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秘密
第034章 秘密
離宮的一座殿宇內, 寝殿附近點着明亮的燭火。
裴淵守在浴房外,偶爾能聽到裏面傳出的些許水聲。
他已經跟了沈晏6年多,名義上是書童, 實際上幹的是貼身伺候沈晏的活。皇後不喜讓宮女照顧沈晏, 這邊殿內裏裏外外都是大小宦官。
當然, 裴淵對此毫無怨言。當初他的命都是沈晏開了金口才得以保全,就是要把這條命還回去,他也絕無二話。
所以,裴淵不僅心甘情願地伺候沈晏,甚至恨不得把沈晏身邊其他人都趕走,什麽活都不假手于人。
可惜不行, 他還要跟着師父學習。而且師父說得對,沈晏的處境看似花團錦簇, 實則烈火烹油。唯有他身懷真本事, 才能在沈晏需要的時候幫上忙。
因此裴淵非常珍惜晚上與沈晏共處的時間。而且, 他能伺候沈晏的事其實也不很多。
皇後對沈晏管教甚嚴。哪怕沈晏剛出生沒兩年,今上就登上大位, 沈晏也幼年封王。可皇後親自養育沈晏, 許多事都要求沈晏自己動手, 不許旁人伺候。
裴淵初初跟着沈晏時,見沈晏自己吃飯, 自己穿衣, 自己洗澡, 還甚是吃驚。連他原先那個主人家裏受寵的小兒子,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而沈晏堂堂一個王, 除了洗頭用仆從,洗澡都是自己來。
不過, 如今在這離宮待了6年多,裴淵也領悟到了。今上與皇後對沈晏的所有教導,都是為了讓沈晏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活下去。
沈晏與太子相差13歲,太子成婚至今一直未能有兒子養成,今後的局勢當真說不上明朗。
裴淵思維發散地想着些有的沒的,回過神之時,突然察覺今日沈晏似乎洗得有點久,怕是水都要開始變涼。
他有些擔心,往屋裏走兩步,在烏木屏風邊上輕聲喚:“大王?”
裏面響起一陣輕微水聲,接着是沈晏的召喚:“裴淵,進來。”
裴淵繞過屏風,沒敢擡頭看,只問:“水是不是涼了,小人去提一桶熱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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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是又一陣嘩啦水響,這次明顯是大動作帶起來的。
沈晏的聲音有點恹恹:“裴淵,我難受。”
裴淵立刻擡頭:“哪兒難受?小人去喚醫官!”
擡起頭才發現,沈晏肩膀露在浴桶外,雙手搭在桶邊,眉頭皺着,面色一片潮紅,也不知是不是被熱氣熏的。
沈晏擡起一邊手,往桶裏指指:“前幾日就有點難受了,不過後來沒什麽事,我就沒管。但今日一直難受。”
裴淵不明所以地走近:“小人看看?”
沈晏:“嗯。”
浴桶很高,不過裴淵個子也高,站在桶邊低頭就能看到裏面。
屋內兩只浴桶,另一只用于洗浴,這一只是泡着舒緩,水保持着清澈。
裴淵一下就愣住了。
沈晏側過身,趴到浴桶邊:“要叫醫倌嗎?”
裴淵回過神,感覺耳朵有點發燙,連忙将目光調到浴桶上,垂首小聲說:“這個……倒是不用……這是正常現象……”
沈晏眉頭緊皺:“可是我難受。”
裴淵咳了一聲,湊到沈晏耳邊,忍着些許尴尬,小小聲将處理方法告訴他。
沈晏下巴墊在手臂上,聽完了側過頭看他:“你也會這樣?”
裴淵再次低頭:“小人日日跟随南宮将軍操練……所以只是……偶、偶爾……”
說完,又趕緊道:“那小人出外等候,大王快些,免得水真涼了……”
沈晏卻打斷他:“你來幫我。”
裴淵震驚之下,顧不上失禮,瞪眼看着沈晏。
沈晏:“最近跟阿娘學箜篌,手指都要練斷了,累。”
他打量下驚呆的裴淵,挑眉:“怎麽,不願意伺候我。”
裴淵一顫,連忙接道:“不是!”
沈晏滿意地揚起唇角:“那趕緊。”
裴淵吸口氣,猶豫着說:“怕是……皇後殿下不允……”
沈晏:“不告訴她不就好了。”
裴淵再次瞪眼——沈晏與皇後感情極好,還從未有過想要瞞着皇後的事。
沈晏繼續說:“外頭沒人吧?這裏就我倆,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一會兒出去要是有人問,就說你進來幫我盤頭發。”
裴淵張張嘴,卻再找不出什麽理由能拒絕。何況,他也不是不願伺候沈晏,只是心裏覺得自己沒這個資格。
沈晏往裴淵那邊挪了挪,又說了一次:“裴淵,我難受。”
聲音有點軟軟糯糯的,和平日裏的意氣風發很不一樣。
裴淵只覺得心像是一下化成水,哪還有什麽事不能答應的。
他低聲道:“大王稍候,小人先将門關上。”
沈晏終于帶上了笑音:“快去。”
裴淵繞過屏風關上門,甚至上了門闩,重新回來。又将浴桶邊長榻上的衣物挂到屏風上,只拿起大塊的布巾,轉向沈晏。
“大王出來吧,坐在榻上好一些。”
沈晏向他伸手:“扶我。”
裴淵先幫他擦掉手臂上的水,這才托着他手臂,将他扶出浴桶。用大布巾包裹住,讓他坐到榻上,為他擦身上的水。
沈晏不耐煩地催促:“別管了,一會兒它自己會幹。”
裴淵應着“是”,走到他面前,膝蓋一彎,就要下跪。
沈晏卻在他手肘托了下:“跪什麽,坐我後面,給我靠着。”
裴淵擡眼看看沈晏,起身也坐到榻上,擡起雙手,如同将沈晏抱在懷中。
沈晏直接往他肩頭一倒,抓起他懸空的一邊手扯過去。
裴淵喉結滾動一下,垂眼看着中懷裏這個玉雕般的小公子。
沈晏眉頭松開了一瞬,又皺得比剛才更緊。
裴淵這6年練槍、練刀、練弓馬,雙手都帶着好幾些繭。
不過,很快沈晏就顧不上那些。他仰頭靠着裴淵肩膀,眯着眼睛微微晃頭,時不時簡短地吩咐裴淵一兩句。最後他用力甩頭那一下,甚至把原就被撞歪的簪子甩掉,一頭長發全散了下來。
裴淵靜靜地摟着沈晏,等他氣息漸漸平緩,才小聲道:“小人去換熱水,大王再洗一回?”
