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4   過冬

◎齊昂你在眼紅什麽◎

都已經過冬了,門口還是有些幹枯未淨的雜草,證明着這五年,不僅僅是她沒有回來過,她爸媽也從未回來看過一眼。

陳甸甸看着面前不知道如何下腳的門口,拉着行李箱硬生生踏過去,褲腿被雪染濕,鞋面也弄的滿是污漬,走進院子,鞋底都好像滲了水一般濕。

放下行李箱,看了看蕭條荒蕪的房子,牆角都已經結了蜘蛛網了,找了一圈,找到了鐵鍬準備把門口的雜草除一除,順便當做熱身了。

剛拿着笨重的鐵鍬出來,就瞧見門口遠處邁着長腿走過來一人,換了身簡便單薄的沖鋒衣,仰着那張過于出挑的臉,還是雙手揣着兜一副拽到不行的模樣。

“給我吧。”齊昂握過她手裏的鐵鍬,瞅了她一眼,又随口補了一句,“我爸讓我來幫忙。”

陳甸甸無所适從地站在原地,看着他還穿了一個深灰色皮質長靴,身上穿的是真的單薄,除了那件沖鋒衣,只露出裏面一件黑色薄毛衣,顯得整個人幹練又利索。

不冷嗎?

陳甸甸掃了他一眼,迅速移開,在旁的東西上找眼神的着落點。

她清了清嗓音說:“叔叔睡醒了?”

陸銘下了車都是迷迷糊糊的,還是齊昂把他扶着上了樓,他們或許經常回來,有阿姨會定期來打掃房子,房子幹幹淨淨一塵不染,跟這裏的敗落模樣天差地別。

問完之後,面前的人一直沒聲音,陳甸甸不得不擡起頭,疑惑地重新把視線放回到他身上。

“非問?”大少爺挑了挑眉,側眸睨了她一眼。

這一句話,過于熟稔,仿佛他還把她當成以前的玩伴,可以禁得住任何語調跟玩笑。

空氣驟然凝滞了一秒,一時之間,倆人都沒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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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語氣,又或許是看出了陳甸甸臉上的愣怔,他移開眼,慢悠悠說:“我看出來的。”

陳甸甸低着頭,一聲不吭轉過身去找別的鐵鍬。

從哪看出來的。

眼皮上嗎?

你能耐死了。

陳甸甸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基本沒幹什麽,也就拿了個小掃把掃到一起,活兒都是齊昂在做。

她點了兩杯桃桃烏龍茶時才恍然大悟。

對哦。

她為什麽不找專業的清潔來做?順便還能把房子打掃一遍。

不知道他喜歡喝什麽,陳甸甸憑借着記憶,點了兩杯初中時他特別喜歡喝的一款果茶,還買了一瓶礦泉水讓他選。

遞給他時,明顯看出他眼神仿佛停滞了一下。

随後人五指合攏,從上方穩穩接過杯口掌在手下,低着眸掃着她。

陳甸甸被他漆黑的眼眸注視着,渾身不自在,下一秒,震在耳畔的嗓音有些含了水的沙啞,讓她更覺得喘不過氣。

“謝了。”他說。

陳甸甸說要請他吃飯,他拒絕了。

等他離開,陳甸甸自己出了門去了小時候最喜歡的那家米線店吃飯。

幸運的是還開着。

整個人放松地坐在靠門的位置大口朵頤地咬着特辣米線時,陳甸甸才倏然意識到,他或許是看出來了她整個人繃緊的精神,才拒絕吃飯給足她私人空間。

飯沒吃完,陳甸甸坐在位置上玩了會兒手機,一擡頭,是附近中學放了學,叽叽喳喳的吵鬧聲跟單車滾輪洋溢着特屬十八歲青春的氛圍感。

這些年都沒變過,男生女生都是藍白色的寬大校服,校服裏面裹着厚厚的棉襖。

陳甸甸還記得初中那會兒的校服是黑白色,校規規定必須把校服露外面,只有齊昂特立獨行喜歡把自己的黑色棉襖穿在外面,美名其約這樣好看,臭屁得要命。

她重新低下頭,手機裏顯示着一個熟悉備注,恍惚之間,陳甸甸以為是她看錯了。

接聽了之後,她忍不住報平安:“媽媽,我到家了。”

對比這邊的溫言細語,那邊單刀直入,“你回老家了?”

