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機器人3

機器人3

火紅的顏色。

燒着了似的。

在将夜的時節裏,實在太亮眼了。

信陽這個城市小,小到法拉利這種貴到極致的車幾乎不會在馬路上出現。

而宋女士這輛車一出現,或多或少的會引來目光。

宋女士在這樣的将夜裏兜風。

扔掉了自己所有的保镖。

踩着高跟,披着長發。

放着歌。

聲音也跟着放歌。

咿咿呀呀的唱。

然後,她好像看到什麽似的。

把車停在路邊。

法拉利火一樣的顏色讓過路人側目。

陳茵茵站在風裏,渾身黑樸樸的。頭發是黑的,衣服是黑的,人是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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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從哪個深山老林裏爬出來一樣。

八點零五分。

“小美女,兜風嗎?”宋女士神采飛揚,濃黑的眉毛高高揚起,神氣活現。

“…………好。”陳茵茵斂着眉,回答。

上了法拉利,宋女士什麽都沒問。

而是換了一首歌。《The Way I Am 》

Maybe I'ma get a little anxious

也許我會有些許憂慮

Maybe I'ma get a little shy

也許我會生出些許羞意

Cause everybody's trying to be famous

人人都渴望着成名

And I'm just trying to find a place to hide

而我只想尋得某個藏身之地

All I wanna do is just hold somebody, uh

我渴望的只是能平凡地擁抱某人

But no one ever wants to get to know somebody

但沒有人想要去認識什麽無名之人

I don't even know how to explain this

這一點我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I don't even think I'm gonna try

但我也不想試着解釋

And that's ok

其實也沒關系

I promise myself one day

我承諾着自己總有一天

Hey!

I'ma tell 'em all

我會告訴所有人

I'ma tell 'em all that you could either hate me or love me

我要告訴他們你可以愛我或恨我

But that's just the way I am

但這就是最本真的我

I'ma tell 'em all

我會告訴所有人

I'ma tell 'em all that you could either hate me or love me

我要告訴他們你可以愛我或恨我

But that's just the way I am

但這就是最本真的我

That's just the way I am, that's just the way I am

這就是最本真的我最真的我就是這樣的

That's just the way I am, that's just the way I am

這就是最本真的我最真的我就是這樣的

這首歌很像是老師,大人們所說的靡靡之音。

陳茵茵想。

不像是他們喜歡的那種歌,特別铿锵有力的那一種。

“風雨彩虹,铿锵玫瑰”

或者是“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麽,擦幹淚不要怕”

學校老是放這些歌,這些偉大的歌,歌頌堅強的意志,偉大的決心,矢志向前的堅韌。

可沒有人問學生們喜歡什麽。

陳茵茵哭了。

在這樣的歌裏哭了。

不知道為什麽。

可能。是疲倦吧。

“我不是第一次逃學了…………我真的好累呀………我不想學了…………我真的不想學了…………”

“我想睡覺…………我想唱歌………我想撸貓…………我想穿漂亮的水手服………我想玩手機…………或者說我什麽也不想幹…………我不想學習了…………”

“太累了…………我活的不太像個人…………可我不是機器人……我不是的…………我不是的呀…………”

這一次她沒有說爛話。那些巧舌如簧、漂亮動人的網絡話語,陳茵茵說了真話,并且哭的不能自己。

像是爸爸死的那天一樣哭。

陳茵茵不知道逃學的事情東窗事發了之後,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她那個遵紀守法、把所有的期望都壓在她身上了的媽會有多麽的失望。二高或許會開除她,或許會在升旗儀式上念陳茵茵的名字,把這個名字死死的釘在恥辱柱上。

或許她那個起早貪黑、跟賣菜的人斤斤計較一兩分、因為常年的工作而落下腰疼的媽會像她看到的很多影視劇一樣。

或許會義無反顧的向老師下跪,會苦苦哀求,會涕泗橫流。

或許在家裏,充滿惡意的謾罵昔日相待如珠如寶的女兒,說陳茵茵什麽都不是,是個蠢貨,什麽都不是,連學習都學不好,對不起家庭,對不起父母,誰都對不起。

而昔日誇獎陳茵茵的鄰居街訪,會像從年級第一跌到年級一百名時的同學和老師一樣,換了一張臉,那些誇獎和羨慕統統變成指責與嫌棄。

“茵茵媽,你女兒逃學呀?天吶!真是想不到。”

“陳茵茵!你對得起你那個死去的爸嗎?”

“這小孩也太不讓人省心了,二高都把她開除了,還有哪個學校肯要她?”

