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寒潭
寒潭
“咱們分道揚镳。”此刻已天明,初塵站起身,對花玄說,“江湖有緣再見。”
“我想跟你們走。”花玄說。
“我們要趕路,你湊什麽熱鬧。”左君竹将他腦袋摁下去。
“這裏的人很快就要醒來,”初塵将小白裝進袖子裏,“你若能站出來主持大局,日後便能平步青雲。”
“我才十五,”花玄将左君竹的手推開,“正是該游訪名川的時候。我見你們都是修道人,能不能教我功夫?”
“我們不信佛,與你殊途。”左君竹看見已有人醒來,借着清風抹了把臉,“沈潭,該走了。”
“我也可以不信佛。”花玄将手裏攥着的念珠一丢,他面露渴望,“這世間妖魔太多,我只求能為師父沉冤得雪。求你們教我如何能尋得兇手。”
初塵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從三百年前開始,這世間再無妖魔。”
他背影決絕,花玄眼眶哭紅了,他猛追幾步,初塵二人卻早在山邊沒了蹤跡。天邊朝陽已現,将正片祭壇照亮。花玄四處尋找,他在一片狼藉中尋得地圖一幅,拾起來看,北邊雪原被手指摩挲得痕跡十分光滑。
“太平君不在此地,可此地不止他一個神。”初塵腳下如風,“這事說不好就是太平君做的。”
“太平君,太平,”左君竹道,“這名字怎麽想都對不上,他才是妖魔才是。”
“誰願意将自己稱作邪魔外道?”初塵臉頰兩側被風撫過,“太平君也是佛家出身,後來的行徑怎麽看都不與‘佛’之一字相關。要說邪魔,天底下除了沈丹臣也只有他配得上了。”
左君竹微微沉息:“太平君叫什麽?”
“太平君江離,”初塵說道,“多好聽的名字。”
“人不可貌相,懂了。”左君竹自己糾正道,“名字就是相。”
初塵看見了一寺,他眯眼看進去:“繞着走。”
“我想起來件事情。”左君竹問,“你們談到兩回八十二什麽東西,那是什麽?”
“天都八十二神司。”初塵說,“天都就相當于你們凡間的京都,八十二神司掌巡衛之職。”他頓了頓,“南禹正出自其中,已成首位。”
“十風呢?”左君竹問,“他将我們欺負得慘,還有你呢?”
“十風先前沒有,如今有了君位,應該也不會下去。”初塵嘴角挑起,“至于我嘛……我一心修道,跟着沈丹臣在深山老林不問世事。”
“若是再來一回,回到三百年前,”左君竹問,“你還會救你師父嗎?”
“不會。”初塵意料之外得幹脆,“萬神齊聚,整個天地沒有見光處,如今想來當真愚蠢,明知沒有勝算還要逞能,師徒情誼并不在此。他若能安分守己,至少能不胎死腹中。”
“你師父……”左君竹忽然說,“凡人也能成仙,你師父若能助她成仙,加上他先前為界無打下的戰績,完全能對他網開一面,何必興師動衆?”
初塵腳下急停,他蹬着地面驟然轉身,看着左君竹的眼:“是啊,為什麽。”
紙婦游蕩在忘川河,她沒法深入迷霧深處,只得不斷游蕩。
背後鬼魂忽然散開,給一人讓出道來。紙婦心下裝不得別人,聞聲頭也沒回,替他撐船的鬼差動作停了也沒察覺。鬼差看着她背後,點了點頭坐上別人的竹筏離開了,紙婦這才轉頭。
“你在此尋了這麽久的人,”來者身披白衣風度翩翩,他手裏撥着佛珠,“找到了嗎?”
紙婦眼神空洞,他在忘川許久靈魂有缺,怔怔地對着男人。
“本君江離,”江離說,“想請你去殺了殺你之人。”
“你……”紙婦眼中聚了些光,“你幫我複仇?”
“還能幫你找到你心心念念的人。”江離道,“你先幫我殺人。”他見紙婦不語,便說,“你想,我賜你神力,即便只是這一條,也足以換來複仇,怎麽看都不虧。”
“黃泉惡鬼千千萬,為何找我?”
“無人引導,難成大器,但你資質不淺,如今只缺一個引路人。”江離慈憫地垂目,“你已是死人一個,再活一回有何不好。”
紙婦擡眸看着他。
北原的雪來得早,大地白了頭,江河裹了銀衣。
“寒潭就在眼前,君隐劍就在其中。”初塵扶着緩坡,身披着雪,“君隐劍氣息難隐,周遭無人,小心有詐。”
“太冷了……”左君竹抱着身,他攏了攏大氅,“平常的寒冬臘月都沒經歷過這樣的刺骨。”
“冷就對了。”初塵看向天空,“等雪再大些,我們趁機跑進去。”
“雪快停了。”左君竹卻說,“要不去找些東西吃。”
“你怎知?”
“道家的法子,”左君竹笑道,“山人自有妙計。”
“那就現在動身,”初塵拍了他一把,一股暖流灌注在他身,“事不宜遲!”
一道身影忽現,拉住了初塵的衣角。他惶然回頭,不想竟是花玄。他瞪大了眼:“你跑這麽快?”
“小僧最善趕路,這段路我熟得很,腳程要比尋常人快。”
“我們也不算尋常人啊。”
初塵問他:“你常來此處?”
“師父常帶我來,說是十年祭祀之前,總要去各地神廟點香。”花玄看了眼寒潭,“就是沒走這麽深。”
“我教你一法。”初塵嘆了聲氣看着他,“我将力量傳入你身,不要抗拒。”他伸出手,頓了頓低聲道,“抗拒也無用。”
“好!”花玄欣喜地坐下,他似乎不畏寒冷,連左君竹也為之側目。
“此法與佛法相适,你只需将其運轉。”片刻,初塵收回手,“我們先走為敬。”
左君竹還沒動,初塵拽着他的衣角奔向寒潭,花玄索性不看,二人墜入水下,四周黑暗寂靜。
“君隐劍就在眼前。”初塵說,他沒看左君竹吃驚的目光,給他打去一道氣,“可以張嘴。”
左君竹試着将口開了條縫,他四下搖頭:“劍呢?”
初塵向一方隐隐發亮的地方游去,他回頭說:“不如你在此守候?”
“不成。”左君竹道,“休想甩開我。”
他們走入一處石窟,石窟內外迥然,兩人站在久違的地面,周圍已沒了水。眼前是萬裏懸崖,百丈冰封傲冽在前,君隐劍散發着微光,卻叫人難窺其全貌。
“此處不同尋常,君隐劍已有反應,”初塵說,“不是幻象。”
左君竹向周遭望了望,一道熟悉的陰沉感湧上心頭。他欲俯身向前,鮮紅之色驟然爬上石崖。
初塵拉住左君竹疾退,這才看見那片鮮紅就是曾見過一面的彼岸花。初塵面色淩厲,紙婦身形緩現,四面彼岸花中墨水飄灑,無數骷髅手持刀槍便向他們沖來。
“紙婦從黃泉界死而複生,這是老陸的手筆!”初塵快速說,“此地狹小,不知何時便要塌,速戰速決。”
紙婦冷冷地注視着他們,水袖揮舞間身後冰封碎裂,水流猛湧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