一點的傘,父皇染上病了,本殿就扣你俸祿。”

她轉頭望向男人,男人低頭,到底漏出了一片笑意。

于是她又接着轉頭。

“你們要是舉的好,本殿大大大有賞,父皇笑一次,本殿獎你們三兩銀子!”

“咳咳咳,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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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後宮裏的小孩莫名多了起來。

季翎上次午間回東宮的時候,都看見三五小孩在那裏論詩。

又一日午間,看見兩個小孩在比劍。

她差來大管事問,才知道是自己母親的随侍春池,看自己小小年紀,常常寡淡似的,和一些小老頭出出入入。

便和母上說添一添後宮的孩童氣,母上想着季翎确實經常見不着人影,便也同意了。

“阿娘,你說,人要是生病了,還要嗎。”

劉蘭跪侍着給她翻好了新史書,又替她新磨墨。

輕輕的回答道,“倘若只是病了,那便醫治就好了。”

“阿娘,我都說了,你不用跪了。”

劉蘭輕輕笑了一下。

“殿下,這樣您才看的見我啊。”

季翎知道,這樣說下去也總是沒結果。

“去,去給我拿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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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上,春池她,病了。”

季翎帶着點不安向眼前這個貴夫人說着。

“病了,小春池昨天晨間不還來給我澆花嗎?”

“嚴重嗎?”

貴夫人随口問道,好似并不在意。

“禦醫說,是昨天替我在外吃壞了肚子,怕是沒半月工夫好不了。”

季翎眼神打着轉,個字個字的理清極了,端得沉着冷靜,陳述般說着事實。

“記冊子上了麽,兇手抓到了麽,害得什麽病,我給她接回來,好不好。”

“好的,母上,我這就回府給你送過來。”

貴夫人輕輕搖了搖頭,這人,寫得挺好。

她招手,旁邊的大管事輕聲拿了花瓶和新的插花。

“你去查查春池,然後把春桦交給殿下吧。”

“生病,就要合情合理,有始有終的生病。”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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