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半夜房頂好熱鬧(1)
“人還沒回來嗎?”
穿着藏青色金絲彈墨暗紋直裰長袍的男人像是要下蛋的母雞,在書房內走來走去,不時往門口一瞅,沒瞧見什麽又不安的走回來,然後問同一句話,問了十八遍
他就是沒法安如泰山,總覺得心裏很慌,好像有什麽事要發生,他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沒法再肆無忌憚擺謝二老爺的譜,平常花不完的銀子也要從眼前消失,落得跟蘇家老頭一樣的下場
一開始他就說過別搞得太大,慈不掌家,他大哥看起來慈眉善目、是個好說話的人,實際上精明得很,是個名符其實的笑面虎,銀子在他手上很難拿得出來,為人謹慎小心,不貪不酒不,唯一的嗜好是下棋
“急什麽,沒瞧見外面下着雨嗎?也許躲雨耽誤了時辰”
殺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老百姓而已,錦風堂的人到底在幹什麽,難道派了那麽多人去又失手了……
其實他也坐立難安,暗自着急,擔心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連着兩次都未得手,派出的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都不曉得如何跟堂主交代,怕是遇到硬點子了
只是他表面裝得很鎮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是領頭人,不能自亂陣腳,他帶頭亂了,底下的人還管得住嗎?豈不是亂成一鍋粥?
“可也太慢了,不就三個手無寸鐵的人,還是老人、女人、小孩,沒一個頂門的壯漢,你的人居然拿不下?”
真是太沒用了,一堆廢物,看着個個是厲害的角色,結果是中看不中用
謝連縱都不敢相信他的話了,一次兩次是意外,第三次還能用同樣盼藉口搪塞嗎?
他真是鬼迷心竅了,竟然被小利小惠給勾動,雖然他很想除掉長房,取而代之成為謝家家主,不過前提是先要有命活着,若是因此驚動了大哥,只怕大哥會大義滅親将他除族
“你在懷疑我的安排嗎?”兩撇胡子的男人冷冷一瞪,他手裏轉着兩顆褪色的桃核
背一僵,謝連縱幹笑的說了些陰陽怪氣的話,“不是質疑你的本事,畢竟你也是個箇中好手,多少人悄然無聲的栽在你手中?不過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你就确定你的人萬無一失,前兩回可就……”
難得看到自打耳光,說什麽萬裏挑一的高手,派出去了還不是連根毛都沒瞧見,是死是活猶不自知
“說夠了沒,還是你打算親自出手,把那幾人滅了?”他要有這膽子,他還能敬他一聲漢子
聽到令人火大的冷嘲熱諷,一向被捧得高高的謝連縱冷哼一聲“你好意思推到我身上,要不是你和蘇家丫頭打過照面,還被她認出來,我們有必要在這傷透腦筋,擔心她把你的事說給我大哥聽?許、伯、伯!”
