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一夜 21

第021章 第一夜 21

文/漱歡

牆角處的小夜燈由于接觸不良微微閃爍。淺淡的白光順着危險的刀尖淌入衣領,仿佛在說“我真的會殺了你哦”。

在明暗交替中,陸見深低聲答道:“是我。”

貼着皮膚的刀劃出了一道極淺的血痕。

陸見深的手指繞到聞奚腦後,陷入柔軟的發絲,平靜地注視着近在咫尺的人。

看起來像某種小動物,或許是只濕漉漉又兇巴巴的豹貓。

捕獵的人型豹貓吸了吸鼻子,收回刀鋒,卻又忽然湊近,輕輕抵着陸見深的鼻尖,呼吸略微濕潤,冰冷的殺意在順毛的動作中逐漸消失,被迷蒙的探尋取代。

聞奚俯下身,暖熱的氣息經過鼻尖和側頰,然後靠近頸邊,仿佛被冒出的血滴吸引。

他幾乎貼靠着陸見深,食指指腹小心地經過了那一道傷口。細微的紅色沾在手指上。

然後順勢抹在了陸見深的鼻尖。

“你活該。”聞奚說。

他大概醉了一半,任由理智被情緒牽引,才不管什麽應該不應該。

他原本就是一個毫無拘束的人。

陸見深只是微微皺眉,卻沒有制止他的動作。

“你今天不高興。”陸見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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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奚盯着他的眼睛,那雙清清冷冷的眸子像一場大雪,有時候澄明得讓人讨厭。

他用掌心遮住陸見深的眼睛,下巴壓着那人堅硬的胸膛,惡狠狠地問:“你讓着我是因為你也這麽對別人,還是因為我和你撿回基地的其他人不一樣?”

陸見深似是不解,音色平靜如浮動的影子:“什麽?”

“你從外面撿回來的那十幾個人,除了我,誰住進過你家裏?”

陸見深說:“沒有人。”

“你還給誰系過繃帶?”

“……沒有。”

“喂過糖?”

“沒有。”

聞奚挪開手,趴在他身上,玩起他的衣領:“可是我也不想當你的侄子。”

陸見深眉心一跳:“誰和你說……”

“虞歸啊,”聞奚捏了捏他的臉,“他說他就是這麽照顧井與的。”

陸見深說:“他們沒有親屬關系。”

聞奚滿不在乎:“他還說你今年剛滿二十三,比我小兩歲,應該叫我哥哥。來,叫一聲聽聽?”

陸見深:“……”

聞奚铿锵有力地發表意見:“但是,我不想當你侄子,更不需要當你哥哥,因為我要當你的情人。”

陸見深陷入沉默。

聞奚當他默認,心情一下子愉快了起來:“就這麽定了。”

他撐着陸見深的胸膛想要坐起身,卻忘了腿上收力,衣褲纏在一起,一時半會兒沒能順利掙脫。

失敗幾次後,聞奚的腦袋跟搖晃的酒瓶子一樣暈乎乎的,索性趴在人身上,再不願意動彈。

他感覺被壓着的人撐在沙發邊緣,将自己也帶了起來,于是伸手自然地勾住對方的脖子,雙腿夾着腰。

陸見深托着他的大腿,将他一路送回了卧室。

-

次日下午,聞奚慢悠悠地去穹頂博物館,走到門口卻發現通道入口已經關閉。

挂玻璃門上的牌子寫着:“休館半天,晚21:00開放。”

聞奚後知後覺地翻出通訊器,才發現早就已經發過通知了。

難怪路上那麽熱鬧。

在他的時代,只有安全時期的新年才會聚集這麽多的人——往後的每一年,只會越發孤獨。

他早就習慣那樣的生活了,現在走在人堆中反而不太适應。

于是選了一條岔路,往下的樓梯沒走幾步,就正面撞上了熟人。

蕭南枝和遲遲正在等電梯,後面還跟着楊辰以及城防隊的兩個人。

“聞奚!”遲遲在他轉身之前喊出聲,“你有空嗎,一起來幫忙啊!”

聞奚原本要說“沒空”,不料楊辰先笑了:“就他那手不能提的模樣,別幫倒忙就夠了。”

蕭南枝朝聞奚招手:“你想去倉庫看看嗎?”

聞奚大大方方地走到她旁邊,接受了邀請:“可以啊。”

被無視的楊辰扭過臉,沒說什麽。

電梯運行将近十分鐘,才到達了底層倉庫。

“這裏是生活用區,一共七十間大型倉庫,”蕭南枝指着倉庫門上的編號,“我們要去三十七號倉庫領博物館的咖啡豆。”

在大門口登記後,他們才能繼續往裏走。

倉庫只在每天下午三點到八點之間開放給各個單位領取物資。因此這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時段,每個倉庫都有許多人進出。一切緊鑼密鼓地展開,秩序井然。

聞奚好奇地觀察着,偶爾會撞到搬箱子的人,順便瞧一眼裏頭的東西。不出意外,都是衣物等各種生活必需品。偶爾也有些奢侈的,比如煙、酒、染發膏等特殊物品,在這些倉庫會多出一些巡邏的警衛。

楊辰說:“大概二十年前,這裏總共只有四十間倉庫。”

“我知道,”遲遲驕傲地挺起胸脯,“得益于審判官制度和黎明組部的貢獻,基地傷亡大量減少,人口一直在增長!”

