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同道行
同道行
大雨滂沱,嘩啦啦的喧嘩雨聲都沒能蓋住李聲影的心跳聲。
·
她幼年在睡前聽父母講家國故事,對林子淵将軍很是敬佩。而她父母一講到這位林将軍,便是神色肅然,充滿敬意,言辭中道不盡的悲恸與感慨。
林将軍年少成名,善良寬厚,重情重義,骁勇善戰,是黎國不可多得的将才。在黎涼的數次惡戰中奮力殺敵,終将涼國公主斬于馬下,大破敵軍,為黎國換來安定和平,卻在戰捷而歸的途中遭人殺害,過後無厚葬,無追封,留存人世的獨子被族人侵吞財産,流落在外,生死未蔔。
原來林铮就是林将軍的後人。
·
她前一刻仍在生氣,雖知自己那番無禮控訴對同有心蚍蜉撼樹的林铮實有不公,但她仍需确認這個行為矛盾、動機不明的男人是否值得自己信任。
而後一刻聽他述完幼年喪父的沉重心事,背負家仇仍要聽令于仇敵的糾結與無奈,林铮已全然沒了尋常那般傲然冷峻的神情,而像一只落水的小狗,惹人心疼。
她的心一下軟了,情不自禁地過去抱住了這男人。
·
可是——抱得太久了,林铮怎麽還把頭埋在自己的頸窩裏?
她心中五味雜陳,七上八下,胡思亂想,亂七八糟。
他還難過嗎?
該不該将這人松開?
李聲影思前想後,決定兩手先握住林铮的雙臂,再輕輕推開他,讓兩人之間空出一些距離。
Advertisement
待她看向林铮,這人又露出那柔情似水、缱绻暧昧的神情看她了。這眼神實在可怕,好似能穿透自己的心。她連忙将手也松開。
可她手還沒完全放下,林铮便又牽着她往後走了。
竹林大,雨勢大,二人看不清方向,暫尋不着出路。
老者教過她,雷雨時不可躲于樹下,而她一直沒聽到雷聲,也實在跑不動了,只得反手拉着林铮,二人停在一小片竹林間先躲一陣,頭頂上方的竹葉茂盛,擋住了大量雨水。兩人看清了彼此全身濕透的狼狽模樣,相視一笑。
·
折騰半日,終于雨勢漸小。探得出路,二人遂回府。
林铮叮囑她,因她未向管事告假出門,那些被她推開的老媪老仆們定也會來尋她晦氣,屆時回到袁府門前,他會先入府,并在他人欲告狀之時,向其他人詢問她的去向,再說她是着急出門為給少主搶買新入貨的筆。
而她後入府,如府內有人問起,林铮讓她務必告知與他所說相同的話,并将二人回來路上在街口商鋪買來的毛筆木盒拿出來,如無意外,先回她寝室換一聲幹的衣裳,再過來尋他。
林铮這般交代完,欲向前行,忽地轉頭看了她一眼,似在确認她是否準備妥當,而後才從巷內拐出,大步邁入袁府。
李聲影等了一陣,抱着木盒邁進袁府。回寝室路上,無人攔她或要訓她,興許聽見是少主的差事,不敢多問。
而她想着自己全身濕透,林铮也是,無人懷疑他們絕無可能。二人日後需同道而行,共謀大事,還應謹言慎行,不可讓旁人對二人的關系再生疑窦。
她換上一身淺黃素衣,往木盒塞入林铮給她的圖紙,便穩穩當當、恭恭敬敬的一幅樣子,雙手捧托木盒,往林铮的居院走去。
·
林铮那邊無人看守,無奴仆出入,許是全被他差遣開了。
李聲影平時多在廚室、食堂當值,因她再如何苦練仍不善與管事家仆打交道,只能一直被分去做苦活。靠自己雙手做事,她覺得也無妨,但也就難以接近袁賊,更未去過林铮的居院辦差當值。
今日是她第一次進入林铮的居院。
他的庭院種有一顆果樹,花開一些,果結一些,看起來沒有好好施肥澆水。那樹下不遠處還有一些青苗,許是剛冒芽的種子,青翠欲滴,小小的甚是可愛。
她等了許久,林铮還未出前堂。她小聲地喊道:“少主”,仍無應答。
他們還要商量今後的事,不得再有拖沓。她又自顧自地道:“得罪了。”遂往裏堂走去。步行至林铮的寝室前,見他上身光着,她慌忙躲開目光,頭別向另一處。
林铮倒是不慌不忙地踱步至他寝室後方,将衣服一件件加上,別好腰帶與佩刀,對外面的她喊道:“好了。”
他是不是故意的?
李聲影入袁府後,曾于某日見過林铮光膀與護衛在院內練武。林铮的相貌俊美,因習武而皮肉緊實、強壯有力,很難讓人不予注目。
當時她與其他人一行,緩步路過,聽身旁阿姊們交頭接耳地讨論那群男子,一擡眼便看見林铮遠遠地向她這邊望過來,視線好似只落在她身上。
她彼時不知林铮已經注意到自己,還擔心了好一陣,害怕自己的身份與所行之事會暴露。
而林铮當時那副做了什麽事就快得逞的樣子,與适才這人臉上的神情簡直一樣。
·
李聲影将懷中的木盒重重地放下,取出圖紙,開門見山道:“這地圖上,袁成的書室,你是不是加了什麽标記?”
林铮少見地一身白衣,向她走來,并站于她身旁朝下看,道:“你看出了什麽?”
李聲影回想那夜行刺前,曾在袁成書室來回觀察,熟悉環境,以備不時之需,發覺室內僅一張長案,一張屏風,兩角各置一個一臂寬的書架,對成人而言過于狹窄,并無書室外觀看起來那般大。
再從那圖紙上看,顯然袁成已将書室原先的長寬各截一段,于其後留出一個“凹”字形的空餘,不知是何用。
而林铮那晚,漆黑一片都能尋着路送她出府,想來也是進出過袁成的書室無數次,興許已然進入過那裏,尋得袁成的秘密。
李聲影将心中推算如此這般地告知林铮。
他半答半問地道:“你願與我一起去那密室嗎?”
李聲影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看向林铮身後書案上的筆架,一排毛筆,有兩支很顯然用了許久,而另三支,刻有“璞州”二字,筆頭淨白,應完全沒用過。她想了下,道:“好,但能否先帶我去見林将軍的舊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