為了這事他們計劃了大半年,可不能在這節骨眼上前功盡棄,他快說服他大哥拿銀子出來買下晉江的鹽田了
晉江有鹽田,還不少,可是開采鹽田要有鹽令,一塊鹽令規定只能采多少鹽,多了便是私鹽,要砍頭的
曾化名為許正昌的楊大成一臉鐵青,他也始料未及鳳陽鎮竟是蘇東承的老家,當時和那丫頭眼對眼的互視一眼,他驚得差點大叫,吓出一身冷汗
那天起,他就盡量不出謝府大門,有事外出一定挑晚上,他就不信會那麽邪門,還能二度巧遇不過留着那個疙瘩在,他難以心安,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做了,斬草不除根總是禍患
誰知只是一個丫頭片子,居然連番失手,不僅人還活着,連根頭發也沒掉,不時在街上蹓躂,和人談天說地,讓他有如溝渠裏的老鼠,為了避開她而東躲西藏,連件正事也辦不成
“不用諷刺我,我也苦惱得很,上面只給我三個月的期限,如今都過了一半了,再不讓你兄長點頭簽下合約,只怕這事就要辦不成了”這些年來他還沒失敗過,靠着一張嘴巴舌粲蓮花,沒有一人不信以為真,捧着銀子當送財童子
“不行,不能黃了,我砸下七、萬收買族中耆老,他們才同意在适當時機推我一把,眼看着就要水到渠成,你不準臨門抽腿,壞了我的好事!”他的銀子不是大水沖來的,哪能白白送人
楊大成冷笑一聲“那是你沒用,自家兄弟還攏不住,虧我把餅畫大,請君入甕,偏偏他還能喊停,說要再斟酌,把前面的鋪陳一把推翻,讓我不得不另辟蹊徑”
“另辟蹊徑?”什麽意思
“長房的老二看上勾欄院的春色,你是他二叔,不用我教吧?男人一旦沉迷,那就是不管不顧了,只要一點誘因,那就是勾勾小指的事了”色不迷人人自迷,女人香裏醉三年
“你要讓他們窩裏反,利用小的來弄倒老的?”倒是不錯的主意,當老二的總是對上面的老大有微詞
謝府并未如表面上和諧,一塊鐵板砸不碎,長房和二房是嫡出,難免有瑜亮情結,謝連橫、謝連縱兄弟私底下不和,嫡長子掌權,嫡次子卻什麽也沒有,頂多分家時分到謝家家産一半的四分之一,嫡長子占大頭,一半
長房中的三名子嗣亦是如此,雖都是嫡出,但上面兩個是元配之子,老三則是續弦所生,家主謝連橫偏重體弱但聰慧的長子,有意培植為下一任家主,因此對另外兩個兒子有些疏忽,沒那麽重視
誰都想當獨一無二的那個人,因此長房的二兒子對此十分不滿,他認為同是父親嫡子不該厚此薄彼,而且他比兄長更适合接任父親之位,因為他鐵定活得比大哥長壽
“有何不可,有矛盾才有我們的機會,如若謝府這棵大樹倒了,他們也一樣沒好日子過”楊大成眼中閃過一抹狠厲,他從沒打算放過積累數代的謝府,那一邊正需要銀兩,一統大計可不能夭折在他手上
謝連縱目光一陰“不要忘了我們說好的條件,銀子一人一半,謝府歸我,你可別背後捅我一刀,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順利接手,你們那夥人的底細……呵呵……”
心思不正的人是不可能相信另一頭狼,他會留下保全自己的底牌,以防被反咬一口
“你在威脅我?”楊大成冷笑
他一哼“我是提醒你,做人別太貪心,吃了肉別忘了留湯,你們以前做了多少黑心肝的肮髒事不用我多說吧!眼前的蘇家便是一例”
“我不會留下尾巴的”如今之計唯有速戰速決了,一邊注意着蘇家人動向,一邊盡快掏空謝府的基業,得手後立即離開,絕不讓人有機會盯上他這條線
因為楊大成只專注在蘇家上,沒發現隐身暗處的喬叔,同是受害人,他也不容小觑
“那最好,我還要在鳳陽鎮待到老死,你有你的錦繡前程,我有我的康莊大道,此事過後再不相見”他信不過他,但不妨礙兩人的合作,各取所需,結束之後分道揚镳
“你以為我想見到你那張醜陋的臉孔?”半斤八兩,他也不是什麽好貨,謝府沒了,看他還如何張牙舞爪?
“你……”哼!他忍他,不過是一時
“連縱,你還沒睡嗎?”
