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夜 05
第055章 第五夜 05
屋門将雷鳴暴雨攔在無邊夜色裏,室內光線溫暖明亮。
聞奚盯着面前的人,雨水順着對方線條鋒利的下颌沒入衣領。
“聞奚。”比夜雨更冷的聲音倏忽攪動寒潭,在萬籁俱寂的那一刻撥出漣漪。
聞奚食指輕觸唇邊,提醒那個人不要說話。直到進入房間後,他将潮濕的腳印關在門外。
雨水從黑色鬥篷的邊緣落進地面。
聞奚感覺對方一直在看着自己。那種感覺很奇怪,盯得他心裏發毛。
于是他扔了一條抹布過去,蓋住那雙冷淡的眼睛:“你長得是不錯,但我喜歡委婉一點的。”
他往後一坐,床墊承住了他。然後朝抹布下露出的一只眼睛擡擡下巴,示意對方坐下說話。
“現在可以說了吧,你是誰?”
那人抓下破爛的抹布,仍然一刻不動地凝視着他。半晌,才開口:“陸見深。”
聞奚“噢”了一聲,疑惑的眼珠子轉動一下,有些恍然大悟:“是你啊。”
“聞奚。”那人叫他名字的時候好像在擔憂什麽。
聞奚順着他的視線才注意到自己手臂的繃帶,不知道什麽時候傷口又扯開了。深色氤出一小片。
“陸見深,”聞奚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審視着那人的目光,“你是來找我的嗎?”
陸見深捏住那團抹布,水滴經過骨節分明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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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聞奚忽然嘴角一揚,心情變得很好:“知道了。路上過來很遠吧?”
陸見深卻不答:“你說,你在等我。”
“對,我好像是在等一個人,”聞奚語氣散漫,“應該就是你了。我們之前認識?”
“認識。”
“很熟嗎?我怎麽沒印象。”
陸見深的眉心微蹙,又聽聞奚說:“噢對,我知道了。我本來應該和他們一起去找你的。但是他們出了事。”
聞奚說出了今天在醫療站看見的那三個名字。果然,陸見深的眼神變了。
“他們在哪兒?”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說吧。反正你都回來了,不急這一時。”聞奚打了個哈欠,從衣櫃中翻出一卷草席扔給陸見深。自己反身熄燈,往狹窄的行軍床上一倒。
他在黑暗中半眯着眼睛,聽見那人鋪開草席的動作利落,還順便關緊了窗。但對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沉默的目光壓得聞奚眼皮都重了。
等聞奚終于不耐煩的時候,陸見深才挪開視線。
這一晚,聞奚睡得很沉。
次日一早,聞奚是被外面的聲響吵醒的。
條件反射的警覺讓他立刻打開屋門。只見昨夜的不速之客站在客廳中央,面對着忽然大哭的小女孩顯得手足無措。
黎湘抱着一籃面包,笑容中帶着驚訝:“小奚,這是……?”
“我一個朋友,”聞奚揉了一把聞藻的腦袋,“他才從外面回來。”
聞藻不再哭了,抓着聞奚的褲腿,淚眼朦胧地打量起陌生人,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他是不是不會說話?”
聞奚朝她使了個眼神。聞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向陸見深的目光越發同情。
聞骁烽對陸見深倒是很好奇,一起吃早餐時問了許多問題。但這個遠道而來的年輕人卻只是簡略的回答“是”或“否”。
聞骁烽不太滿意,卻一想這都是年輕人的朋友,有些古怪是很正常的。
“吃你的開心果可頌,”黎湘瞪他一眼,“這是小奚的朋友。”
黎湘說話時側過頭,目光經過尚未關緊的房門,一截被子搭在床邊,于是“朋友”二字被壓得重了些。
早飯後,聞奚才想起來今天不用自己值班,是個休息日。于是他決定帶陸見深去醫療站看看。
陽光照樣灑滿街巷。聞奚回過頭時,正看見拂動的樹影遮住陸見深的半張臉,仿佛讓凝固的冷淡也變得舒展。
聞奚的心情不錯,哼着歌兒和路遇的同事打招呼。
醫療站今天忽然有些擁擠,好在存在透明艙的地方是在不起眼的位置。
“就是這兒了,”聞奚站在透明艙前。
再次看見這三個泡在化學液.體裏的人時,他卻沒有昨天那麽大的反應了。可能有些許茸毛刮過鼻腔,癢得眼睛發脹,只想打噴嚏。
聞奚将這些歸結于陸見深的到來。
“我們是要去找你的,”聞奚言簡意赅,“但遇到意外,飛行器墜毀了。”
陸見深注視着透明艙,眼神包裹着更為深邃的情緒,但他看上去仍然很平靜:“飛行器在哪裏?”
