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方學士的病
那天逃出醫院後, 方辭在樊真家躲了幾天都沒敢去醫學院。直到現在, 腦子裏還是一團漿糊。她也不知道李璐說的是真是假, 也不願意去想, 本能地逃避。
就像是動物的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
她現在一聽到電話鈴聲就神經緊繃,只要是徐陽打來的,下意識就扔到被子裏。
到了幾次後,徐陽似乎也明白了什麽,也不再打來了。
“我看你就是閑的,一點小事就杞人憂天。你有什麽好怕的?徐陽喜歡你又怎麽樣, 你能少塊肉啊?”樊真這麽勸她。
“你快別說了。”一說起這件事, 方辭的頭就開始疼,煩的不行, “我心肝都煩得要裂開了。”
“出息。”
方辭點頭:“慫就慫吧,我真不耐煩跟他談這種事兒。”就是個吃喝玩樂的哥們兒,平時打打嘴炮搓搓麻将的主兒, 居然要跟她談戀愛?
就跟某天忽然被樊真告白了一樣驚悚。
過幾天, 她又去了一趟警局。
“我倒是想問問,我這三個夥計和店長,到底犯了什麽事兒?”偌大一個接待室, 偌大一個長桌, 方辭一個人占了大半邊。其餘一胖一矮兩個警察杵在對面,神色尴尬, 顯然也覺得這女人實在太難纏——不,簡直是陰魂不散。
從早上到現在, 這都三個小時了,她都不嫌累啊?
他們這邊都換了三班了,瞧瞧,人家一小姑娘,看着纖弱無骨的,這精神還是這麽好,半點兒疲态都不露。
最後沒辦法,年長的那個胖警察跟她服軟:“這拘留時間還沒到呢。這樣吧,要是過了時間點,咱們還是查不出什麽,一定放了你那三個夥計和店長。”
方辭“呦”了一聲:“瞧您這話說的。自古以來,這誰懷疑自然是誰舉證了。您當我法盲啊?合法拘留,那也是建立在證據的基礎上,您不能這樣胡來吧。”
幾個警察的頭頓時又疼起來了,要說她潑吧,也不,人家沒鬧也沒吵,就坐這兒跟你講道理,可偏偏比又吵又鬧還叫人頭痛。
氣氛又和前幾次一樣陷入了僵局。
可這次,方辭是鐵了心要跟他們耗下去了。雙方誰也不讓,就在這接待室裏扯起了皮。方辭咬死了他們沒證據是她醫館抓錯的藥,警察說她這醫館是三無的,那倆夥計也沒執照,以前是八大胡同裏的混混,還有不少前科,必須得扣着。
這麽吵來吵去也沒個進展,張繼從外面推了門進來,擡手一敲半開的門板,示意他們別吵了。
兩個警察忙站起來:“張隊。”
張繼點點頭,翻着手裏的案卷看着。方辭不明所以,望過去。這人之前也見過兩面,是分局這邊專管刑偵的一個縣處級領導,刑偵二處的總指導員。
張繼為人嚴謹,近乎刻板,翻了好一會兒,擡起眼簾打量了一下方辭,沉吟着,像是在判斷着什麽。
方辭這麽貧又不怯場的人也被他看得渾身發毛。
半晌,他才“啪”地一聲把案卷合上,對那兩個警官說:“讓她交點押金,先把人保釋出去吧。”
兩個警員都是一愣。
矮個子遲疑地開口:“可是張隊……”
張繼眉頭一皺,眼裏的怒氣就上來了,吓得兩人連忙閉嘴。
這位長官是警官學校畢業的,成績很優異,聽說家裏條件也很不錯,本來可以留京的,可他非要去基層幹,是出了名的脾氣臭、辦事效率高,但是人也挺□□,下面的人敢當面質疑他,非得被他罵得狗血淋頭不可。
牛逼的是,他跟領導也對着幹,只要是覺得對的,一意孤行也一定要去做,明裏暗裏得罪了不少人。
可就這麽個臭脾氣,三十出頭就混到了這位置。說白了,還是因為專業能力強,上面領導離不開他。在這種分區的地方局子裏,正職一般是起統籌指揮作用的,副職才是專業能力最出衆的骨幹,局長雖然看他不順眼,也實在找不到人來替代他。
張繼是個雷厲風行的,也不廢話,掃了方辭一眼就讓她出來,一面讓兩個警員是把她那三個夥計和店長提出來,辦好手續。
“老板,你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我這日子都沒法過了。”見了面,阿大就撲了過來。
要不是方辭适時躲開,她真懷疑這仨無賴還想趁機占她便宜,聞言就瞪了他們一眼:“我出去之前怎麽交代你們的?這才多久,又給我惹事。”
“以後再也不敢了!”