總之,相對安全的狀态促進了人口的增長,也大幅增加了物資需求。

“資源是有限的,”楊辰并不樂觀,“照這樣下去,基地并不能維持所有人口的生活水平。”

遲遲失落地垂下頭。

楊辰語重心長:“所以說,小朋友,要從小節約資源才行哦。”

遲遲點點頭,腦袋被狠狠揉了一把。聞奚說:“有口吃得不就得了,高興一天是一天,誰知道明天污染物會不會把你們倉庫吞了。”

楊辰氣到牙齒打顫:“你簡直……荒謬!”

走在最前面的蕭南枝停下腳步,望着倉庫門上噴漆的數字“37”,再核對了一眼時間。

“奇怪,都已經三點過五分了,怎麽還沒有人來。”

緊閉的大門沒有一點動靜。

“倉庫員經常睡過頭,查一下是誰。”楊辰提醒道。

他今天休假,可不想等太久。

聞奚索性懶懶地靠着倉庫的鐵門,差點又想打瞌睡了。但他一垂眸,忽然發現腳下踩到了什麽。

像是從縫隙中撒出的泥沙,鋪着一層凝固的黑色。

聞奚的鼻子動了動,俯身用手指蘸了一點。

此時,蕭南枝和楊辰去找大門口的登記員詢問了,只剩下遲遲和城防隊的兩個人留在原地。

“你怎麽了?”遲遲見他眸色瞬間陰冷,吓了一跳。

聞奚換上微笑,俯身在他耳邊說:“你現在回去找陸見深,讓他來這兒。明白嗎?”

他的聲音明明帶着笑意,卻充滿了壓迫感。

遲遲一哆嗦,視線順勢落在了他的手指上,那兒還停留着一點近乎黑色的泥濘。

這是……是血?!

遲遲瞪大了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聞奚掏出了博物館的工作證,三兩下把門撬開了。

但他按着門框始終沒打開,耳朵貼在上面聽着聲音。

恰好取了鑰匙趕回來的蕭南枝和楊辰也看見了這一幕:“……”

“楊隊長,”聞奚笑眯眯地轉過頭,“你來活了。”

楊辰心髒突突猛跳。

-

“……倉庫區域已關閉進出通道,請所有人原地待命!再重複一遍,請所有人原地待命,違規者将嚴重違紀!”

警報被關在了鐵門外,從倉庫內部上好鎖。紅色的警示器在寬闊的倉庫盡頭閃爍。

三十七號倉庫的燈光全都大開,上百平米的空間明亮得幾乎沒有陰影。

與這耀眼的白光映成反差的,則是距離鐵門最近的一面牆——殷紅混着未知的凝屑鋪了整面,凹陷的劃痕似是被五指硬生生摳出來的。

通風口在上方攪動,吹散了濃重的腥氣,反而被一股濃烈的汽油味壓過。

楊辰緩了緩,穿着防護服的腳步放輕,讓兩個手下的人繼續往前,随後對身後的尾巴頗為不耐煩:“你們兩個跟進來幹什麽?”

蕭南枝:“……你也沒說不能進。”

聞奚:“外面人多,我膽小。”

楊辰:“……閉嘴!”

聞奚對這身防護服頗為不耐煩,走起路來松松垮垮的,時不時還會絆到自己。尤其再看到門口那攤血膩子被拖了一路腳印,胃裏一陣翻滾。

前面探路的兩人突然停下了腳步。

衆人頭頂的燈光閃爍了兩秒。

就在那短短的兩秒之中,深寒的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像一只冰冷的手,撫過無謂的顫栗。

一道黑影經過白牆,轉瞬消失。

楊辰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全神貫注地尋找着任何可能的線索。就在他回頭之際,肩上忽然一沉。

一只蒼白的手搭在那兒。

楊辰瞳孔一滞,緩緩擡起頭。

始作俑者一臉無辜地指向前方的一塊空地:“屍.體在那兒呢。”

周圍頓時一片松氣的聲音。

“吓死我了,”一個城防隊的人半收槍口,“還以為是污染物。”

“現在是白天,不可能有扛過太陽輻射的東西。”楊辰冷冷一眼,快走兩步上前查看情況。

聞奚慢悠悠地停在幾步外,還沒細看就聽到了一陣幹嘔聲。

場面相當驚悚。

很難說水泥地上的那團軟肉到底還能不能是個完整的人類,但總之堆成了相似的形狀。唯一能識別清楚的大概是雙手,十指蒼白僵硬,指頭都是爛的。

聞奚蹲下身,視線從手部逐漸往上。

“脖子上有刀傷,或許是致命傷。”蕭南枝率先開口,看向聞奚。

但聞奚的目光卻沒有多作停留,而是離開屍.體,朝最近的一處貨架望去。

标牌A-45,剛好擋住了一個黑影的頭部。

聞奚吹了聲口哨:“還挺熱鬧。”

楊辰的槍口立刻對準了那個方向,厲聲喝道:“出來!”