人情冷暖。不過如是。

人們總會把一些人捧上神壇,頂禮膜拜。然後在這一些人出現錯誤時,格外憤怒,罵的時候更加真情實感。

陳茵茵太清楚了。

太清楚人是什麽德行了。

所以她那麽怨毒。那麽恨。

這些恨意被她深深的埋葬在心裏,不見天日。

“宋姐…………我沒有一顆大心髒…………我不可能一直優秀…………”

“我是個人呀…………我真的是個人……”

“我不是第四十六種機器…………”

陳茵茵的一天。

一個班主任,七個任課老師,十四節課,二十四個小時,四十五種機器。

可陳茵茵心裏大聲說:我不是第四十六種機器。

心裏的話聲音大到無法忽略了。

悠揚的歌聲回蕩在法拉利的四周。

宋女士開的越來越遠,從城區往郊區開。

那條奔流不息的淮河支流越來越近。

暮色裏,遠山幢幢。

陳茵茵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哭的肝腸寸斷。

宋女士一開始沒有說話,只是開車,聽到這裏,她終于開口了:“逃學不算什麽。”她的聲音很遠,飄飄灑灑的,散進風裏。

“這種學校,不逃的才是傻逼。”宋女士猛一踩油門,火紅的法拉利炮彈一樣竄出去,她冷笑着蓋棺定論。

在人年輕的時候,總覺得遇見事很大,其實往遠了看,不過如此。

可是有的時候,長輩們總是這樣去寬慰孩子,孩子們并不能感覺到共情,因為這件事情對孩子們來講就是很大。

可能長輩們在他們那個年紀,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大事臨頭。

只是仗着資歷高高在上,大放厥詞。

可宋女士看上去不像個大放厥詞的人,宋女士非常平實的說:“我以前也逃過學。”

遠山如練。

水流湍急而下。

宋女士把法拉利開到了福橋前面,這裏好像是個微型水庫,有着微妙的高差。

廣博的水流自此湍急,瀑布似的飛流直下三千尺。

奔騰澎湃。

“逃學是會上瘾的。”

“我年輕的時候,總是借口自己病了,生一次病,一個星期都不來。”

“本來打算去了,開電動車開到二高門口又後悔了。于是轉頭又開走了。”

“我男朋友在那裏高興。”

“說今天我們可以去爬山了。”

“于是,我們那一天都很高興。”

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宋女士嘴角挂着回懷念的微笑,語氣很輕快。

“那個時候,對于我和我男朋友來講,只要不去上學,去哪裏都好。”

“我們确實是過了一段很愉快的日子。”

“可是後來我的成績瘋了一樣往下跌,又發生了一些事情。很多的壓力壓到了我身上,我不得不背起書包,封存了所有逃學的念想。”宋女士語氣變得沉重了。

宋女士嘴角壓不住的笑意消失了。

宋女士沉默了半響,語重心長的說:“茵茵,你要知道。”

“被鎖在二高的我們都很無能為力。除了苦苦的熬,努力的成為機器人,适應它的戒律清規,我們沒有任何辦法的。”

“二高是時代的眼淚。像是,嗯,像封建時代無聲無息死在大院裏的女人一樣,這所學校的荷花池裏,也埋着冤死的魂靈。”

“茵茵,我幫不了你。我只能幫你請假,如果你想逃學的時候,打電話給我。”

“我幫你請假,帶你出來。”

宋女士轉過頭,看着陳茵茵,對她說:“這是我們的小秘密。”

“好不好呀?茵茵。”

陳茵茵止住了哭。

一種巨大的,哭過的空虛纏繞住她。

“我們沒有任何辦法嗎?”陳茵茵問,孜孜以求的問她和雲雲以為神通廣大的宋女士。

“沒有的。茵茵,這個世界就是這麽殘酷。誰也改變不了它。”宋女士說,眼裏有那麽一瞬間的凄涼“茵茵,世界的真相就是這樣。”

“我相信,你一直知道的。”

陳茵茵失聲了。

啞了。

這麽多年的經歷走馬觀花一樣在眼前浮過。

陳茵茵沉默了很久很久。

死一樣的沉默。

過了不知道多久,陳茵茵眼睛很狼狽,聲音顫抖着說:“宋欣姐姐,我會努力适應的,也會努力的,讓自己在成為一個機器人的同時,還有人性。”

“我還是一個人。”

“我要活着出去。”陳茵茵艱難的說。

“我要活着出去!”陳茵茵像是給自己打氣似的放聲。

說:“我要活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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