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有彼此的地方便是家(1)

“你不要命了嗎?傷那麽重還敢往外走,你瞧瞧,傷口又裂開了,血流個不止,你以為自己是貓呀!有九條命,怎麽也死不了!衛海天我警告你,你要是再這麽胡來,我肯定咬你,咬得你遍體鱗傷……”

聽着耳邊念經似的叨隐聲,從鬼門關走了一趟的衛海天不僅不覺得聒噪,還認為有如天籁一般,讓他百聽不厭,身心歡喜,全身舒暢得像躺在無人的大草原上,迎風吹來沁人心脾的花朵芬芳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自己絕對是上天寵兒,給了他天仙似的嬌人兒,不嫌他一身新傷舊創,不在意他家亂如遭匪,溫柔婉約、蕙質蘭心、宜室宜家,是多少男兒渴望的賢妻良婦

“還笑,你這人沒心沒肺,一條命去了半條,差點當了閻王女婿,來了三個太醫全力搶救,原本以為你肩上的刀傷最重,沒想到背後那一劍差點将你剖成兩半,月複部中刀,傷及髒腑,血又止不住,快流幹了……”

“你的剌繡越來越好了”

衛海天冷不防說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正在唠叨不休的蘇明月怔了一下,不懂他話意為何

“聽說我的傷是你一針一線縫合的,谷太醫還稱贊你縫得好,又直又美,針腳密合,要是沒有你的好手法,我這條命真的救不回來”

他也沒想過會傷得這麽重,在安排屬下善後,以及命人入宮禀告皇上接下來的行動可以開始了,便整個人倒下

聽他說得雲淡風輕,蘇明月就來氣“那是死馬當活馬醫,他們都說救不了,要我放棄,可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就血一直流,止不住嘛!那就縫起來,像縫羊皮水袋一樣,縫得密了就不會漏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的,一股腦地将烈酒倒在針線上,擅繡的她飛快地将他的傷口當繍布一針一針縫合,她以為她的手在發抖,可是縫完之後才知整只手臂都僵硬了,硬得像石頭

還是秋沫、回香又搓又揉,又用熱巾子敷了一夜,她的手才有一點點感覺,還是太醫開了藥抹上三天,她的手才恢複知覺

“月牙兒,謝謝你的不放棄”衛海天輕握柔白小手,用着布滿厚繭的大掌搓揉纖纖蔥指

他曉得她為他做了什麽,因此非常不舍,心疼她這雙為刺繡而生的天工巧手差點廢了,這輩子欠她的怕是還不清了,這般美好又堅毅的女人,是他的

“有什麽好謝的,換成是你也會想辦法救我,我們之間用不着再分彼此”

他是她、她是他,同生共死

蘇明月很感動,為了維護她,他拖着傷重的身子站在她身邊,足夠了,她的心塞滿對他的愛戀,從今以後,再也無怨無悔

“不一樣,你還要扛着我那一家子對你的謾罵和羞辱,他們根本不讓你救我,存心讓我死,我娘那張嘴說不出半句好話,弟弟自私,妹妹只想着攀龍附鳳……頂着層層風暴至今,你還好嗎?”他什麽也幫不了她

蘇明月訝然“你怎麽曉得?”

他狡猾一笑“我有很多眼線”

“啐!準是谷太醫說的,他的嘴上沒把門,比三姑六婆還碎嘴”從沒見過這麽愛說話的太醫,連院子裏長了一株婆婆丁,他也能從清熱解毒說到火炒煮湯,打個蛋花下去更香濃美味……

若衛海天不是張翠花親生的,她都要以為那是仇人之子,一群人急着要救重傷的将軍,當娘的居然張開雙臂阻攔,還一臉嫌棄的說人不能死在将軍府,太晦氣,他們還要住在裏面

将軍竟然住不得将軍府,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滑稽的事,讓所有人都傻眼的怔在當場

有個不顧兒子死活的親娘,卻有個拚命護他的蘇明月,她不管張氏如何刻薄的嘲弄她,将阻攔的她推開,大步帶人往裏走,一行人把她當路邊石頭,完全無視

張翠花氣個半死,在房門外破口大罵,衛海風在一旁幫腔,同樣是怎麽難聽怎麽罵,最後還拖來一口棺

簡直是極品了,無可比拟,連太醫都說人活着沒死,母子倆卻用力敲牆拍窗,想讓衛海天不得安寧,活活拖死

棒天,不想和他們打照面的蘇明月便讓小四等人帶人守在院子外,未經允許衛家人不得入內,若有喧譁準許動手,只要不見傷随人玩,要讓他們怕,再也不敢靠近

“就算他不說,我身邊的人還不會開口嗎?他們把你贊得像一朵花,害我狂飲好幾缸醋,這麽好的你陪在我身邊,我真是三生有幸,這輩子只對你好”

