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分明是自己想要找她,可真見着她在這裏等着了,風珉又有種“是不是一切都在她的謀算中”的感覺,心情一時間複雜起來。
在這種複雜的感覺裏,風珉走到了她面前。
然後,陳松意就見他神色古怪地望着自己道:“你這都算到了”
——算到他們盤完真相之後,自己會出來找她,所以特意在這裏等
暮春的正午,一陣熏風從白牆綠柳下吹過,少女的衣裙跟長發被輕輕拂動。
在風珉的注視下,陳松意擡手将被吹到面前來的一縷烏發挽回耳後,對他笑了笑。
其實這哪裏還用算呢
兩年後的風珉只是因為聽聞邊關戰事告急,就能直接違背父親的安排,隐姓埋名前往邊關,現在的他親眼見到了雲山縣的匪徒猖狂,知道了在背後支持他們的黑手是誰,怎麽會不想做點什麽呢
起碼要給幕後黑手一個震懾,起碼要讓付大人所遇的截殺展現在天光底下。
起碼要平了這一帶的匪患,将馬元清打下的釘子連根拔起,讓雲山縣周邊徹底安定下來。
一見她的反應,風珉便知道,她果然将一切都算在了其中。
他不由得想:“京城果真是個困龍之地,似乎是誰都得離了那裏,才能顯出真正的本事來。”
與陳松意同站在這棵綠柳下,風珉抱起了手臂,将颀長挺拔的軀體往白牆上一靠:“馬元清的布局很妙,就算付大人上書朝廷,也抓不住他的把柄。這次為了袁明的前程,付公打算就此罷休。今日困局,如果換了你是付大人,你會怎麽做”
陳松意仿佛預料到了他會這樣問,應對得沒半分遲疑:“我會讓你去定州。”
“定州”從她口中聽到這個地名,風珉不由得略站直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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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松意用十分熟悉軍備狀況的語氣道:“對。我朝在重要州縣常設守備軍,距離雲山縣最近的大州就是定州,光是定州一城就囤着上萬兵馬。”
尋常州縣的守備軍一般沒有訓練作戰任務,只肩負修路建橋、運糧墾荒、築城、制造兵器、護衛迎送官員、馬遞鋪(快馬送文件)等,但是定州不同。
風珉聽得眼中再次閃過意外之色。
哪個京中閨秀會如此了解這些就算出自将門,也不能熟悉至此。
他眯起了眼睛,在印象中翻找着定州的都指揮使是誰。
然後,他腦海中就浮現出了一個颌生長須、身材魁梧的男子。
樊骞,前任禁軍将領,隸屬忠勇侯麾下,後因升遷而被派往定州,成為了定州馬步軍都指揮使,掌握定州城內馬軍跟步軍,是當之無愧的定州軍一把手。
跟許多因為年老、受傷或犯錯而被從禁軍中貶去地方守備軍的将領不一樣,樊骞是因為資歷到了,禁軍中又一時騰不出升遷的位置,所以才自請外放。
他是一個很有抱負也很有能力的将領,在去了定州以後重新制定了軍中的規則,不僅會操練手下的兵力,強抓他們的武藝,還着重培養麾下将領的軍事素養。
在寫給忠勇侯的書信中,樊骞就曾經提及他的目标——
“如今邊關有厲王殿下坐鎮,不需要我們,但我要将我手下這支軍隊訓練得足夠精銳,讓我麾下的将領足夠優秀,一旦邊關需要守備軍馳援,大齊第一個想起的就是我們定州軍。”
“……從雲山縣到定州,哪怕騎你的踏雪過去也要跑兩天一夜,但是現在過去只需要跑一天一夜。”陳松意的聲音打斷了風珉的回憶。
她所說的“踏雪”是風珉的愛駒,就是那匹神俊的黑馬。
風珉回過神來看向她,見她看着自己道,“樊将軍此時正帶着兩千騎兵精銳出城訓練,你跟他相遇大概會是在定州城西北方向,離定州一天左右路程的地方。”
過于精确的時間、方位,過于鬼神莫測的把控能力。