書房外傳來謝連橫的聲音,書房內的兩人同時一眼
“大哥,有事嗎?我和連城正在讨論晉江鹽田一事,你要不要提點意見?”他在套話,看兄長是否聽到兩人的交談
謝連城是楊大成目前的身分,謝府來自京城的遠親,也是連字輩,與謝連橫兄弟是同輩
“不了,我是來告訴你一聲,出事了”他的聲音中有深深的疲憊,以及幾乎無所覺的失望
“出事了?”謝連縱心口一跳
“嗯,咱們門口被擺放了六具屍體,衙門那邊正在查”事關重大,怕是多事之秋
鳳陽鎮一向是平和之地,十餘年來獲出過人命,頂多是誤傷和意外,和一些雞鳴狗盜事
“什麽?屍體?”六……六具?他們派出去的人正好六名,難道是……
“你們要去看一下嗎?認認是否見過”事出必有因,不會平白無故的出現,看得出是針對謝府的……某個人
謝連縱身子動了一下“看……看什麽看,死人有什麽好看的,快讓人擡走,晦氣”
一聽到六具屍體,他早就忍不住想沖出去,看一眼是否是他們的人,但他什麽也不能做,只能按兵不動,要是他去了,很難不被看出端悅,他表面功夫做得不到位
“不看也罷,這些人的臉上各被劍劃上一個字,正面向上擺放,幾個字連起來是‘錦風堂的殺手’,然後一張白紙貼在門板上,上書三個大字——請笑納”看來那件事是真的,家裏出了內賊
“提防有詐”的字條捏在謝連橫手中,他三天前就收到了,銀鈎鐵畫般的字跡穿透紙張,看得出功力深厚
“什麽!”謝連縱驚得臉色一變
在他對面的楊大成同樣心驚不已,有些慌亂,面色灰白的雙手握拳,手背青筋浮動
兩人心中都有個疑問——誰出賣了他們?或是誰口風不緊說漏了嘴?
“錦風堂”三個字是秘密,豈能宣揚出去,這不是給他們招事?
“所以夜裏沒事別往外走,縣府那邊也會派人來調查你們……”他頓了許久才又開口
“配合問話,早日査出真兇,衙門的人會一一核實身分,看有沒有人謊報”
最後那句話似乎意有所指,謝連縱驚得面無血色,手撐着桌子才能站立,而一旁的楊大成則是挑眉冷笑毫不在意
一會兒,謝連橫走了,謝連縱才驚慌地看向楊大成,手指微顫地指着他,語氣也多有顫抖,“怎、怎麽辦,你會被查出來!”他的身分是假的、捏造的,禁不起一查,很快就會曝光
楊大成卻氣定神閑一睨“慌個什麽勁,自己吓自己,我有路引,而且真有謝連城其人,不怕人查”
天高皇帝遠,等去了京城一趟回來,他早得手走人,想要找他是大海撈針,他已經變成另一個人
“是嗎?”謝連縱松了口氣
“當務之急是趕緊讓你大哥點頭答應鹽田的收購,你要大力鼓吹利潤有多豐厚,我在一旁敲敲邊鼓,你一句、我一句地把他繞暈,還不手到擒來?”他不信謝連橫這塊骨頭有多難啃
謝連縱卻是一笑,笑得諷刺“我大哥沒你想像的好糊弄,他比你聰明多了,還不受誘惑”
雖然不願承認,但大哥的确勝他許多,不論品性、學識、才華、凝聚家族的向心力,兄長的确高人一等
可是那又如何?人都有私心,族親看的不是你的能力有多好,而是能讓大家得到多少利益,真金白銀才是實力,誰給他們銀子,誰就是頂梁柱,沒人嫌銀子多了咬手
楊大成一聽,臉色有幾分難看“你認為這是好事?”