衛海天不只慶幸,還有些後怕,若非奉皇命回老家查緝有人私下招兵買馬一事,他不會遇上她

其實幾年前他回去過,卻聽說蘇家搬去外地,音信全無,他才又落寞回京,沒多久就去了邊關

“那你還退婚?”想到這件事她仍有些堵心,雖然那時的她并不在意兩人的女圭女圭親,可是心裏還是不舒坦,她覺得要提退婚也應該是她提,由男方提起好像她這人不好,何況他的家境還不如她

他呵呵一笑,把她想抽出的手握得更緊“因為我傻”

“狡辯”她一啐

“所以傻人有傻福,兜了一圈我們還是在一起”天定良緣是切不斷的,他倆的緣分早已注定

“哼!誰和你在一起了,自作多情”她還在惱他傷沒好就私自下床,縫好的傷口又泌出血絲

因為縫得很密,因此傷口并未裂開,可是肌肉的用力又把縫合的傷處撐開了些,不仔細看還真像傷口又開了口

蘇明月氣衛海天不珍惜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命,目前他最重要的事是休養,其他事不用放在心上,忍一時之氣,日後總有機會讨回來

“是誰自稱将軍夫人,把公主氣得都哭着跑掉了”他取笑,卻也心疼她受的委屈,似乎她總是受他的牽連

“你要舍不得我欺負你的金枝玉葉,下回我避得遠遠的,不壞你們的好事”她反擊

他一聽,額頭的冷汗都冒出來了“別呀!我的好月牙兒,我的将軍夫人舍你其誰,公主要哭就哭吧,她方才哭得其醜無比,我吓到了,你要保護我,絕不能讓醜女靠我太近”

噗哧!“你可以再不要臉一點”

能入宮的妃嫔能醜到哪裏,美人生的孩子就算不美也不會醜到鬼見愁,如意公主眉長眼細,是個鳳眼美人

“在你面前要臉做什麽,人太老實娶不到老婆”他輕輕一拉,将她扯入懷中,俯身一吻

“等等,小心你的傷……”

唔、唔、唔……須臾,喘息聲響起,令人臉紅

“品嘗不到瓊漿玉液,我肯定會爆體而亡……”他想要她,想到全身都發熱,只有她能平息

“胡說什麽?”蘇明月氣惱的往他肩上一拍

“啊!”衛海天慘叫出聲

“你……呃!我忘了你肩頭有傷……”看他少了血色的臉又白了三分,蘇明月眼眶不禁一紅

“別哭呀,月牙兒,不、不怎麽痛,你看你的針線活做得多好,手重些也沒事”原本是想哄她,沒想到他一提到“針線活”,她淚如雨下,把他吓得差點魂快飛了

“我……我的手是用來刺繡,不是縫傷口的,看你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面白如紙,胸口的起伏弱得我以為你沒喘氣,那時我多怕……”她一直忍着不敢哭,直到現在

“好,沒事了,我命大,閻王不收,以後不會再有了,這次是我大意了”他看到燕岚十八騎,以為只來了十八個,哪知狡猾成性的成王把阿拉漢身邊的兩個壯漢也派出來,赤勒和狼牙的實力不弱,是薩滿國的前鋒

“那你不打仗了?”

“呃、這……”被淚水洗過的雙瞳明淨美麗的望着他,他卻說不出她想聽的話

身為武将哪有不打仗的道理,哪裏有亂就往哪裏去,身受皇恩義無反顧,他保護的不只是黎民百姓,還有月牙兒,以及他們的家園和将來的孩子

看見他的遲疑,她苦澀一笑,随即又釋懷“不為難你了,你去做你該做的事,我等你回來”

聞言,衛海天動容,輕輕将下颚往她頭頂一放“你真好,好得令我汗顏”

她輕言細語“我只想你無後顧之憂,每回出去記得回來,不論多久我都願意等,你以自己的安危為上”

“月牙兒……”他大手捂住她雙眼,不讓她看見男兒眼中也有淚,他是她的支柱,不是多愁善感的愛哭包

“對了,你的傷會好得這麽快要感謝一個人”有恩當圖報,不能視為理所當然

“誰?”他漫不經心,只想看着她

“太子”

他一頓“太子?”

