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紙婦
紙婦
夜裏來了陣風,怪陰森的。
“幽冥山是大漠裏有名的吃人山,我們怎麽來這裏?”左君竹将漏風的窗拿東西堵死了,轉身問道,“這地方就不是正經客寨。”
“我在天上聽過幽冥山的消息,據說這邊好看得很。”初塵躺在鋪上,“我來這裏,就不是奔着活人來的。”
“來過幽冥山的人沒有活着出來的,傳說中唯一一個也得道成仙了。”左君竹倒茶,“你究竟要找誰?”
“不是說過了嗎,找我師父。”初塵揮手說,“別喝那茶。”他頓了頓,又仰頭看着房梁,“幽冥山地下藏着黃泉界,要是沈丹臣死了,那裏肯定會有記錄。”
“黃泉?”左君竹吓得手顫了一下,“就是死人去的地方?真有這種地方?”
“民間傳說也并非無憑無據。”初塵咳了一下,伸手将小白撈上鋪來,“若是死了,我猜他心中仍有執念,不會急着渡忘川。可是那邊的閻王沒道理不将消息遞給天海。他若沒死——我下了天門,一身修為毀了八成,他一個重傷之人,怎麽活着?”
“到了再說吧。”左君竹打起坐來,客寨有些涼意,還是打坐合适。
小白半夜嗅得一絲怪異,擡頭時看見初塵也沒合眼。
“走。”初塵站起身,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左君竹一眼,“別管他了,咱倆也自身難保。”
小白有些不解地愣了片刻,跟着初塵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黃昏時人滿為患的客寨,如今被陰風貫滿。初塵随意地撥開一扇門,裏頭無人。他沿着走道向前,途中門板之後都是空無一人的客房。小白喉嚨裏發出低沉聲響,初塵垂眸看去:“餓嗎。”
小白擡眼看他。
“這裏全是妖物,昨日所見全是幻象,你也被騙過去了?”初塵走下樓梯,低聲說,“看來實力不俗。找到了,便給你吃。”
一道陰風呼面,初塵眼疾手快,撐過側欄便躍至下方,小白俯身躲閃,扭頭時看清了對方面貌。飛鳥再次沖來,小白周遭木板震裂,黑色毛發化作一面長袍,他擡臂阻攔,将飛鳥掀翻在地。
“假的。”初塵說,那飛鳥便化作一灘墨水,濺了小白一身。
小白化作人形,寬闊厚實的肩膀上散落着漆黑長發,回頭時口吐人言:“主子,這水不同尋常。”
“既然是特制的,那麽這只鳥也是障眼法喽。”初塵往樓上投去目光,“沒把握對上我,便打起了我徒弟的主意,哪有這麽好的事!”
話說二樓的一個角落,木板之下露出個腦袋。她轉過頭來,竟是個美豔女子。她來到鋪邊,低頭打量着左君竹,在他肩膀邊嗅着氣味。樓梯被小白震碎的聲音傳來,她心頭一緊,水袖中憑空出現一只野豬,扛起左君竹便往窗外跑。
夜路岑寂,人滿為患的街道變得蕭條,依稀有幾人在街邊酣睡,白日景色全是虛無。
女人頭也不回,直跑進一個地窖。這地窖是一只蟻妖挖出來的,後來他們舉族搬遷,往東邊走了,此處也成了無主之物。女人放下左君竹,墨水畫出鎖鏈捆綁住他,一邊聲音響起:“紙婦,又在勾引男人?前前後後被你騙了多少個了,還不滿足?”
紙婦厭惡地轉過頭去,說道:“上回你搶了我三個人,你還不滿足?”
“你生來醜陋,若是以真面目示人,能不能活到今天都是問題。”青袍露出個角,昏暗中他點了根燭,将自己的臉龐照得慘白,“你看我,生得俊美,莫說女人,男人也要為我癡迷。”
紙婦不與他廢話,正準備吸食左君竹的陽氣,他猛然睜眼。
“妹子,動我徒弟不厚道,你敢吃他,我今日便炖了你下鍋!”
紙婦被吓了一跳,後邊的男人也險些将火燭丢了:“神魂寄體,你捉了個什麽人回來?”
