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洋子愣愣地看了伊佐那好一會兒,直到身後一聲慘叫傳來,她立刻打算回頭查看情況。只是少年并不願意她把注意力放在別的地方,他旋即冷了臉,然後拉起對方的手,轉身帶着她往反方向走。
“等一下!伊佐那!他們……你等等!”
被迫跟着對方往前走的洋子只來得及回頭看了一眼,然後便被拖着走了很遠,中途不管她說什麽,再怎麽掙紮,伊佐那也一句話都不給,手裏的力道甚至還緊了緊。
“你抓太緊了!很痛啊!”
直到她忍不住痛呼出聲後,少年才停了下來。此時兩人已經走出去很遠,來到了福富町外的大道邊。他稍稍松開了洋子的手腕,擡起來仔細看了看後,又改成握住了她的手掌:“抱歉,我一會找點藥給你。啊,我記得鶴蝶那有個膏藥,貼一下很快就能好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見對方終于願意停下聽自己說話後,洋子打量了一下少年。
他長高了不少,但也還是和以前一樣只高了她一個頭。所以在望着對方的時候,這種相似的高度差總讓她有些恍惚,好像兩個人依舊是當年的小孩兒一般。看他的穿着都還不錯,生活上應該并不拮據……可剛才發生的那一切,以及自己查到的那些疑似情報,洋子此刻想來,一時竟也不知道從何問起。
好一會兒過去,她最後只憋出了一句:“你……你和鶴蝶,過得還好嗎?”
“不太好。”半坐在路邊欄杆上的少年低頭玩着兩個人交握的手指,頭也不擡的,幾乎立即如此回答道。見洋子再次沉默不語,伊佐那低頭輕輕笑了一聲:“怎麽了?你現在見到我了,然後呢?失望了?後悔了?”
“當然不是!我只是,只是覺得可以有更好的辦法不是嗎?像剛才,我們可以報警,可以用我的電擊棒威脅他們……并不一定要靠暴力去解決,對吧?”
“是嗎?我不知道還可以怎麽辦,我這幾年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
少年低垂着眼睛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臉頰邊的耳墜微微晃蕩着,繼續說到:“我們不知道你去了哪兒,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我們只知道,如果不反抗,不打回去,不先下手為強……也許就見不到你了。”
“我們沒有別的辦法,是你先丢下我們的,洋子。”
她看着他,心像是被那條唯一的蛛絲纏繞着一般,不由自主地就皺起了眉,眼睛有些發燙:“不是的!我也不想走,可是當時遇到了那樣的事,祖父他把我關起來…哪怕我很想聯系你們,我也沒辦法……”
“你看,我們都沒辦法。”伊佐那平靜地看着低頭努力解釋的女孩兒,扯了扯兩人依然握在一起的手,讓對方離他更近一點,然後他彎下腰湊到她臉前“所以是我們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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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在咫尺的少年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他的眼睛再次回到了那種霧蒙蒙的狀态,讓洋子怎麽都看不清裏面的情緒。她不喜歡這樣的伊佐那,她想起剛才對方還笑得那樣開心,眼神都明亮了起來……是,她明明是最沒有資格指責他們的人。
一想到這裏,她心裏就格外得難受。
“對不起,伊佐那。我不是那樣的意思,如果我讓你感到不快……是我的問題。我從福利院知道你們後來的遭遇,知道你們可能是因為我而…進了少年院,我真的很難過、很擔心。從京都回來後就一直在找你們,想了好多辦法,就想知道你們還好嗎?而我,是不是還有什麽可以幫到你們的……”
洋子說着說着,感覺那纏繞着心髒的蛛絲越來越緊,讓她止不住地覺得酸脹到發疼,眼淚便又掉了下來。她想,或許不是他們需要她,而是自己需要他們。意識到這一點後,她最後的話甚至有些說不出口:“……我好像,從小就是這樣。永遠自說自話,沒有問過你們的意願…如果,我是說,要是你不喜歡就當我今天什麽也沒有說,也沒有來過,我知道你們過得還不錯就……”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再一次扯了一下手,這次伊佐那的力道很大,直接把她拉到了懷裏緊緊抱住了。然後洋子就感覺到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腦袋微微蹭了蹭她的,開口時聲音很沉,像是在壓抑什麽一樣:“我怎麽會不喜歡。你說的我都想聽,所以,教教我。”
他微微拉開了兩個人的距離,用額頭抵着對方,看着她睜大的雙眼,還有從裏面依然不停滑落的眼淚,便擡起手用拇指輕輕揭過:“看着我,然後告訴我怎麽做才是對的,好嗎?”