在少女平靜的注視下,風珉再次生出了那種雞皮疙瘩冒起的感覺——她是怎麽算到這些的
陳松意卻沒有覺得這是什麽了不得的本事。
她的推演能顯得這麽高深莫測,全是占了前瞻性跟信息差的便宜,若是風珉也重生回來,定能做得比自己更好。
樊骞訓練的定州守備軍是一支勁旅,這次帶出來的兩千兵馬更是精銳中的精銳。
樊骞對他們表現出來的整體戰力算是滿意,但最煩惱的就是沒有上戰場的機會。
沒有見過血的刀,永遠不能被稱為真正的殺人刀。
發揮不出軍功制的刺激性,也不能讓這一整支定州軍進一步提升。
地圖上,定州城跟雲山縣之間分明就只隔着幾寸,快馬馳騁兩天半就到。
可他們那邊就少有匪患,兩地的武力相差甚遠,平靜度也相差甚遠。
這造成了袁明這邊受匪患侵擾,卻無力平定。
樊骞那邊想要找機會試刀,卻苦于周邊沒有對手。
這也是馬元清對分寸的拿捏。
他暗中養匪,卻約束着他們,絕對不會舞到定州守備軍面前去。
而風珉思考了片刻,已經想清楚了,自己前往定州這事确實可行。
一是定州軍正需要這樣一個機會,二是他們的都指揮使作為他爹的舊部,可以說是從小看着他長大,自己出面,他總會賣忠勇侯府一個面子。
正在他想接受這個提議的時候,陳松意又道:“你親自前去,樊将軍有七成的可能會答應。”
“七成”這個數字其實已經不低了,但風珉還是下意識地反問,“還有三成呢”
“還有三成——”陳松意說,“就要看三少你了。”
“看我什麽”
“看你見了樊将軍以後到底要怎麽勸說他調動兵馬來雲山縣,是直接說出付大人遇刺的真相和背後的黑手,還是不說,都由你決定。”
陳松意沒有給他決定一切。
雲山縣匪患嚴重,付大人在赴任途中遇襲,樊骞調動定州軍前來剿匪,絕對師出有名。
但是,這背後的人是馬元清。
要不要淌這趟渾水,別說是樊骞,就算是有忠勇侯府在背後撐腰的風珉也要三思。
馬元清是掌過兵,在邊疆打過勝仗、平定過動亂的人。
“馬大将軍”不是一個虛銜,在如今的武将陣營中,也有很多得過他恩惠的人。
而且朝中閹黨勢力盤根錯節,掌控實權的宦官也不止他一個。
平日裏他們會為了利益而鬥得你死我活,可一旦有人将矛頭直指閹黨,他們就會一致對外。
這次就算有風珉出面找來定州守備軍,也不可能給馬元清造成太大的損失,頂多是斷了他這根伸向京畿之外的觸手。
“此人乃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被他盯上報複的後果并不輕。
“這件事跟幫我逃出京城不同,三少一定要想清楚。”
“對于我來說,付大人是貴人,但對你來說卻不是——起碼現在不是。
“可有你出手,他就能破局剿匪、反擊閹黨,袁明能夠得到政績,雲山縣的百姓能夠得到安寧,中原腹地的匪患能夠清除。”
“但你能從其中得到什麽呢
“老實說,暫時是沒有的。”
但是,陳松意說完,在心中默默地想道,“功在未來。”
付鼎臣沒事是第一步,袁明能夠回到權力中心、增強他座師的力量是第二步。
有了付鼎臣一系的支持,來日在邊關風珉再要兵要糧,就絕對不會像上輩子那樣要什麽沒什麽,再不會受制于閹黨。
這是陳松意給年輕的他創造的一個,提前給未來的自己報仇的機會。
也是削弱未來的對手,結盟來日的幫手,增強己身的機會。
風珉的心性堅定,聽完她的利弊分析也沒有改變主意,只是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我還是打算去一趟。”
如果沒有改變局勢的能力,他或許會選擇袖手旁觀。
但陳松意已經點明了路,告訴他該如何去做,他就不能不插手。
他的背離開了牆,在暮春正午的陽光裏站直了身體:“我這就回去跟付大人他們說,然後立刻動身去定州。”兵貴神速,這次必須要在那群惡匪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帶兵前去清剿,絕不能給他們化整為零、藏入山林的機會。