“這村子後邊就是幽冥山,你動了我徒兒,我能去将他拉回來。”初塵借着左君竹的口說,“同理,我能叫那閻王讓你永世不入輪回。”
男人走近幾步,慫恿道:“這是緩兵之計,他若跟閻王有交情,根本無需廢話,我們已然死了!”
紙婦像是被說動了,張開大嘴時甬道背後傳來一陣低吼。
“沒機會了,先跑!”
然而他們轉身向另一邊,初塵已擋住了路口。
左君竹此刻幽幽轉醒,他身上的鎖鏈發出聲響,看向紙婦:“老板娘?”
紙婦垂眸看他,面容恍然一變,扭曲醜陋不足以形容。左君竹被吓得失神,當即又暈了過去。
“世間男人多如此,他昨日還對老娘的面貌神魂颠倒。”紙婦變回美妙女子,水袖之下飄落幾頁紙,在落地時化作各式小妖,“你們想要他,盡管來追!”
“我将我徒兒當作是餌,你既然咬了鈎,便休想逃掉。”初塵腳下冰淩遍布,所經之處再無活物。另一邊的小白霍然騰身,墨色長袍在半空中飄逸,男人擡臂抵擋,卻被狠掼在地。他張開血口,将男人一只手臂咬下,擡頭說:“主子,這東西也是畫出來的!”
初塵身遭寒氣湧動,紙婦抓起左君竹身上的鎖鏈便要逃,所有墨水畫出來的妖物已全部消弭。“放下人,留你不死。”初塵淡淡地說,“僅憑你這點修為,你吃得幹淨我徒兒嗎。”
紙婦搖擺不定,小白趁機飛撲,紙婦驚疑不定:“饕餮!”
“一點饕餮血脈罷了。”初塵擡手攔了小白,看向後邊地上的男人,“這也是你畫出來的?”
紙婦化回本來面目,卻沒看見初塵有所動容:“你不怕我?”
“我見過的遠比你多,不要妄想借此脫身。”初塵将左君竹身上的鎖鏈解開了,一屁股盤坐在地,“解釋下。”
“你當真能放我活着離開?”紙婦說。
“主子向來一言九鼎。”小白松開抓握她肩膀的手,“休要亂動。”
“他是我畫出來的,”紙婦垂下頭,“後來自生魂魄,便是我的孩子。”
“聽你們說的話,還吃了不少人?”
“真正要去幽冥山的高手不會走我們這村子,來這裏的多是些湊熱鬧的人,我們不吃了他們,他們也沒法活着出去。”紙婦腐敗的面容難辨表情,她用指尖抓着泥沙,“你們是怎麽回事?”
“問路的喽。”
“今日我碰上硬茬子,認了。”紙婦下了決心,看向小白,“你有饕餮血脈,吞了我吧。”
“這麽好一位美人,我們怎麽舍得吃了你?”初塵展顏一笑,“路還沒問到,總不好再找個下家吧。太麻煩了。”
“昨日,”紙婦說,“我畫的掌櫃沒有诓人,從林子裏走,确實有前人留下的标記。”
初塵盯着他一動不動,終于說:“我不信。”
紙婦神情一變:“你想聽真話,就得由我問你些問題。”
初塵說:“問。”
“我早便覺得,你這個徒弟有些不同尋常,适才你說我吃不幹淨他,”紙婦問,“他身上的味道不全是來自于你的神魂的。”
“那便對了。”初塵開口道,“你若是敢吸食他的神魂,恐怕自己先會被燒成焦炭。這家夥,跟東君有關系。”
“東君……”紙婦吸了口冷氣,一時間不敢再想下去,“換個問題……你們去幽冥山是要找誰?生的死的?”
初塵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笑了下說:“熟的。”
紙婦語氣憂郁:“能不能幫我也找個人?”
“成啊。”初塵答應道,“你告訴我怎麽去幽冥山,我能活着走出來的話,便将他也帶出來。”
“是他自己想逃的,”小白爬出地窖,嘴角流着腥血,“別怪我,我控制不住的。”
“她要找誰,怎麽去幽冥山,還沒問出個所以來。”初塵嘆了聲氣,走在前面,“你太莽撞了。”
“你說聊得好好的,怎麽會突然想不開了呢。”小白背着左君竹,差些被絆倒。
“想通了呗。”初塵說,“她就不信我們能進黃泉界。”
這一夜總算快要過去,天邊雲層下微光顯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