方辭道:“這話你都說了不下百遍了。”她都不想多看這三個無賴一眼,帶着一肚子氣,和呂翁說了兩句,往外面走去,還不忘回頭和張繼道謝。
張繼常年板着一張臉:“不用謝我,是老朋友求我幫忙,我才給你破這個例。你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我還是要勸一句,開醫館的,證件衛生什麽還是要辦周到了,也省得給人掐住把柄。”
出了這麽一遭麻煩事兒,哪裏還用他提醒,方辭雙手合十,念了幾句“阿彌陀佛”:“再也不敢了,我以後一定奉公守法,紅燈也不闖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張繼無語地搖了一下頭。
——小姑娘長得是挺漂亮的,但是,人哪,不靠譜。
方辭到了外面,不情願地走到白楊樹底下、那輛車前,敲了敲車玻璃門。
方戒北搖下車窗:“上來啊。”
方辭說:“五個人呢。”
方戒北往後面看了看,看到了三個夥計和一個店長,那三個夥計還沖他不斷揚手微笑呢,表情跟認識了十幾年的老朋友似的。
方辭覺得丢人,根本不想回頭看他們,理由很簡單,這仨八成是認出了他這輛價值百萬的車。方戒北平時不這麽招搖,多半是去辦什麽事兒。
貪財、勢力,這就是這仨的最大标簽。
這三個不要臉的家夥還要湊上來獻殷勤,問方戒北是不是跟那個張處長認識,是不是他救的他們,雲雲雲雲,氣得方辭擡腳就踹過去:“全他媽給我滾!自己打車回去。”
三人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垂下頭,讪讪地走了。
方辭還在氣。
呂翁知道她這會兒心情不好,不想看到熟人,很識趣地也自己打車回去了。
“上來。”方戒北拿手指敲方向盤。
方辭在原地不對付了很久,跟他說了聲“謝謝”,快速爬了上去。
兩人都知道這“謝”的是什麽,不過,都沒挑明白。
……
把方辭送到後,方戒北直接開車回了石景山。晚上還要回營地,他幹脆把車直接停禮堂門口,也不去前面費勁找車位了。
方錫林難得從辦公區那邊回來,更難得的是,周岚也在。
方戒北還沒進客廳,就聽到了闫婉絮絮叨叨的訴苦聲:“阿進現在還躺在床上,那今早海澱那邊局子就給我來電了,說人已經放了。大伯,大嫂,你們說,這是什麽道理?不帶這麽欺負人的。”
說着,她還用帕子不斷擦眼淚,啜泣着。
周岚安慰她:“人家也只是按照章程辦事兒,你也別往心裏去。我知道你擔心阿進,已經幫你聯系中海那邊的專家了,找個時間再給看看,大家商讨商讨。”
方耀國也幫着勸。
闫婉的聲音陡然大起來:“什麽按章程辦事兒?不是的,大嫂,人家都跟我說了,就是您的寶貝兒子去疏通說的情,讓人給放的。”
周岚一愣。
方戍北還在部隊裏沒回來,那就只剩方戒北了。
闫婉又氣又傷心:“他從小就跟我們不親,現在做了軍官,警衛的都是中央那些首長,當然瞧不上我們了。可瞧不上歸瞧不上,咱們好歹還是一家人啊,他怎麽能這麽假公濟私?阿進可是他的親堂兄啊,他怎麽能這樣?”
方錫林臉面上過不去,臉色極難看:“小兔崽子!”
方戒北正好拿着鑰匙圈進門,正兒八經應了聲:“在這兒呢。”聲音清冷洪亮,半點兒不怯場。
見了他本人,闫婉又編排不下去了,有點讪。
方戒北走到她面前,微微鞠了一躬,态度不卑不亢。他不笑的時候,表情就顯得威嚴冷峻:“嬸嬸,您有話,不妨當着我的面兒說。‘假公濟私’這四個字,我真的擔不起,我也只是按章程辦事。堂兄的病我挺遺憾的,但您心裏比我清楚,這事兒跟那醫館沒關系。您要出氣,也不該拿我朋友來出。再來一次,我還這麽幹。”
他說完就上了樓,語氣挺禮遇,內容可半點兒沒客氣,直說得闫婉臉上陣青陣白。
周岚瞟了闫婉一眼,眼裏閃過一絲不屑,低頭呷了一口茶。
剛才還納悶,這會兒心裏可明白了。本來就覺得闫婉說的不靠譜,不可能真,只是礙着親戚情面跟她虛與委蛇。她自己的兒子,秉性她還不清楚?
果然,這臉打的。
小北也真不客氣。
不過,她覺得還挺快意的。這個妯娌實在是戲多,有時候她不得不陪着她演的時候,都有點演不下去。
都這樣了,闫婉也沒臉再呆了,招呼方耀國灰溜溜地出了方家。
到了外面,她狠狠啐了一聲:“有什麽了不起的!擺這些官腔給誰看?中警局的了不起啊?還不是個保镖。瞧瞧她,覺得自己兒子多神氣似的!”
方耀國沒敢搭腔,心裏卻道,确實是了不起啊。保镖怎麽了?看看人家警衛的都是什麽人?他都沒資格見的最高領導人。
當然,這話不能跟闫婉說。
不然,他回家非得跪搓衣板不可。
……
方辭擔心徐陽去她醫館堵她,在樊真這裏又賴了兩日,蹭了幾頓飯,可家務什麽全都不幹。樊真忍無可忍,借着自己要通宵趕通告的借口,把她轟了回去。
方辭回了醫館後,生意也沒好多少。
也是,這麽個看着就像三無醫館的小破地方,誰願意來看病?肯上門抓兩副藥就是給面子了,闫婉倒是還不肯死心,明裏暗裏來找過兩次茬。
不過,方辭可不怕她。
鄒洵直接給她找了倆保安,是退役的兵,身手可抵四五個特警。要文的她就更不怕了,怼地闫婉每每都氣得七竅生煙地回去。
闫婉可不就是有氣沒地兒撒嗎?