那個黑影動了。

三把槍口随之瞄準。

走到光線下的是一個毫無精神的瘦弱女人,眼神頹喪,頭發毛躁,手裏握着一把剪刀,和一個空空如也的油桶。

“……夏濛濛?”蕭南枝認出了她。

夏濛濛似乎對自己的名字還有反應,緩緩擡頭,語氣充滿茫然:“你們不應該進來的。”

楊辰卻沒有收槍,神色嚴肅:“是你殺了人?”

夏濛濛神情恍惚,良久才回答:“是我殺的。”

“理由?”楊辰拿出通訊器,才發現這玩意兒在密閉的倉庫中完全失效。

夏濛濛咬着唇:“我……我不知道。”

她從始至終都沒有松開那把剪刀,上面還挂着一些連皮帶肉的殘渣,殷紅已經幹涸了。

“他們當時坐在車裏……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麽,只想、殺了他——”夏濛濛的手臂動了動,勉強裂開嘴角,認真地說,“他還沒有死,我得殺掉才行。”

她的話前言不搭後語,混沌的狀态與一身血污渾然一體。

“真是個瘋子。”楊辰從齒間擠出幾個字。

蕭南枝輕聲嘆氣:“精神狀态不佳可能會引發幻覺,無限放大感知,基地的兇殺案基本都是因為這個。”

聞奚嘴角浮出繞有意味的笑:“人關籠子裏能不瘋麽,但她倒不一定是因為——”

蕭南枝神色詫異。

此時,楊辰的聲音堅硬低沉:“編號2981798,夏濛濛,博物館區食堂員工兼任三十七號倉庫管理員,涉嫌虐.殺基地公民,現以故意殺人罪嫌疑将你逮捕,具體罪名将有司法部定論。”

他從褲兜掏出銀色的手铐:“你自己來吧。”

夏濛濛沒動。

楊辰的目光審視,漸冷漸沉。他握緊了槍,以示警告。

另外兩人準備上前時,聞奚懶洋洋地戳開了槍身:“楊隊長,你就沒有覺得不對勁嗎?”

楊辰眉心緊皺。

聞奚說:“你看啊,她殺了來運送貨物的人,本來可以開車逃走,但沒有這麽做。”

楊辰冷笑:“膽子小,又是第一回殺人,很正常。”

聞奚不緊不慢:“生産區明明應該早就得知車輛沒有按時返回,卻不曾發出任何異常信號。”

“那幫人犯懶的時候常有,粗心大意也說不準。”

“那這個呢?”聞奚擡擡下巴,“屍.體躺在你腳下,為什麽血出現在大門口?她力氣再大,也不能把一個成年男性迅速扔過來吧。”

楊辰思忖片刻,視線緊盯着夏濛濛:“她以前在黎明組部的時候,是以力氣大和直覺強出名的。而且,她已經承認了,人是她殺的。”

夏濛濛語氣恍惚:“……是我。”

聞奚慢悠悠地看向夏濛濛:“你剛才說,你動手的時候,他們在車上。除了你之外,還有幾個人?”

夏濛濛似乎被提醒了,猛地擡起頭:“一共兩個,還有一個……怕光。”

此言一出,楊辰等人繃直了背。從開始到現在,那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

而且,畏光,是污染物的重要特性之一。

聞奚又問:“你殺他,是因為他被感染了嗎?”

夏濛濛似乎很難從回憶中抓住線索:“我不知道……”

“你分不清楚是因為你的直覺先動了,而且經歷了一晚上,你的神經很疲倦,”聞奚說,“但是你可以仔細地想一想,你到底看到了什麽東西?”

城防隊的一個隊員制止道:“你是在給她找借口!”

聞奚瞥了一眼氣壓低沉的楊辰,語氣輕快:“如果這間倉庫中真的存在很難被發現的污染物,那麽在我們殺掉那東西之前,誰都出不去。”

他陳述的只不過是事實,卻讓楊辰的臉色變得格外難看。

“你故意的——”

故意讓他們進入倉庫,又特地關上了門,還讓那個小胖子去找援兵。

聞奚驚恐地擺手:“人命關天,楊隊長,這可是你立大功的時候。”

楊辰噎了一下,迅速反擊:“燈關了,找出來殺掉。你們兩個負責看住夏濛濛。”

聞奚說:“別忙啊,這麽大的地方,你們走了留我們三個等死?而且我身體不好,跑得慢。”

楊辰怒目而視:“那你說怎麽辦?”

聞奚問:“這個倉庫有什麽東西,還有,總共多少貨架?”