語氣是一貫的冷淡疏離。

揚起的情緒驟然墜落,陳甸甸看着指骨捏着筷子因為用力而泛着青白,說:“嗯,我想回來住一段時間。”

那邊沉了口氣,似乎對她的安排很不滿意,仿佛是自己的重要行程也被打破了。

“你怎麽不早跟我說一聲?那你住在哪裏?”

陳甸甸沒想到鐘枝的反應會這麽大,愣怔着說:“我就住家裏,準備一會——”

“哪來的家?那個房子我早就賣掉了,你還哪來的家裏?”

鐘枝的語氣壓蓋不住的溫怒,“你現在還沒回去吧?你去附近租個房,看看有什麽一居室的小區,找個安全點的。”

“平宜市中心不好嗎?你非要往那種地方紮堆?”

“陳甸甸你都這麽大了還讓人這麽不省心嗎?你去之前不知道問我一聲嗎?”

面對話筒裏的炮語連珠,陳甸甸低着頭被定在凳子上,瞬間覺得面前沒吃完準備細嚼慢咽品嘗的特辣米線也沒了滋味。

可這不是老宅嗎?

鐘枝跟陳鎮離婚時,陳鎮把身上唯一的資産——這棟老宅,當做給她的離婚補償,這棟老宅的名字最開始沒挂在陳鎮名下,才沒被銀行拍賣。

陳甸甸還記得,鐘枝并不想要,她看不上陳鎮身上的所有東西,也并不想跟他有絲毫牽扯了,她是如此絕情,想要跟這個沒落的老實男人一刀兩斷。

陳鎮沒有辦法,說她不要老宅他就不在離婚協議上簽字。

最終鐘枝被迫拿下房産證,可陳甸甸不知道,她轉頭就給賣掉了。

陳鎮知道她那麽絕情嗎?知道她把他祖祖輩輩留下的房産給賣掉了嗎?

知道她如此棄他如敝履嗎?

“我知道了。”陳甸甸很平靜地一字一句說,“我沒有碰別人家的東西,我現在就搬走。”

這是第一次陳甸甸沒有等鐘枝把話說完就挂斷了電話,意料之內的,鐘枝也不再會打過來。

沒吃完,坐在原地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只是覺得眼睛被開着門竄進來的冷風吹的有些酸澀,冰涼的手指貼着眼皮,很久才緩過來,把即将冒出來的眼淚咽下去。t

她努力平複着情緒,結賬離開,重新回到老宅,看着剛才齊昂勞心勞力清理好的院子,湧上了一股無力感。

還好行李箱根本沒攤開,此時拉着就可以離開。

在手機上搜了搜附近小區的租房消息,好在有租房經驗,去問了兩三家,最終選擇了距離這邊比較遠的濱江小區,在三樓,一居室,環境跟她在平宜市中心租的那間差不多,面積大了一些,房租每個月只要一千五。

把東西放在客廳,掃了一眼後,從旁邊找了個抹布把吧臺跟衣櫃都擦了一遍,最後又拖地,買了個折疊椅、新的辦公桌跟落地衣架,雜七雜八整理一番,天已經黑透了。

手機微信裏的群消息仍舊不斷,正值春運,李軻這個從小打大的社交達人開始組織過年的聚餐,問是定在西城還是平宜。

意料之外的,大多數人今年都不約而同的準備回家過年,或許是因為今年發生了太多太多社會新聞,讓大多數人都開始懷念許久沒回去過的家鄉。

今天的冬天,是不同尋常的,沒比哪個冬天遜色。

最後地點定在西城的一家老字號,火鍋店,準備了一個大包間,貴公子李軻請客,還特意艾特了陳甸甸。

李軻:@沉甸甸沒真讓你請客,別不來啊,昂哥也來。

陳甸甸有些後悔初中認識了李軻這個e到不行的百靈鳥。

回複他已經是十分鐘後的事情了,就倆字——知道。

想了想,不樂意被誤認為她不情不願,又回:還能賴賬不成?