陳松意毫不意外他的選擇。
她點了點頭,說道:“那就祝三少馬到成功。”
風珉離開了樹下。
陳松意站在他身後,看着他的背影。
她毫不懷疑風珉回去,這件事必定能說成。
這世上恨閹黨的人有一個說一個,除了後來被卡軍糧、功勳還有卡征兵的風珉以外,就屬跟他們鬥了半生的付鼎臣。
付大人雖然很沉得住氣,但在有機會的時候,他也絕不會猶疑。
外有樊骞的精兵馳援,內有付鼎臣坐鎮後方,這次清剿絕對不會有什麽意外。
而既然風珉馬上就要動身前往定州,那她也要快點準備下一步了。
……
雲山縣外,連雲寨。
一樓廳堂熱鬧,反襯得二樓寂靜。
鼻梁上橫着一道傷疤的悍匪頭子沉着臉坐在鋪着完整虎皮的椅子上,聽着二當家報完他們這個月的收獲跟損失,揮了揮手:“下去吧。”
生得文弱,不像山寨裏的匪徒、倒像是縣衙師爺的二當家見狀,合上了賬本退了下去。
留下這位加入不算太久的大當家留在這裏。
連雲寨的中午是熱鬧的,雖然今日在山谷中的劫道失敗了,沒有什麽收獲,但他們的損失也不算太慘重,回來清點一番,不過就死了幾個人,那些馬匪便讓搶回來的歌伎跟寨子裏的女人接着奏樂接着舞。
他們一邊喝酒,用酒精麻痹傷口傳來的痛楚,一邊大罵今日谷中突然冒出來攪局的人:
“如果不是那幾個人,咱們今天就将那支車隊搶回來了!那馬車裏坐着的據說還是去外地赴任的大官那得帶了多少銀票在身上啊!”
有人道:“對對對,他身邊的小妾不知該有多漂亮!”
旁邊的馬匪立刻笑罵道:“小妾小妾,你就知道小妾——再漂亮又有什麽用搶回來不是還要留給公子,我們頂多能過過眼瘾,幹看着不難過嗎”
“難過,當然是難過的,看得着吃不着。”那惦記着馬車裏小妾的馬匪打了個酒嗝,“就像上回馬公子搶回來的那個婆娘,太他媽好看了,我洪老四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美的女人!要是能搶來做我的婆娘,我真是死都甘願了!”
“瞧你這出息!”
可是嘲弄歸嘲弄,大廳裏本來在幹着不同的事情,聊着不同話題的馬匪被洪老四這話勾起回憶,心中一時間竟都生出了同感。
上回劫回來的那個女人真是美啊,她的丈夫沒有眼色,家中有這樣的美妻被馬公子看上了還不知主動送上,還想避走。他仗着自己擔任過禁軍教頭,有幾分武藝,就敢只身帶着婆娘上路,結果還不是栽在了馬公子手裏
他們陪着馬公子去,男的被抓回來,女的也被抓回來了,那天晚上公子是玩得真盡興,當着她男人的面對這個大美人行兇,女的哭聲他們在外面都聽得到。
馬元清這個侄子實在是惡趣味。
這幾年來,他讓他們截了多少商隊,搶了多少良家女子。
那天他當着人家丈夫的面行兇,還要人家配合,美人一旦不配合,他就讓手下在那男的身上割一塊什麽。那男的先是剁了兩根手指,然後又被割了一只耳朵,那個大美人再貞烈也屈服了。
“唉,可惜啊,咱們只是連雲寨的人,不是馬家的嫡系,不能跟那幾個護衛一樣在裏面看着。”
“本以為等馬公子玩完沒興趣了,咱們還能跟着喝上一口肉湯,可那大美人竟然自盡了,真是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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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冷):這個惡徒就是上輩子我的屍骨被程家拿去結陰親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