楊辰一無所知。

“我知道,”蕭南枝蜷起手指,漸漸找回理智:“三十七號倉庫一共一百二十個貨架,分為AB兩區。A區是咖啡豆,B區是……衛生産品。”

聞奚示意她繼續說。

“現場的血液主要分布于A區和中間空地,應該是被咖啡豆的香氣所吸引。結合速度快、體型小等特點,很有可能是……蚊蟲類污染物。”

蕭南枝略有遲疑:“生産區半月前曾經發生過一次變異蚊蟲入侵。母蟲極有可能是在咖啡豆周圍産卵,導致消殺出現遺漏,最近才自然孵化。”

“……夏濛濛關閉閘門是正确的選擇。我們目前不清楚到底有多少蚊蟲,但總之,要先找到被感染的那個人,再關燈捕殺剩下的。”她望向聞奚,似乎在征求意見。

聞奚贊許地眨了一下眼:“只漏了一點。”

“這一排電燈泡,好像馬上就要壞了。”

聞奚話音剛落,頭頂的燈光仿佛感應了他的話,猛地開始閃爍。

整間倉庫陷入明暗交替之中,沒有任何規律可言。

一股詭異的陰冷氣息從堆疊的貨架下鑽出,伴随着“嘎吱、嘎吱”的聲音,仿佛在咀嚼什麽。

光線再亮起的那一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個骷髅般的身影正從高達十餘米的貨架往下爬,裂開的面部露出已經非人的口器,發出喑啞的嘶鳴。

更為可怕的是,他每往下爬行一步,背部的骨骼便撕開一寸,堅硬的紅褐色肢節從裂口處伸出。仿佛某種從背部出生的異種,通過反噬吞掉母體,從內向外,整個翻了一面。

楊辰不動聲色地舉起槍,褲兜裏的另一把槍被聞奚抽走遞給了蕭南枝。

聞奚握住匕首,往側面退了半步。餘光中,夏濛濛忽然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原本枯槁的眼中燃起神采,毫不猶豫地将剪刀砸向了危險的污染物。

這時聞奚才看清那把剪刀上套着一根細繩。

幾乎是同一瞬間,那個詭異的生物從貨架上朝衆人撲跳而下,背部生出的肢節纏繞成一團,如堅硬的翅膀。

而後血肉模糊的聲音拉扯開窄小的骨架,鑽出一團紅色的肉球。前後四肢着地,踏起血霧。

“砰、砰砰——”楊辰率先開了槍。他一回頭,卻發現聞奚他們都不見了。

……該死!

“楊隊長,多堅持——五分鐘!”聞奚在明滅相交的光線中鼓勵他。

蕭南枝一邊觀察楊辰的情況,一邊避開身,眸光忽然一亮:“繩子!”

夏濛濛的剪刀還沒飛出去,細繩就被勾住了。

她回過頭,那個年輕人彎着眼睛,對她說:“借用一下。”

簌簌的嘶鳴從無數陰暗的角落響起。

楊辰總感覺在哪裏聽到過——或許是幾年前見過的母蟲孵化時的場景,那一場戰鬥,他損失了大半隊友。

此時再聽見,無數過往的憤恨湧現心頭,恨不得将這些東西全數殺幹淨!

“砰——”槍聲響起。

同時,他聞到了一股濃烈的汽油味。

不,這股氣味從他們進入倉庫就已經開始了,只不過現在愈發濃烈,像是把貨車的油箱砸了——

通道盡頭的閘門口,貨車邊,的确有一個慢悠悠的身影。

楊辰看着就來氣,立刻扭臉,全身心地陷入搏鬥。

被子彈和激光掃射的肢體會斷裂,但也會迅速重生——

随着體能的大量消耗,楊辰漸漸地有些力不從心。這家夥的移動速度太快了,始終無法擊中致命部位。

周圍傳來的動靜卻在提醒他,必須要趕緊結束這一場戰鬥。

然而一個晃神,冰冷的觸角就硬生生砸來,将他橫掃出去,重重地撞上了鋼鐵貨架。

他當即嘔了一口鮮血。

摔倒在地面時,殘存的理智提醒着他要保持清醒。餘光中,堅韌的細線繞過了貨架底部,咖啡豆的香氣淺淡,再遠一些的地方,夏濛濛正在拉動那根細線——

等等,她力氣怎麽那麽大。

還有,那些貨箱中正在發出模糊的嗡鳴聲。

楊辰努力擡起沉重的眼皮,只見高大的貨架瞬間傾倒,“咣”地一聲朝自己砸了下來。

與此同時,污染物也朝他撲咬而來。

楊辰想,這大概就是結局了嗎。

……說不定還能混個英勇勳章。

最起先的感覺是自己的左腳被什麽纏住了。然後硬生生地朝外一拖——

腥臭味讓楊辰從模糊中稍微掙回了一寸,視線逐漸下移,看見了套住自己左腳的……麻繩?