眼前的女孩兒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得到的是這樣的回答,好一會兒後才反應過來似的彎着嘴角不停地點着頭。見此,伊佐那也笑了起來,然後再次伸手抱住了對方。
“能再見到你真的太好了。”
他如此說道,可靠在洋子肩膀上的那張臉,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卻面無表情,眼神晦暗。
就當做沒來過?開什麽玩笑,是你自己找過來,是也你自己渴望見到他,那他為什麽要讓你走?哪怕是欺騙也好,隐瞞也好,現在的他早就不是當年那個什麽也不懂,什麽也辦不到的小孩兒……他可以做到很多事了,所以這次一定不會再重蹈覆轍。
那些他渴望的,夢寐以求的,從此再也不會被自己弄丢。他要全部緊緊抓住,即使不擇手段也不放手。
暴力會滋生出權力,而權力便可以使人無所顧忌,随心所欲。加入黑龍,成立天竺,再到并進東萬,徹底建立出這個最惡的愚連隊開始涉足黑///道。伊佐那早已在這個過程裏,無數次品嘗到那種為所欲為、淩駕于他人之上的感覺。
對權力的渴求,之于他便已經是刻進了血液中的本能。哪怕此時的洋子發現了他的崩壞,或許也很難将其改變。更別說她早就被重逢的喜悅沖昏了頭腦,哪裏來得及細想。
到底是覺得兩個人這樣站在街邊說話,而且一直被伊佐那抱着,洋子便有些不好意思——她從小到大,除了被以前的保姆小坂阿姨抱過以外,還沒被其他人這樣對待過,何況兩個人性別有差,總是有些不自在。
她推了推少年的胸膛,低頭拉開距離的時候,看見了另一只手上的手表顯示已經下午快6點了。
“啊!糟糕了!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原本還有點磨磨蹭蹭,此刻洋子幾乎是跳腳一般直接一把推開伊佐那,然後立時從提着的書包裏掏了半天掏出了一個翻蓋手機開始查起回川崎的線路,根本沒理會對面的人還保持着雙手前伸的動作,臉上也有些不滿。
“幾點之前?”
見女孩兒算起電車的時間,似乎在猶豫怎麽換乘比較快捷,伊佐那收回雙手插在口袋裏,這樣問她。
“6點半!我看看啊……感覺怎麽都來不及,最近的車站是…”
伊佐那一下站起身來走了幾步靠近洋子,然後輕咳了一下:“嗯……我送你吧。我馬上把車叫過來。”說完,他就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挂斷後一邊‘啪’地一聲蓋上一邊側頭看着她,還挑眉笑了笑。
直到坐上一輛黑色的轎車,洋子還有些恍惚。
在她心裏伊佐那仍然還是個小孩子,需要自己教導保護。怎麽突然就有一種,啊,他好像确實長大了,都快成年,已經是個社會人了的落差感來。
這種感覺連帶着她想起了伊佐那的‘工作’……躊躇了片刻,她還是有些警惕開車的彪形大漢,便壓低聲音湊到正看着窗外的少年耳邊:“那個叫‘天竺’的暴力團和你有關系是嗎?”
感覺到洋子的呼吸輕輕落在肩上,伊佐那微微勾了勾嘴角,但又馬上因為對方講的內容而皺起了眉,轉過頭去反問她:“你為什麽這麽覺得?你從哪裏了解到這些的?”
