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睡前躺在床上的洋子,想了想還是掏出手機給伊佐那的郵箱發送了一條郵件。大概就是說她這周都很忙,可能很難見面了。不過還可以約到下周,她會盡量想辦法早點放學去橫濱找他們,她已經查好了過去的最快路線等等。
等了十來分鐘,她沒等到回複,就這樣握着手機歪着頭睡了過去。
早上醒來時,看到伊佐那在半夜給她回了一條,寫着:【可是我真的每天都想見到洋子。】
她坐在床墊上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原本昏昏欲睡的精神在看見這條郵件的時候一下清醒過來,想象着少年說這話時可能的神色,洋子竟然微微有些紅了臉。
好可愛啊啊啊——!
不行!她立刻搖了搖頭,然後拿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臉。不要有這樣的怪阿姨心态!真按年齡來算,他可比自己還大5歲呢!不過在她心裏,永遠還是把伊佐那當作需要自己看顧的小孩兒罷了。在用手機回複過去一條【放心吧!下周肯定可以見面啦!很快的!】後,她立即起身趕緊收拾收拾準備去學校了。
對于秒回的那條【嗯,很快就會見到了。】,她并沒有很在意。
直到放學後,她才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很快,是真的很快。
她原本是在副校舍的一樓某個活動教室和班上的同學們排練曲目,中途是聽見後排弦樂部分的幾個女生有些微的騷動,但當時正是她們管樂的段落,專心致志吹奏的自己并沒去管身後這些小情況。直到一遍排練結束,她轉頭往窗戶邊放着的書包那兒走的時候,才看見了窗外站着的兩個人。
褐膚白發的少年正站在校舍底下那一排花壇外,笑着和自己搖手打招呼,他身後那個黑色短發,額頭到左眼附近有條巨大傷疤的少年,此時見到自己看過去也微微笑了起來,讓那張看起來有些可怕的臉柔和了很多。
“——!”她原本想叫名字,可聽見後面同學們叽叽喳喳的讨論聲,洋子立刻止住了,只是快步跑到了窗邊,雙手撐在窗戶上,踮着腳整個上身都探了出去。“你們怎麽來了?!不對,你們怎麽進來的?”
伊佐那見她如此,立刻一腳跨過了那一排花壇,跳到了窗戶外伸手扶住了洋子的身體:“不是說了很快就會見到了嗎?你想見鶴蝶,我就把他帶過來了……你們學校側門連個門衛都沒有,輕輕松松就能翻進來。”
“我就說……”洋子有些不贊同地瞪了他一眼,然後立刻把目光轉向了還隔着花壇站在那邊沒動的黑發少年身上:“鶴蝶!還記得我嗎?我是洋子呀!”
看到女孩兒和自己招了招手,鶴蝶也跨過花壇走到了窗戶下,低頭看着她笑着回答到:“好久不見了洋子。我怎麽可能不記得你?你還和以前一樣。”
Advertisement
洋子微微擡起頭看着這個長高了好多的少年,記憶裏他好像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現在居然已經像個成年人一樣高大了。而且性格也和小時候那種懵懵懂懂,傻傻呼呼,見到吃的會兩眼放光的小男孩兒那般不同,變得成熟又內斂。
原本在伊佐那身上沒怎麽感受到的,時過境遷之感,此刻因為鶴蝶的出現深深擊中了洋子的內心。
所謂的成熟,穩重,懂事……大多數時候不過是來自于吃過的苦,經過的痛。
她一想到分別的這些年,他們兩個人在少年院呆過;出來後或許會受到各種各樣的歧視;而他們為了生存,像伊佐那說的那樣只能混跡在三教九流裏……洋子鼻子一酸,然後又朝着鶴蝶招了招手,在對方不明所以地微微傾身過來時,擡手揉了揉他短短的黑發。
“那鶴蝶可太不一樣了,長得又高又帥!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說完她就收回手來揉了揉鼻子,然後眯着眼笑起來想掩蓋一下有些泛紅的眼睛,好抑制住自己想哭的沖動。此時正好傍晚習習涼風吹過,帶起窗戶邊的紗簾往外飛揚起來,一時不知道是錯落的光線還是女孩兒明媚的笑容,在瞬間晃花了兩個少年的眼睛。
“洋子~聊完了嗎?”
後面打趣的聲音傳來,洋子立刻縮回了窗戶裏。她回頭看了看後面瞧了半天戲的同學們,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和伊佐那兩人吐了下舌頭:“我先繼續練習!一會兒再講哦!”說着,便拿着小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當然也免不了被周圍的同學拉着說了幾句,她都随口搪塞了。
其實伊佐那跟鶴蝶已經來了好一會兒,早就看到了女孩兒認真吹着小號的模樣。所以在這之後,感覺到她和剛剛見面前不同,那時不時有些分心的動作時,白發的少年笑得格外愉快。
被人關心,被人在乎的感覺,在洋子離開後的這幾年裏,他也就零星從真一郎的身上感受到過。直到對方死後,便再也沒有了這樣的體驗。就像他從未想過失去,也沒有想過還能重新再來一次——比起最初,失而複得的滋味可美妙多了。
他轉頭,見鶴蝶正看向那邊教室裏整理了一下樂譜,然後舉起小號吹奏起來的少女。伊佐那微微垂下眼開口道:“開心嗎,鶴蝶?這樣的感覺很好對吧?”