面上一僵,謝連縱又是冷哼
兄長越難擺平對他越不利,拖得越久越容易事蹟敗露,晉江雖遠,卻也不是打聽不到那邊的消息,只要有心,還是能略知一二,他的如意算盤便會落空
同在一條船上的人,謝連橫還是希望合作愉快,他們都有相同的目的,拚着謝府百年財富而去,拿不到手,心有不甘
“咱們不要自己先鬧起來,你才是鳳陽鎮土生土長的當事人,你來告訴我,蘇家還有什麽底氣足以和我們叫板?連雙手沾血的錦風堂殺手也屢屢受挫?”想到大門口那幾具死屍,楊大成既憤怒又心驚,怒火狂燃
“這……”他和蘇家不熟
所謂物以類聚,同在鳳陽鎮中,亦有深交和淺識之分,謝連縱和蘇東承向來互看不順眼,最多是點頭之交
倒是謝連橫和蘇東承交情不錯,是談得來的棋友,只是蘇東承搬到外地便斷了往來,蘇家敗落回鄉後,不再腰纏萬貫的蘇東承也不好意思再登謝府大門
“爛船也有三斤釘,他們沒有上得了臺面的親朋好友,或是肯為他們出頭的人家?”老的老、小的小,沒多大用處,若說背後無人,說出去沒人相信
他的人實力都不弱,可是一個也沒逃過,全都死于非命,叫他不由得多想
知己知彼,方能制敵機先
“這我得想一想,蘇家沒被你弄倒前是本地富戶,人緣倒是不錯……”富在深山有遠親,當年的榮景與謝府不相上下,只可惜……他看了面無表情的楊大成一眼
“說重點”他不聽廢話
謝連縱也不是什麽好鳥,冷冷一瞥“人窮了鬼見了都怕,誰還會眼巴巴的靠過去,不過……”
“不過什麽?”還吊胃口?
“蘇家去外地前有一門親,那丫頭與山裏獵戶之子結下女圭女圭親,只是小夥子從軍去了,離開前便把婚事給退了”他記得那小子眼睛挺利的,像頭狼崽仔
“退親?”
“不過仗打完了,前陣子那小子回來了,聽說也是個獵戶,時不時往蘇家送些獵物,不知是不是和他有關”他記得姓衛的身手不錯,早年也是小有名氣的獵戶,虎父無犬子,他的兒子應該也是狩獵好手
畢竟能從死傷慘烈的戰場活着回來,既沒缺胳膊少腿,也無顏面殘疾,除了運氣外,功夫底子也不差才是
謝連縱向來不把一般平民百姓看在眼裏,就連對當地縣太爺也帶了三分鄙夷,眼高于頂的将這些人踩在腳下
主要是謝家有人在朝中當官,官職還不小,謝連縱一個隔房妹妹為郡王府側妃,雖然不怎麽受寵也和郡王府沾上一點邊,何況謝側妃之子日後也是有享用不盡的富貴,他怕什麽,明晃晃的靠山為何不用?
靠着狐假虎威,他也混得人模人樣,惡名遠播,不過人是貪心的,看到別人比自己過得好就眼紅,一樣是兄弟,憑什麽有高低之分?他只是晚出生幾年而已,卻被剝奪一切
因此楊大成向他招手合謀謝府産業時,謝連縱根本是迫切的、毫不遲疑的答應,還主動提議做內應,将謝府裏裏外外的資産全挑明,事未成已坐地分贓,看誰能得銀多少
“你是個傻的嗎?獵戶再厲害能一口氣解決六名二等殺手”肯定另外有幫手
被合夥人嘲笑一番,謝連縱倒是忘了先前的惶然,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更想知道何時才能拿走兄長手中的謝府“接下來我們要怎麽做,蘇家那幾個留不留?”
“先看看情況再做決定,不能把我們曝露出去,我找幾個人盯梢,看蘇家那邊有無異狀”他總覺得頭頂懸了一把鋼刀,随時要掉下來,讓他渾身長了毛刺一般難受
“啐!怎麽都殺不成?”大哥那邊也陷入膠着,諸事不順,難道他這輩子做不成家主?謝連縱的不甘心寫在臉上,陰郁而狠厲,他幾乎不想等待,直接想讓府裏挂白幡,哀悼長兄“病卒”
可惜楊大成不會讓他這麽做,楊大成要的是錢財,不想把事情鬧大,“經商失敗”是個人投資失利,運氣不好怨不得人,一旦出了人命,那就會驚動官府,一追査下去牽絲攀藤,甚至拔出蘿蔔帶出泥
這是他所不樂見的,也會讓他的主子難做,他要的是銀子、是大量的資金,其他不在考量之中,自然得小心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