“網上有一些不良少年混跡的論壇,我看到天竺兩個字就想起你以前和我說的話,然後就在上面看到什麽關東事變之類的讨論,說天竺和東京萬字會火并了起來……”話說到一半,洋子猛地想起來,剛才跟着伊佐的那些人身上,黑色工裝制服模樣的衣服背後繡着的金色卍字,以及,她看了一眼前方的司機肩膀上的同款符號。
“他們是東京萬字會的人?所以你果然是,加入了那種暴力團體是嗎?那剛剛那些人豈不是被……!”
“放心,他們都知道分寸。況且那種小混混,不給點教訓還會繼續做一些,壞事。”他特意強調了一下最後的那個單詞,果然見洋子臉上露出一點猶豫的表情來,然後繼續說到“是,天竺是我建立的,然後被東京萬字會給……收服了。”
女孩兒臉上的猶豫立刻變成了擔憂,伊佐那趁機側過身去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皺着眉垂下眼簾,好似有些難過:“我建立的天竺裏面收留了很多和我一樣的孤兒,他們多數除了一身力氣,會打架外也沒什麽本事。很多還是紅燈區出生長大,逞兇鬥狠都習慣了。自然也會跟周圍的不良和暴走族,甚至一些極道發生沖突……你也見到了,我們輸了,并入了東萬。”
“輸了,不能就直接離開嗎?如果真的和什麽黑///道組織有了牽連,那多危險?而且那些人都是幹着違法犯罪的事,你跟着他們……”
“不能。退出就是死,這就是極道的規矩。”少年擡起頭來直視着女孩兒的眼睛,裏面沒有任何的情緒,依舊蒙蒙一片“如果我在裏面,至少他們忌憚我的力量還會給我幾分面子,況且東萬在整個關東不過是個數不上名號的組織,最多也就涉及一些灰色産業,還夠不上那些大‘生意’。我們也有自己的規矩,正好約束手下這些習慣了不講規則道理的家夥們,別幹出些過分的事來。”
洋子實在是對日本的黑///道不甚了解,唯一有的印象就是在她穿越前的世界裏,好像類似的組織一直都是合法般的存在,甚至網上還盛傳XX組萬聖節的時候給小孩兒派送免費糖果之類的新聞。
或許,就像伊佐那說的,有些組織并不幹什麽壞事?只是,像江湖幫派一般?
“那這麽說,你們也是沒有辦法才不得不成為了極道?其實也沒做什麽可怕的事,反而,非要說的話去約束那些難以管束的混混們,還有點像義警了嘛!”
聽見她這樣的評價,以及臉上雨過天晴般笑起來的模樣,伊佐那眨了眨眼,然後立刻坐直了身體轉過臉看向了窗外,雙手也沒再抓着對方反而收回來搭在了腿上,這才輕輕嗯了一聲作為回答。
洋子絲毫沒發覺對方的異樣,還很興奮地長舒了一口氣,想着心裏一直提着的石頭終于是落地了。她原本還在考慮要是伊佐那他們變成了無惡不作的壞蛋,那就難辦了——首先,自己心裏那一關肯定就過不去。她是個正義感很強的人,必然很難接受其行為。但她又那樣在乎對方,肯定會去要求對方改正甚至自首。
真到那樣的地步,他們會産生沖突,會有争吵都是正常的。自己對待他們的感情肯定不會變,可他們呢?會憎恨、埋怨自己嗎?說不定,會永遠失去這段友情吧?
但還好,一切還沒到她以為的這種地步。
“太好了!我想着幾年不見,你們從少年院出來又加入了什麽暴力團,還以為…你們變成了什麽大壞蛋之類的……抱歉,我不該這樣先入為主,誰說人不能改過自新,對吧?”
少年這才回過頭來,臉上沒什麽表情,霧蒙蒙的紫色眼瞳越發有些看不清般的詭異,還不等洋子看個仔細,他已經眯着眼笑起來,就像小時候總會在打架後自己數落他時那樣,帶着點撒嬌的感覺,輕輕抓了抓她的手。
“嗯,是啊。我見過的好人太少了,你可要好好教我怎麽做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