擡眼的時候,鶴蝶已經把目光放回到了伊佐那的身上。他微微皺着眉頭,內心充斥着猶豫和掙紮——是啊,如果那些不顧倫理道德的違/法犯/罪,是因為來自伊佐那想要的,對權力的追求。而自己在把命都交給他後,無論再不願意也會選擇跟上去,為他掃清障礙。
可此時此刻的一切,與任何人無關,是他們作為一個人本身所一直渴望獲得的感情和生活。
“別去打破它,就讓它這樣永遠保持下去。”
鶴蝶看着伊佐那說話時蒙蒙一片的紫色瞳孔中,稍稍亮了起來。
他想,自己應該也是一樣的。
如果一場夢從未間斷地永遠持續下去,直到死亡也不消散的話,誰又能說它不算真切的現實?
再次轉頭看向女孩兒的時候,她正微微仰着頭,小號沉靜卻帶着極強穿透力的聲音引得他們的胸膛也跟随着不斷起伏,像是在大海上的一船孤舟,随着磅礴洶湧的海浪晃蕩着、搖曳着,也格外安心地明白,這巨浪其實是溫柔的,
她如此湍急奔流,不過是想将他們帶到岸邊,帶回家去。
“我們要表演的曲目是馬勒第四交響曲的第一章,因為人比較少嘛,就簡化了很多,況且整曲差不多得五十幾分鐘,只能選段落演奏啦。”
排練完後洋子揮別了同學,和伊佐那他們三人往學校外走去,順便就聊到了校慶的事情:“明天是最後一次排練,後天就上臺表演了,肯定沒辦法請假。抱歉了伊佐那,鶴蝶,還要你們特意過來一趟。”
“反正最近還挺閑的。是吧,鶴蝶?”
“嗯,也沒什麽事。”面對伊佐那看過來的眼神,鶴蝶很自然地接過了話。其實真要說的話,他可忙死了,為了擺平天竺和東萬合并後底下的那些騷亂,他估計今晚還要再去一趟涉谷那邊。而伊佐那也好不到哪裏去……好幾個橫濱這邊不服氣的暴走族和暴力團還等着他帶人去收拾。
兩個人在來之前,剛去砸了一個小團體的場子,然後才換了身衣服算着時間來了洋子的學校。
“真的嗎?”
見兩人都點了點頭,她想了想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那……如果你們真的沒什麽事的話……周五要不要來校慶上看我的正式表演呀?很快的!我就只有這一個班級節目,表演完我們就可以離開了!下午應該能有點時間一起四處逛一下。”
“哦!對了!”說到一半,她像突然想起什麽一樣一手握拳砸在另一只手掌上“我在鹿島田車站的月租寄存箱裏藏了之前在京都的時候,給你們的東西!周五一起去拿吧!”
說完,洋子雙手合十在胸前,像個小海豹一樣有些興奮地拍着前手掌。在另外兩人點頭表示同意,但卻有些疑惑的目光下也只是笑着并不多說:“後天就知道啦!別着急嘛!”
原本洋子放學後都是要坐電車回家的,但是伊佐那他們是坐了轎車過來,就還是把她送到了室町家的山腳下。她擔心會被家裏人發現,所以這次比以前小心謹慎多了,甚至不太想他們倆送她走上去。
“家裏之前就知道了你們的事……後來還想威脅我來着!雖然我覺得你們現在應該也不會害怕這些,但……這不是因為你倆的身份嘛!東萬哪怕沒幹什麽壞事畢竟也是個極道組織,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越小心越好。”
明明自己也不過是個初中生,卻像個大人一樣說得頭頭是道,義正言辭。
可伊佐那跟鶴蝶就是對此很受用,那是他們一直想要的,類似家人般無條件的偏愛和上心。讓人覺得暖洋洋的,像是在媽媽的肚子裏,只有純粹的安全感。
“只是到你家前面那個彎道吧?好嗎?”
嘴上雖然是詢問,但伊佐那已經拉起洋子的手順着路邊窄窄的人行道往山上走了。洋子被他拉着走了幾步,也只能放棄再多說什麽。鶴蝶追了上來走在了伊佐那的右邊,三個人又像多年前一樣,并排在這條仿佛一直沒變過的山路上。
路過半山腰的公交站時,伊佐那還和洋子說,把手鏈送給绫子的第二天,他跟鶴蝶在這裏從早到晚坐了一整天。惹得洋子抽了抽鼻子又有些難過……然後和他們講其實那天她已經離開了,坐在車上時也見到了他們兩個,但那個時候因為堂哥坐在身邊,她不敢搖下車窗。
“連再見都沒來得及說。”
“再見這種話不說也挺好的。”一直沒怎麽說話的鶴蝶這樣接了一句。
然後伊佐那站在公路的彎道那兒推了推她:“快到點了,你回去吧。”
洋子點了點頭,笑起來:“鶴蝶不喜歡的話,那就不說再見了!以後就都說……”
“之後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