李軻給她發了私信,就發了個時間跟地點。

之後上方顯示着“對方正在說話……”,都超過了六十秒,那邊也一條消息都沒發過來。

最終,陳甸甸眼睜睜看着他發來了一句讓人不上不下能憋死的回複。

李軻:到時候再跟你說吧。

陳甸甸:“……”

除了這位神經兮兮的少爺外,有個不太熟識的高中校友加了她的微信。

陳甸甸冥思苦想,才想起來這位是高中跟她一同在七中的邱梨,不過是隔壁班,她跟自己的關系一般,因為兩家離得近的原因跟初中同桌黃周周如膠似漆。

殘餘的印象中,她是個性格樂觀開朗的女孩,學習努力,勤奮刻苦,或許是遲遲沒找對方向,高考跟她一樣沒等到幸運降臨,最終在平宜的一所雙非院校讀大學。

畢業之後就沒了消息,兩人的關系也不算很熟,陳甸甸沒想到她來找自己是為了什麽。

陳甸甸是回去之後洗完澡才同意的她的好友,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添加好友後第一時間回複她的消息,又想快點回家洗個熱水澡上床,索性當做暫時沒看到。

擦幹頭發,手機叮了一聲。

【甸甸,你跟齊昂還有聯系啊?】

陳甸甸愣了一下,放下手裏的筷子,慢吞吞回複:【沒,高一之後就沒聯系過了。】

如果那些跨越的時間也算上,應該是大一那年暑假之後徹底斷了聯系。

邱梨:【啊?我前幾天還在群裏看見他問你,還以為你們有聯系呢,你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麽嗎?】

陳甸甸覺得暴露別人的三次現況很沒分寸感,只是按照着群裏的八卦回複:【應該還沒畢業吧。】

邱梨:【他初中高中就一直是我們這群人裏的第一,現在也不例外,我聽說他媽媽去世之後他一直跟着他叔叔,畢業之後可能直接接手他叔叔的公司。】

即便很多人知道齊昂的叔叔陸銘是從香港來的商界赫赫有名的人,也沒人嫉妒過他的好命。

他媽媽就算沒有改嫁給陸叔叔,就算他還是那個普通人家的小孩,優秀跟聰明的也一直是他本身,他有那樣的能力跟本事接管一切。

陳甸甸看着她的回複,靜了幾秒,快速敲字追問:【他媽媽去世了嗎?什麽時候?】

【大一寒假啊,你不知道嗎?好像沒辦葬禮,聽說是靳阿姨生前叮囑不喜歡操辦這個。】

一瞬間,許多流溯的記憶陡然灌入,那道颀高又頹廢的身影,冰冷,濕漉漉的,如冰刃一般驟不及防呈現在她眼前。

大一寒假,她還記得。

原來,那天是阿姨去世了嗎。

那時的齊昂躬着肩,渾身頹敗地站在陰沉雪幕中,沒打傘,白色襯衫濕透,就那麽站在家門口。

而當時鐘枝正在跟陳鎮辦離婚,讓遠在外省兼職的她回來一趟。

她坐在出租車裏從他旁邊經過,手指扣着旁邊的開關,躲開他驟然擡起頭看過來的、那道黯淡無光的視線,沉默地關上了玻璃窗。

當時陳甸甸跟齊昂的關系徹底,因為不在一所高校,已經徹底劃分成了陌生人。

陳甸甸在想什麽呢。

在想。

你都過得那麽好了,成績優秀,家世優越,一輩子順風順水。

齊昂你在眼紅什麽。

覺得人生徹底黑暗下來的不應該是沒考上一中、又成了離異家庭的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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