沈晏懶洋洋地回:“懶得動,你擦擦。我困了,想回去睡覺。”
裴淵便将他輕輕放在榻上,先去另一只浴桶洗過手。再在水尚有餘溫的幹淨浴桶裏打濕布巾,回來給沈晏收拾幹淨,伺候他穿上中衣,披上外袍。最後去打開門,扶着沈晏回寝殿休息。
出來後當然遇到了旁人,不過裴淵伺候沈晏并不出奇,因此自是無人懷疑什麽。
*
明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此時沈晏回憶起來,卻奇異地能将當時的情形記得一清二楚。
甚至裴淵手上那些繭的感覺,都很分明。
後來,沈晏的身體情況當然是在定期診脈中被醫官探出,報到他爹娘那裏。他爹找他去談過一回,他也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也明白他娘不想讓他過早地接觸宮女,當然小宦官也不行。
沈晏對那些并不熱衷,應承完他爹就根本沒當回事。
只是他覺得裴淵伺候得挺好,反正他和裴淵也沒有他爹娘擔心的那些亂七八糟情況,因此隔段時間就找裴淵伺候一回。兩人慣常親厚,這秘密也一直沒被外人知曉。
再後來,爹娘過世,他被他哥抓回京裏幫忙,裴淵也得封官職。随着忙碌,這樣的事自然也就更是淡了。
但沒有完全斷。
每當沈晏心中煩悶,又碰上裴淵在身旁的時候,他還是偶爾會招裴淵。
兩人已有長年的默契,裴淵總能将沈晏的煩悶拂走,讓他心情暢快一些。
當然,沈晏也曾想過,裴淵成家之後搬出宮去,自己自然也就不會再特意招他來。
但是裴淵沒成家,于是這麽些年也就一直這麽過下來。
即使現在回想,沈晏也不覺得這算什麽大事。
當然他不會找別人伺候自己,可裴淵是他救回來的,又從小就貼身伺候他,自然與別個不同。
不過他們連親都沒親過一下,只是裴淵給自己解決一個小問題而已,怎麽就算“不清白”了?
正當沈晏想得出神,突然聽到身後裴淵現在的低沉聲音:“水都擦幹,再晾着吹吹風,很快就能幹透。”
沈晏回神,轉頭對他一笑:“嗯。”
卻在這時,屋內的燈突然亮起——來電了。
沈晏又笑道:“看來頭發好像白擦了啊。”
裴淵起身為他開陽臺門:“反正停着電,也幹不了什麽事。”
時間已經不早,沈晏回屋又再吹吹頭發,就回閣樓上睡覺。
然後他再次夢見了從前。
*
沈晏發現自己在彈《鳳求凰》。
等餘音停歇,他笑着問裴淵:“如何?”
裴淵先前一直垂着眼,此時擡眼看來,燭光在眼眸中晃動:“殿下彈的,自然是好。”
沈晏笑着一撫弦:“太忙,琴技早已生疏了。”
說罷,他懶懶起身:“時候不早,休息吧。還好明日休沐,要不我怕是起不來上朝。”
裴淵看沈晏身形有些晃,過來扶他,一路将他扶進寝殿。
小宦官端來漱盆,裴淵接過,将殿內的人都打發出去。
沈晏讓他伺候着洗漱,笑道:“本是給你接風洗塵,你倒伺候起我來。”
裴淵低頭:“臣伺候殿下,天經地義。”
沈晏坐在床上,由着裴淵給自己除了外袍,一邊說:“也伺候不了多少次了。等你成了家,我難道還特意招你進宮來。”
裴淵猛地擡頭,随即将外袍一扔,坐到沈晏身旁,一如以往那般去摟他。
沈晏微愣,反應過來後,推開他的手,失笑:“我不是這意思。今日乏了,你也去休息吧。”
卻是被裴淵反手握住。
裴淵本就沙啞的嗓音,此時更是啞得仿佛帶上什麽沉重的東西:“殿下……是不想要臣……想換個人嗎……”
沈晏沒來由地心一顫,回頭看他。
裴淵的眸中映着火光,搖晃起來如同眼裏含着無形的淚。
沈晏不由自主地放柔聲音:“亂想什麽。”
裴淵伸手抽掉沈晏頭上發簪,撥散他一頭長發,手背若有似無地掠過沈晏臉側,捧起一縷發,低聲說:“臣伺候殿下。”
沈晏倒下時,腦子恍惚得厲害,一整晚的酒意全在這一刻沖上了頭。
然後他想起來了——這是那麽多次裏,唯一一次裴淵主動要求的。
*
第二天早上,沈晏醒過來還有點恍神。
他突然想到——現在裴淵不願意承認身份,莫不是怕自己再找他伺候?
上一世,難道裴淵真是為了固寵,才那麽多年一直忍辱負重。
所以這一回,只要不認,自然也就不用再面對那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