聞奚走了幾步,把繩子的另一端扔給城防隊的倆人,自己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三兩下脫掉防護服,不顧楊辰的反抗把他的腦袋用防護服包了起來,然後示意城防隊的人往鐵門的方向拖。

鐵門外面正有人在砸門,但具體喊的什麽實在是聽不清楚。

等所有人都退到鐵門邊緣時,聞奚朝蕭南枝做了個手勢,見她準備好随時開門後,才轉身劃開了一根火柴。

微弱的火光亮起,頭頂的燈瞬間全部熄滅。

無聲的詭異撲面而來。

聞奚站在原地,感覺有什麽東西在漸漸纏上他的褲腿。

然後瞬間纏緊,将他往堆積的貨架狠狠拖去。同時另一根觸手掐緊他的手腕,匕首驟然落地。

一股昏昏沉沉的力量拽着他的神智在往下沉。幽黑之中,盤繞的口器如張大的紅色花朵,因獵物而垂涎。

足以消融皮肉的涎水卻并沒有滴到他的臉上。

而是被皮質手套擋住了。

血肉模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很快又消失。

聞奚感覺自己變得輕盈,被輕松提溜起來。他跟八爪魚一樣纏住來人,下巴放心地壓在肩膀上。

“蠢東西。”聞奚朝貨架下壓着的污染物殘肢做鬼臉,左手一動,點亮的火柴落在地上,瞬間引燃一片火海。

烈焰熊熊,在他的眼中燃燒。

陸見深将他帶出三十七號倉庫後,鐵門被死死地關上。

聞奚猜測,他們會等這一場火完全燒幹淨。

但在這之前,所有人都要接受嚴格的檢查。

楊辰躺在貨架上,眼睛有氣無力地睜着,瞥向趴在某人肩頭一臉惬意的聞奚。

聞奚朝他笑:“楊隊長,不客氣,別感動得要哭了。”

楊辰努力克制豎中指的沖動——當然他現在也做不到。

等候期間,聞奚還在若無其事地哼歌:“~不要愛上哥,因為沒結果~”

楊辰耳朵疼,聲音虛弱:“……你平常都聽什麽歌,怪不得烏鴉嘴。”

陸見深側眸一瞥,楊辰默默閉嘴。

聞奚捏了捏陸見深的後頸,故意夾着聲音說:“他們說你是瘟神,我是烏鴉嘴,那咱倆是不是負負得正啊?”

“……嗯。”陸見深無情地将他從身上扒拉下來,送進了獨立的掃描檢測箱。

【滴。】

【檢查結果:未發現污染異樣】

【污染數值:0】

聞奚等得都快睡着了,出了檢測箱就靠牆站着,等陸見深出來又想挂在他身上。

但沒能如願。

陸見深轉身和別人說話去了。

蕭南枝剛好也完成檢測出來了,試探性地朝聞奚說話:“那……我算考核過了嗎?”

聞奚想了想,才記起來她說的是什麽。

他微微點頭:“繼續努力啊。”

女孩的眼中閃過劇烈的驚喜,但很快被克制住了。

不遠處,夏濛濛穿好衣服,面無表情地往這邊看了一眼,轉身走了。

聞奚感覺陸見深回到了自己身旁,順手抓住他的衣服時,視線忽然一頓。

一枚老舊的吊墜躺在地上,淚珠狀的畫框裏是一個小女孩的畫像。

聞奚俯身撿起,空出的手壓在陸見深手上,轉身把自己也當吊墜處理,直截了當地挂了上去。

-

醫務室很安靜,聞奚已經基本适應了濃烈的消毒水氣味。

陸見深送他過來之後就離開了。聽說生産區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軍部請求審判官協助。

聞奚躺了一會兒,聽見李昂的聲音。

“……也沒多大點事嘛,也就楊辰受了點輕傷,用得着我上嗎。”銀色頭發的男人跨進來一步,差點縮回去,“怎麽又是你啊?”

聞奚很不耐煩:“你怎麽在K區醫療站?”

“該我輪崗。”李昂認真嚴肅地表示。

聞奚扭頭才看到他身後還跟了兩個醫生,估摸年紀較大,其中一個五官深邃,身材挺拔,和李昂幾乎一個模樣刻出來的。

胸牌上寫着名字:沃夫岡·李。

“現在?”李沃夫岡神情冷漠。

李昂笑臉相迎:“聞先生,請把您的右手放在桌子上,接下來我會給您重新清創。”

聞奚照做了。

李昂背對着另外兩個醫生,深吸了一口氣,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

聞奚确實沒有什麽新傷——但右手被肢節死纏過,原本幾乎結痂的位置變得慘不忍睹。一解開繃帶,膿血就和決堤似的。

“清創後需要麻醉,縫針。”李昂挺直了背,悄悄從白大褂摸出了一副眼鏡。戴上鏡片後,眼眸從綠色變成了藍色。

等他縫完針,李沃夫岡在本子上劃了一筆:“不合格。”

李昂聲淚俱下地控訴:“你這個獨.裁分子!”

