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又見面

又見面

走出袁成那廂,回寝室的一路上,林铮始終想不通,為何自己方才會那樣戲弄李聲影。

林铮昨日接到袁成的傳信,快馬去往城外千裏亭取密函,今夜歸來,将密函置于庭院拱門處專供袁成入書室前即取的機關暗格,與換班回來、交接松懈的侍衛有模有樣地叮囑了幾句,轉身之前,一眼便瞧見李聲影悄無聲息地鑽進書室。

她還是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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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在袁府後院見李聲影随一衆新進的奴仆經過,林铮就覺得她不是一般人。

不難判斷,一個人的儀容、姿态和氣度,源于此人的家教。

雖說宰相府邸所選用的人手自是會比一般官商家宅裏的好,但李聲影就是顯得與她身旁那些對偌大宅院驚嘆不已、東張西望的新人不同。

她儀容柔雅,腰身直挺,每一步都走得輕且穩,行之謹慎謙遜,言之清晰有理。

哪戶有閑錢送兒女讀書識禮的人家,是只為将他們送入大官府邸當差為奴啊?

即使是大戶人家門庭沒落,也必然是先将養好的女兒嫁出去,為自家留後路,斷不會送女兒去當奴仆。

林铮對李聲影越發地好奇,想私下查人家的來路。可這女子應是換了名字進的袁府,許久都未能查出什麽消息。

改名換姓,為奴為仆,要做到這種地步,那便是帶着目的入府潛伏。

袁成有多少仇人,早已不計其數。想害他的,施美人計攻心無用,因袁成從不近女色;雇死侍或刺客暗殺無用,因袁成出入都有堅固結實的防護;混入府內侍機下手更不可行,袁成有專人試膳,可以近身伺候的皆是多年老仆,其家人都被袁成掌控。

在袁成只手遮天的時境裏,李聲影想做的事,可謂難于登天。

這一年裏,林铮像一只抓了獵物不吃、只顧賞玩的猛獸,耐心地觀察李聲影的一舉一動,想知道她準備做什麽、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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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于寝室的書案前,林铮還在想許多事:袁成這些天是否有異動;朝堂政局是否即将生變;自己今晚是不是太過分;李聲影今後還會否回來,諸如此類。

那片竹林寂靜黑漆,只因平時鮮少有人來往,只有一條獨行道,走出去就是鬧市大街,足夠安全。她聰慧又具膽識,定然能尋着路出去的。

他不自覺地舉手托腮,修長的手指上浮有清幽淡甜的果香,許是方才抱李聲影時弄到的。他不自知地将手靠近鼻尖,貼在嘴邊,自顧自道:“喜食杏桃?”

怎地,自己又在想她?

林铮一晃神,手一揮不小心打翻了案上的筆架。

林铮僅有一個興趣,極愛臨摹當世名家的書法,平日裏除了練刀,就是回房裏練字,筆壞了一支又一支。散落在地上的幾支上等羊毫筆,是袁成前月去璞州特意尋回送他的,但被他随手一扔,閑置多時。

袁成在外名聲狼藉,為人心狠手辣、殘酷歹毒,獨對他這養子頗為上心。外人猜測是因為林铮身手絕佳,武力高強。宰相的第一護衛,自然應多得賞賜,好讓他更加忠心耿耿。

只有林铮知道,袁成對他上心的緣由。

林铮的父親林子淵是容帝在位時的正一品将軍,在與涼國三次交戰中,殺死涼國公主,擊敗敵軍有功。袁成道自己是林将軍的故友,敬重林将軍的品德與英勇,又對自己有救命之恩,将當時流落街頭的五歲孩童林铮帶回去做了養子。

大将獨子,為何流浪街頭?

十五年前,在掃除涼國殘餘勢力的一役結束後,林铮的父親于大軍回程途中慘死。

當時景帝登基不久,立即将已被吞并的涼國改名為璞州,未免有人渾水摸魚、擾亂朝政,于是下令璞州人永不得入朝為官,并命人抹去涼國的全部記錄,就是為了讓後世忘記涼國,忘記黎國曾被戰敗、占領之恥。

不提,不說,幾百年後,一些人,一些事,就會消失。涼國便從不存在,世上就只有璞州,從來都隸屬于黎國。

必然地,景帝不允許其他人多提半句有關黎涼兩國曾經的交戰。

于是,這位景帝對戰功累累的将士們賜予厚賞即了事,其餘一概不理不顧。而失去父親、母親早亡的小林铮,先是被族人貪走了大筆財帛,後又被侵占府邸的自家叔父姑母趕入了大街。這才會讓小林铮被袁成撿了回去。

林铮從宗親那裏聽到父親是在涼國遇襲身亡的。他彼時雖小,但是十分執拗,什麽事都記在了心裏。

袁成竟從他失去父親之地尋來這些筆,即便再名貴,他也絕不會用。

心煩。

林铮腳一踢,将落在地上的毛筆掃入書案底看不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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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袁成忽然回府。

侍衛、奴仆都有些手忙腳亂,正尋人去端茶水、做早膳。

林铮站在袁成身旁,擡眼一看,微微一驚。

只見李聲影俯首躬身,舉着大食盤,上面備好了熱氣騰騰的粥品和糕點,跟在日常伺候袁成的老媪之後,緩緩地步入袁成寝居前堂。

而換作平時,李聲影此等不明來路、沒有家人被掌控的奴仆根本不能進到此處。

林铮暗暗想,自己沒看錯,她當真是心志堅毅之人。昨夜被趕出去,不知何時回府,就已經比府內懈怠許久的奴仆們更麻利地做好早膳,還順道給袁成信任的老媪遞上幫手,伺候完了再不緊不慢地退出去。

她一切動作娴熟、平穩,沒有半點慌張和膽怯,就如同昨晚從未發生過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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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袁成走後,林铮迅速地離開那裏。東找找、西找找,最後發現李聲影一人在書室庭院附近的角落裏徘徊,拖着掃帚正有氣無力地擺弄。

林铮飛快地走了過去,将她步步逼退,堵于牆角。

他心中甚感疑惑,李聲影那些明知不可行、不能為而行之、為之,究竟是何緣故?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子,為何能比那些絲毫不敢抵抗袁成暴虐惡行的高官貴人更有骨氣?

被他看了許久,李聲影先開口道:“你又要做甚?”

聽見李聲影沒有半點懼色的一句,林铮驀然心尖一麻。她的聲音清亮,柔和中帶着厲氣,這樣再簡單不過的幾個字都開始攪得林铮思緒混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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