“他送了一根千年的血參,一碗血參湯下肚,你的面色立即好了許多,微弱的脈搏變強”沒有血參不過是好得慢一點,不過心意無價,人家肯拿出來表示重視這個人

衛海天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其實皇上讓我做的這件事也是為了太子鋪路,讓太子的上位更順遂”

少了成王這隐患,太子日後的皇位更穩固,他不用一面應付繁重的國事,一面提防成王的逆反之心

“他想讓太子念着你的好?”果然是帝王心術,走一步看三步,連往後的十步都做好安排

“這是其一,另外想讓我歸于太子黨,以我的兵權輔佐新帝,朝堂的官員若是太羅嗦,新帝指誰我就打誰”他是一把很好用的刀,忠心,而且沒的心思

“啊,皇上真會算計”把人當棋子,那麽長遠的事也預設周詳

“皇上不算計就不是皇上,他連最親近的人也算計在內”太後、妃嫔、皇子皇女,他連自己都不相信

“嗯,挺可憐的”都說孤家寡人,皇上沒有朋友,爹娘兄弟姊妹,乃至于妻子、孩子都得防備

衛海天一聽心愛女子對其他男人的同情,他立即不滿的摟住她不放“我才可憐,你看我傷得這麽重,連床都下不了,你要多疼疼我,給我點甜頭吃,譬如……”

他一手伸向她胸口,打算先做新郎

“再動就廢了,你想多躺幾天?”她輕啐地揮開祿山之爪

“不動也會廢,我不近二十餘年……”他從未嘗過女人味,都餓了

面上一紅的蘇明月有些松動“再忍忍,等你好了就成親,反正遲早都是你的人,跑不…”

“月牙兒……”他動心也動……唉,不能說的地方

“頭兒”

衛海天正想将人撲倒,上下其手,卧房外傳來小四的聲音

“有事?”冷音一沉

“頭兒,你娘和弟弟非要闖進來,不讓你娘進來便宣稱手中有包毒藥,你不見她,她就死在門外”真是難纏的老太太,他家頭兒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攤上個愛做妖的娘

“他們還在鬧?”真是不死心

“是呀!”鬧得可兇了,從沒見過這麽鬧騰的老婦人,跟仇人沒兩樣

“讓他們進來”這事早晚要解決

“頭兒,你确定?”小四怕他反悔

“沒事,她總不能殺了我”他自我解嘲

“頭兒……”為什麽他覺得很難過?

“小四,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你們”以及他的月牙兒衛海天情意深濃地望着他這輩子最深愛的人,他別無所求了

這話讓小四精神一振,人也輕松起來“是”

宏亮的聲音一起,聽得人心情愉快

一會兒,老了許多的張翠花像下了蛋的母雞,神氣活現的走了進來,她臉上沒有一絲悔意,更無愧色,有的是趾高氣揚、眉飛色舞,認為她贏了只剩半條命的長子

而在她身後是仰着下巴,用鼻孔睨人的衛海風,他那眼神充滿鄙視,覺得這些年将軍府的大小事都由他出面解決,大哥鮮少在府中,對将軍府的貢獻不大,所以自個兒識相點,別想和他争

“老大,我有話跟你說……”

“不可能”

面一滞,張翠花又開口“我還沒說完,你怎麽……”知道她要說什麽?

“還是那句老話,不可能”寵子如殺子,他不會縱容他們一再得寸進尺,他的耐性已經告罄

“你至少讓我把話說完,你……”同前幾次一樣,她一提到重點,大兒子便不客氣地出言打斷

“禦賜的将軍府不可能給衛海風,他沒資格得到,所以你不用一直問我,就算我出事,內務府那邊也不會變更魚鱗冊”他們到底得有多蠢,想把将軍府占為己有

鎮北将軍府之所以為鎮北将軍府,是因為有個鎮北将軍,若是衛海天不在了,那麽鎮北将軍府形同虛設,将被朝廷收回

“為什麽不行?我們都在裏面住了那麽多年,将軍府是我們的,你跟內務府說一聲不就得了?”她不懂什麽叫內務府,以為是一群無根的太監住的地方,只覺沒什麽好怕,讓兒子憑着官威壓一壓就得了