李沃夫岡冷漠極了:“看看你那副少爺樣,就該把你扔到外面适應一下,熬過兩個月再發證。”

李昂當即表示:“那就不必了。我這麽金貴的少爺,吃不了苦。”

聞奚盯着自己手臂堪稱完美的縫線,又看了看一臉隐忍的李昂,從病床跳下來。

“謝啦,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聞奚離開後,李沃夫岡才發現自己的本子上多了一張白色的卡片。

【黎明七隊招募中,請電聯3326666。重要:緊缺醫生。】

李昂樂呵呵地擡起頭,看着一臉沉默的老爹,心底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

晚上十一點,悲痛的演說通過擴音器傳遍了基地的每一個角落。

“……在過去的一年中,雨澤基地共有三百五十七人犧牲。請讓我們記得他們的名字:基地N區廚師長陳說,黎明組部三隊李知衍,幼師沙拉揚·瑞恩(絡腮胡子),生産區管理員崔勝為……”

夏濛濛的耳邊掠過那些陌生或者熟悉的名字,順手扶住了一個跌跌撞撞沖來的小女孩兒。

小姑娘仰起一張純淨無瑕的臉蛋,和記憶中的眉眼逐漸重合,令她怔愣在原地。

哭聲猝不及防地響起。她抓着女孩的肩膀,想低聲安慰她:“……別怕。”

但她的手很快被扒掉了。趕來的成年人驚恐地抱走了哭泣的小孩,躲開她的視線範圍。

她一身血污,吓到人也很正常。

走廊的燈光在她身後盞盞熄滅。

夏濛濛看了一眼振動的通訊器。

是黎明組部四隊隊長張傳雨發來的回複郵件。

張傳雨拒絕她不止一次,這一回卻表示不再需要她的精神證明許可了。如果她願意的話,她可以在半個月後和四隊一起出城。

看來今天的事,很快已經傳遍了雨澤基地。

她竟然還是個有利用價值的人。

但她毫無感覺,因為她早就不是一個活着的人了。

為誰賣命不是賣呢?

漫長的走廊中,每一戶人家似乎都很熱鬧。這裏是專門分給家庭的居所——她前兩天收到了通知,要求她下個月底必須搬到個人區。

她走到家門口時,忽然停住了。

脖子上空空如也,原本應該搖晃的吊墜不見了。

老舊的繩子總是很容易掉,但她一直小心保管,不願意換。

只是此刻意識到這一點,她渾身上下都變得冰冷無比。

她迅速轉過身,按照來時的路徑尋找,沒有放過每一個陰暗的角落。

“七七……”她低聲呼喚着。

或許是長時間繃緊的身體在此時被抽出了最後一根稻草,她左腿一軟,跌倒在了地上。

但她擡頭時,一只修長漂亮的手出現在眼前。

她面前站着一個長頭發的年輕人,是在倉庫中見過的那個。

“這是你的嗎?”細繩纏繞着修長的五指,一個鑲有人像的小吊墜落于掌心之下。

夏濛濛捏着失而複得的吊墜,驚魂未定。

“……謝謝。”

“不客氣。”那個年輕人面露微笑,扶她起來。

“還是活着比較好吧,”那個年輕人的聲音讓她一愣,那雙幽深的眼眸仿佛能窺探到她的想法,“至少還有機會找到答案。”

夏濛濛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在倉庫的時候,她拿走了貨車的備用柴油,原本也沒有打算和任何人解釋。

夏濛濛沒說話,對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然後步伐懶散地離開了。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走到家門口時,習慣性地打開信箱。

裏面躺着一張長方形的白色卡紙。

-

穹頂博物館擠滿了人。

原本用來模拟海洋的拱形屏幕此時變成了漆黑長夜,金色的光點随着鼎沸的人聲在頭頂跳躍,組成壯觀的數字倒計時。

聞奚借着工作證穿過人群,想往可收縮樓梯的最高層走。樓梯貼靠着二樓長廊,他一回頭就看見陸見深從長廊的另一頭走過來。

聞奚朝他招手。

“快坐下!”周老頭推着輪椅先到欄杆邊,伸出拐杖戳了戳聞奚的手,“大指揮官要講話了!”

聞奚只好悻悻地轉過身,背靠着不鏽鋼支架,手肘壓着大理石欄杆。

博物館中央的大型屏幕開始實時直播A區憲法廣場的盛況。

一年中的最後一天是雨澤基地最盛大的日子,大多數人都會聚集在最為熱鬧的幾個場地。其中,憲法廣場的人數最多,也是基地大指揮官發布重要政令的地方。

此時的屏幕中出現了一個站在臺階上的人影,身形高大,神情冷肅。年紀不過三十多,耳邊卻已有些許白發。

“……2198年是人類進入污染時代後最榮耀的一年,也是我們贏得生存的第五十九年。我們在危險中捍衛生存的權利,從未向命運屈服——”

聞奚百無聊賴地仰着頭,忽然看見陸見深脖子上有一道極細極淺的紅痕,似乎早已結痂。

手指剛一碰到,就被捉住了手腕。

“……還疼嗎?”聞奚問。

他并沒有對自己的胡作非為感到不好意思。在得到否定的眼神後,甚至得寸進尺:“但是你弄疼我了。”

陸見深正好掐着他受傷的那條胳膊,順勢松開了。

“抱歉。”

周老頭的瞳孔震了一下,餘光也一并挪向中央的屏幕。

聞奚頭往後,身子也跟着向後靠,剛好能倒着看見陸見深的臉。

“不要做危險的事情。”陸見深的食指戳着聞奚的後腦勺,迫使他豎正腦袋。

聞奚索性轉過身和他面對面。

“什麽是危險的事啊?”他單手托着臉,語氣茫然而真誠,“是碰到你的脖子,還是摔你身上?”