與其說是氣,不如說是恐懼。葉培林教授領着秦婉幾人來看方進有兩天了,卻還是束手無策。一開始的時候,葉培林給看了一下,紮了一次針灸,方進的病情明顯有些好轉,四肢不抽搐了,高燒也退了,闫婉以為兒子快好了,好是驚喜了一陣。
誰知,當晚都沒過,方進就開始口吐白沫,劇烈地痙攣,簡直跟發羊癫瘋一樣。葉培林連忙讓人把他綁起來,也不敢亂紮針了。
經過仔細檢查,他對闫婉說,方進這症狀,應該不是受寒,可能是中毒了。
闫婉吓了一跳,連忙問是什麽毒。
正所謂術業有專攻,葉培林以前是專門給中央那些首長調理身體的,精通的是養生一道,對毒物這方面,還真沒什麽研究,他也不覺得丢人,提議讓闫婉去第一醫院和保健局詢問專攻這方面的專家。
闫婉後來又拖關系,叫了幾名專家來會診,得出的結論也是一樣的。
也确實知道了方進是中的什麽毒。
渾身酸痛發冷,但是沒有咳嗽沒有痰,不發汗,脖頸處有綠色和藍色的血絲,舌苔泛紫……根據這症狀判定,應該是被一種叫青綠色的虱蟲給盯了。
這種虱蟲極為罕見,一般生在在南地潮濕的沼澤地帶,對氣候的要求很高。不僅需要沼澤、潮濕,還要氣候極度嚴寒,空氣裏含有極強的有毒瘴氣才能孕育而生。所以,這在北方幾乎是根本不得見的。
雖然這樣,也不是沒有人見過,第一醫院的一位李姓專家就曾經見過。
闫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在辦公室讨論的時候就抓住李專家的手哭嚎道:“李專家,求求你救救我兒子!”
李專家忙安撫她,好不容易勸住了,才為難地說:“也不是不能治,只要前往有這種毒蟲的地方抓住一只,然後剝去表皮,榨出青綠色的汁液,塗抹到受傷的地方,隔個三五日就能痊愈了。只是,這種虱蟲的毒性有很強的滲透性,一旦中毒超過一個禮拜,那麽,就算用汁液也不行了。”
如今方進中毒已經超過了七天,就算乘飛機來回,也沒有用了。
闫婉頹然地坐倒在座椅上,眼淚忍不住往下淌。
她的這個兒子,從小就很腼腆,人也乖巧懂事,雖然別人說他有些溫吞懦弱,可她卻覺得自己兒子千好萬好。
為什麽要遭這種罪?
她甚至想,是不是她平時為人太霸道跋扈了,所以報應到自己兒子頭上。可就算是要遭報應,也應該是她,為什麽會報應到她兒子頭上?
見她可憐,李專家心有不忍,給了她一個希望:“實不相瞞,三十年前,我和爺爺去湘南出診,就遇到過這種虱蟲,傷者是個十二歲的女童,中毒已經九天。當時,我和爺爺都認為她沒有救了,便讓那戶人家準備喪事。
這時候,有一位婆婆帶着她的孫女經過,給那孩子紮了幾針,又喂了些藥汁,那孩子竟然奇跡般轉好了。我爺爺十分驚奇,便上前征詢,那婆婆自稱姓方,說這樣的情況并非無解,因為這種虱蟲具有很強的侵蝕性,中毒者的脈絡會随着時間的推移萎縮,血液也會逐漸凝結,失去活性,所以超過幾天再用虱蟲的汁液會失去效果。
這時候,只要用特殊的針法刺激患者的脈絡,打開已經凝結萎縮的經絡,再塗以汁液,配合相應的藥物,經絡就會重新恢複活性,患者自然也就痊愈了。
爺爺大呼高人,請求拜她為師,婆婆卻笑着說,她只是一個閑散人罷了,沒有打算收徒,且她這身醫術是祖傳,祖上規定,傳女不傳男。”
闫婉眼睛亮了起來:“這位前輩現在在哪兒?”
李專家遺憾地搖着頭說:“二十多年前,我和爺爺又去了一趟湘南,她已經去世了。留下了一個女兒和一個孫女,女兒卻比她去得還早。”
闫婉眼中一片灰敗,渾身都失去了力氣。
李專家連忙說:“夫人也不要失去信心,她有個孫女尚在人世,也許會這門技藝也說不定。”
闫婉問:“她孫女現在在哪兒?”
李專家搖頭:“二十年前,前輩去世後,她的孫女也不知所蹤了,這些年好像都沒有回去過。那祖宅,也是很久沒有人打理了。”
闫婉說:“不管怎麽樣,我一定要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