內務府顧名思義是掌管宮廷內務的機構,皇室私有産業的管理、宮廷日用的采買、宮廷禮儀、人員管理,甚至是皇莊租稅,管的是皇帝的財物和後宮妃嫔的日常所需

換言之,有點像一座府邸的總管,管門面也管內務,和大老爺有關的事他都要管,但是他不能替主子做主,要先請示過,得到允許才能做

“娘,您知道何謂禦賜嗎?”衛海天掰開來和她好好講

她不耐煩的揮揮手“不就是皇上賞賜我們的東西,既然給了我們就是我們的,你說這些幹什麽”

“沒錯,禦賜是皇上給的,可是皇上給的才是我們的,皇上不想給了他便會收回,所以鎮北将軍府不是我們的,而是皇上的”他們不過是暫居,日後子孫不肖照樣會被收回

“什麽意思?”張翠花聽不懂

“皇上為什麽禦賜将軍府?”衛海天看着他娘,似要牢牢記住她貪婪的嘴臉

“因為你打了勝仗……”她忽然“啊”了一聲,想到他們一家人為何住進将軍府,但是她又想着一家人為何要分彼此,老大的和老二的有什麽不同,不都是衛家人

“娘也想起來了吧,皇上賞賜的對象是我,而不是衛海風,如果他想要自己的将軍府,他可以去打仗,南邊倭人肆虐,只要不死,他三年內能混個四品宣威将軍——”

“大哥,你想我去送死?”只想不勞而獲的衛海風憤慨打斷他的話

“是呀!你這心是怎麽長的,居然壞到連弟弟都容不下,明擺着的将軍府給他不就得了,反正你又不常回來”張翠花用施舍的口氣說着,意思是你看你弟多大方,就算你偶爾回來一趟,他也會準備個屋子讓你住幾天

鸠占鶴巢還好意思說得這般光明正大,拿了別人一萬兩銀子,施舍給人五十文,卻要人家感激涕零

“為什麽要給他,他是平亂還是征西又或是剿匪了,他什麽都沒做就想奪走他哥哥拚死拚活得到的一切,我還是要問一句‘憑什麽’,因為祖上積德,祖墳冒青煙嗎?”對于張翠花母子向衛海天的親情勒索,滿月複忿忿的蘇明月實在看不下去了

“月牙兒,沒關系,就要結束了”他們也該反省,靠自己的雙手活下去

“我心疼你”真的心疼她爹她娘一直很疼她,弟弟乖巧又聽話,雖然蘇家由富轉貧,可一家人的心還是凝聚在一起,沒有不甘和怨恨,彼此珍惜

看兩人眉目傳情,情話綿綿,張翠花心裏莫名起了厭惡,竟一把将蘇明月推開,還想一巴掌打向長子

“偷來暗去的狗男女,沒人要的小娼婦,你算個什麽東西,我們衛家的事還輪不到你管,再敢多事就叫人打死你……啊!我的手……大、大郎,你幹什麽,我、我的手……”

快被他折斷了

“娘,別怕,我幫您教訓大哥,大哥!你快放開娘,不然我去敲登聞鼓告你不孝……”

衛海風話說到一半忽然左膝一跪,他的膝蓋骨上多了枚銀扣,痛得他沒法直立

“這是我的女人,我不會允許你們欺淩她”衛海天松開手,緩緩将他的月牙兒拉到身邊,輕握她手心一下

“你、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連親娘和兄弟都敢動粗,一定要告他,告到他沒官好做!

張翠花還是很天真,她想用“不孝”名義告長子好讓長子丢官,那麽将軍府便是小兒子的,但是她沒想到衛海天也能這麽做

“娘,忘了告訴您一件事,我準備辭官”

張翠花、衛海風母子喜不自勝,嘴角揚得很高,以為目的終于達成了,但衛海天下一句話将他們打入深淵——

“所以你們可以搬家了,我不是鎮北将軍就住不了禦賜鎮北将軍府,辭官之後必須還回去,以後我帶着月牙兒回鳳陽鎮,她刺繡、我打獵,我們不用再為将軍府給誰起争執了”

皆大歡喜……不可能

“什麽!”張翠花兩眼翻白,倒在身後的小兒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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