陸見深頓了頓,說:“城防隊的事情,你不應該參與。”

聞奚煞有介事地點頭:“沒錯,都是楊辰逼我進去的,我當時都要吓哭了。”

與此同時,遠在N區醫療站打滿石膏躺病床上的楊辰:“……阿嚏!”

欄杆邊,聞奚那雙天生濕潤的眼睛一彎,上翹的眼尾微微發紅。

陸見深平靜地看着他:“不是所有冷兵器都可以擊殺變異污染物。”

聞奚乖巧點頭,老實交代:“所以你給的匕首又丢了。”

陸見深:“……”

陸見深說:“下次遇到這樣的事,優先保護你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不需要用武器。”

聞奚說:“那不行,我手賤。再說了,那污染物非要來欺負我怎麽辦?”

陸見深看了他一眼,沉默幾秒:“我會去後勤部幫你申請防身的武器。”

聞奚眸色一亮。

陸見深又說:“在你傷好之前,他們不會批準。”

聞奚轉身抱着手,頭發絲氣呼呼地一甩,蹭過陸見深的側臉。

周老頭:“咳、咳咳。”

聞奚:“?”

周老頭眼睛疼,岔開話題:“我今天在圖書館翻到了一則預言,和最近基地老神棍起的卦不謀而合。啧,但不是什麽好事。”

聞奚:“那你別說了。”

周老頭心态平穩,望向正在倒數一分鐘的穹頂:“預言說,人類會在2199年的最後一天迎來末日審判,命運的主宰者将會給出終局答案。”

“一條路通往死亡。而另一條則通往一個無所不能的先知,他會拯救人類,讓希望降臨。”

聞奚嗤笑一聲:“…… 先知?哈。你在開玩笑嗎?”

周老頭的目光越過湧動的人群,逐漸變得堅定:“我相信會有那一天的。”

倒數十秒的聲音正在沸騰,人聲如浪潮,蓋過周遭的一切。

聞奚側眸望向陸見深,那個人的面容沉默如冰雪,漆黑的眼睛倒映着穹頂的虛拟煙花。

聞奚勾出笑容,也擡頭望着璀璨的碎片。

在他身後,陸見深略微低眸,看見長發垂落在自己的手背,堅韌又柔軟。

“新年快樂。”陸見深聽見他低聲說。

-

十二天後,內城門口。

水洩不通的人群站在石築過道的兩側,興奮不已地望向道路中央。

“……今天将要出城執行任務的隊伍為:黎明四隊,黎明七隊,黎明十二隊,以及兩個臨時編隊——”有人拿着擴音喇叭,高聲宣告。

最前方的橋梁處,有軍方的人攔住車輛,核驗身份。

“我們目前看到的是黎明四隊,正在按照新規清點物資和人數——嗯?他們好像多了一個人?”

前方五輛綠色越野車停下了,一輛并行的銀色摩托也被攔截下來。

“噢,各位,不好意思看錯了,這是黎明七隊,陸見深審判官,他的隊友……呢?”

喧鬧的人群注視下,軍部的士兵校驗信息卡後,一位上校走上前來,壓低聲音:“審判官,這不符合規定。新規要求滿六個人才能出城。”

陸見深收回信息卡,但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頭盔下的一雙眼睛仍然沉默而平靜。

這位上校有些緊張:“我們沒有收到任何特殊通知,請您配合我們的工作。否則,請您返回城內。”

此言一出,幾個士兵頓時站直,警惕地望來。

就連圍觀的群衆都開始發出懷疑的聲音:“什麽情況?黎明七隊到現在都沒有隊員?”

-

A區塔頂。

阿琳娜推開門,一眼望見黑色玻璃前挺拔的軍裝背影。

雨澤基地的大指揮官背對着她,聲音低沉:“有新的發現嗎?”

“目前只停留在推測階段,”阿琳娜慢慢走到他身旁,“希望陸見深這一趟能夠成功帶回樣本。”

軍裝身影說:“他的首要任務是找到羽蛇基地。”

“總共三個可能的坐标點,也就是三分之一的概率,不怎麽沖突嘛。”阿琳娜忽然想起了什麽,撲哧一笑:“不過我說,商決,你既然分給他這麽重要的任務,又讓軍部按規嚴查,你到底想不想讓他去?”

商決似是微愣。

阿琳娜察覺到他的視線,倒吸一口涼氣:“……你不會不知道他沒有隊友吧?”

商決沉默了幾秒:“忘了。”

阿琳娜:“……”

商決:“他應該有辦法。”

-

此刻,1號出城口。

黎明四隊隊長張傳雨踩着剎車往外瞧:“這不是審判官嗎?怎麽自己一個人啊,是不是迷路啦?”

幾輛越野車傳來哄笑。

銀色摩托上的人影并沒有說話。

張傳雨說:“你開口的話,我給你找個順風車回去?不然這出師未捷多沒面子啊。”

他聲音故意變大,“面子”兩個字咬得重了幾分。

陸見深始終沒回頭,而是拉下頭盔視鏡,引擎聲驟大。

前方攔截處有一個缺口,可以突破。

就在摩托車暴沖之前,一個人影從圍牆翻了下來。

“我遲到了。”

夏濛濛背着一個比她人還大的包,出現在了衆人的視野中。

張傳雨笑了起來:“你還是想通了啊,趕緊上車吧。”

副駕駛的人說:“隊長,能不能讓她單獨一輛車啊?”

張傳雨沒理會,朝夏濛濛招招手,嘴角的笑容卻僵在了原地。

只見夏濛濛頭也沒回地經過了張傳雨的車前,站在銀色摩托旁,從善如流地交出信息卡。

負責檢查的上校震驚地瞪大眼睛。

“陸隊。”夏濛濛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機械般地點了一下頭。

陸見深的眼底閃過一絲困惑。

夏濛濛說:“我有錄取通知。”

她又翻出一張卡片,手寫字跡歪歪扭扭。

【通知:你已入選黎明七隊。請于一月十二日晚七點準時在1號出城口集合。】

陸見深眉心一跳。

正在這時,一輛垃圾車改裝成的越野從後方呼啦啦地駛來,憑借危險的車技一路東扭西拐地超車,飙到摩托車尾才踩急剎。

陸見深連車帶人被狠狠往前撞了一下。

聞奚從副駕駛探出腦袋,笑眯眯地朝他揮手。

科斯卡大聲吆喝:“審判官!Surprise!我們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危險的!!!”

後座的李昂用帽子兜住臉。蕭南枝合上攤在膝蓋的書,朝圍觀人群第一排的周老頭招手。

聞奚和陸見深沉默的視線相對,笑容燦爛:“陸隊,你不要感動哭了噢。”

圍觀人群第一排,虞歸嘆了口氣:“我看他是要哭了,這草臺隊伍能完整回來一個就不錯了,也別怪他是瘟神……哎哎哎別打我!”

周老頭的拐杖狠狠給了他幾下:“閉上你的臭嘴!”

“知道知道了,老師對不起!!!”虞歸鞠躬認錯。

夏濛濛擠上後座,坐在聞奚旁邊,行李塞到了後備箱。

她還沒坐穩,視線緩緩經過李昂時髦的降噪耳機,蕭南枝那雙毫無戰鬥痕跡的柔白的手,科斯卡鳥窩一樣的頭發,以及聞奚正在把玩的破爛匕首。

“啪”一下,車門自動上鎖。

越野車跟着銀色的摩托一路駛過落滿夕陽的原野。

在出城之前,車輛會停在外城守衛站。

所有人必須在此時交出通訊器,然後前往武器室挑選裝備。

聞奚往衣兜裏多塞了幾枚匕首,回頭看見科斯卡在陸見深的指揮下給每個人都登記了三把槍。

李昂則癡癡地望着其他看上去裝備優良、素質齊整的隊伍,抱着醫療箱陷入嘆息。

周圍四隊的人則是一臉輕松,尤其張傳雨的副手還忍不住笑出了聲:“一個老弱病殘小分隊還要出任務,別太好笑了,到時候還得讓我們來收屍。”

聞奚順手扔了個麻袋給張傳雨,認真地表示:“那你們得準備好,人骨還挺沉的。”

科斯卡則莫名其妙:“他們,老、弱、病……不是,我哪兒殘啊?”

張傳雨戴上墨鏡:“腦殘啊。”

科斯卡:“……”

氣氛一時間陷入不懷好意的哄笑。

科斯卡:“你多拿一把槍吧你!”

四隊的另一個人笑出了聲:“誰告訴你我們需要槍的?”

話音剛落,沉重的聲音震得地面一顫。

所有人都看見了玻璃窗外出現的六架重裝阿爾法——銀黑的外表閃爍着微光,機械身軀充斥着令人震撼的力量感。

與之對比的,是旁邊三架搖搖欲墜的小型飛行器。

“得了,”張傳雨咧開傲慢的笑容,“看看是誰先找到羽蛇基地吧。”

蕭南枝硬着頭皮岔開話題,試圖活躍氛圍:“忘記問了,你們都是什麽時候通過七隊考核的啊?”

其他人:“什麽考核?”

蕭南枝轉向聞奚:“……?”

聞奚置若罔聞,兀自笑盈盈地裝滿一兜短刀,還往陸見深褲子裏塞了兩把。

裝備檢查完畢,所有安全檢測已通過,三臺飛行器準備啓動。

機械音從控制臺發出最後一次連接:“黎明七隊,一路平安。”

飛行器從駕駛臺緩緩升空,一路飛過了重裝阿爾法的頭頂。

深紅的夕陽從森林湧向荒原,直到更遠的未知。

諸天神魔,自今夜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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