根據聞骁烽的說法,那架飛行器已經被科學小組帶走了。聞骁烽給他們找了個批條,卻得知飛行器殘骸被拖到了據點外的秘密實驗場地。看樣子很難再拿回來了。
聞奚滿不在乎:“一堆破銅爛鐵而已,又不重要。不如我帶你去找點好玩的?”
聞奚說話的時候,金色的陽光經過他的眼睫,盈出一汪純然無辜的笑意。
他領着陸見深去了北面的山谷。那裏有一條蜿蜒的小溪,淺藍色的的溪水在落差處激起白浪,像一團團綻放的花簇。
聞奚脫掉鞋子,挽起褲腳,動作輕盈地跳到石頭上,從這一處到另一處。
“我小時候常來這兒,”聞奚停在前方的一塊大石頭上,“因為這裏可以看見遠處的山脈,我想知道山的另一邊是什麽,外面真的有他們說的那麽危險麽。”
峽谷盡頭,遠山之上,浮雲慢悠悠地經過一小片藍淨的天空。
陸見深望着他在溪水中的影子,低聲重複:“……危險?”
“你不是從外面回來的麽,那些污染物還在進化嗎?它們是不是越來越近了?”
陸見深卻仍然沒有回答,而是問:“你在這裏待了多久了?”
“我生下來就在這兒啊。”
陸見深盯着聞奚的眼睛,輕聲問:“你今年幾歲?”
聞奚一怔。
這是一個問題嗎?
但他好像确實不知道。
他只模模糊糊地有一個答案。
陸見深看見他的苦惱,在等待着答複。
然而聞奚只是三兩步跳回到他的面前,意味深長地戳了戳他的肩膀:“問這麽隐私的問題做什麽,不如先說說你貴庚?”
陸見深抿着唇:“……隐私。”
聞奚的齒間隙出不屑的笑音,腳下卻一個打滑。幸虧被陸見深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
陸見深的手又冷又硬,硌得疼。
“你還記得這是哪兒來的嗎?”陸見深看見他右手的那根手串。白色和藍色的水晶合成一枚小多面體,還有一只孤零零的淺粉色水晶在旁邊搖晃。
聞奚抽回手,懶得理他:“與你無關的事情,別多打聽。”
陸見深跟在他身後,慢慢往溪谷深處走。這裏一切平和,流淌的溪水、蔥茏的樹木……都是生機勃勃的聲音。
夜幕降臨後,二人坐在溪邊烤魚吃。
聞奚對烤魚頗有心得,手法熟練,還不忘提醒陸見深趁熱吃:“不知道為什麽水生生物不容易保存污染素,所以偶爾吃一下也沒事。”
陸見深看着長了十幾只眼睛、充滿腥臭味的魚,陷入持久的沉默。但聞奚吃得很香,三兩下就只剩了魚骨。
夜風經過二人身後的樹叢,帶來溫柔的夏夜氣息。藍色的光點從樹洞鑽出,像一團迸發的煙火,散作細碎的顆粒,随風漂浮。
在途經溪邊時,被一個小紗袋網住了數只。那些藍色的螢火蟲湊回成一團,像一盞明亮的燈。
聞奚系好繩子,抛給陸見深:“送你的。”
陸見深遲疑片刻:“……謝謝。”
“你這麽正經幹什麽?”聞奚的視線一亮,“快看!”
只見無數的藍色的螢火蟲從森林鑽出,循着狹長的溪谷往遠方游動,像一條蔚藍的銀河,與流水共起伏。那些更微小的飛蟲如同遙遠的星光點綴其中,裝飾着虛無缥缈的美麗。
天地間唯有此時此刻。
聞奚深長地呼吸着,心中忽然冒出一股空蕩蕩的茫然。餘光瞥去時,陸見深的視線緊随着那條銀河,不知在想些什麽。
但看見他的時候,聞奚就覺得不再那麽茫然了。
“警戒線在前面,不能再往前走了。得回家啦。”聞奚朝他揮手。
回到家時,爸媽和妹妹都已經休息了。屋子裏靜悄悄的,聞奚只能蹑手蹑腳地進去。
陸見深的手腳倒是很輕,聽不見半點聲響。
房間裏的燈光一亮,照出了兩張拼在一起的單人床,将本就狹窄的屋子撐得不留一絲餘地。黎湘甚至還貼心地收走了草席。
聞奚轉頭看向陸見深,後者将那只裝滿螢火蟲的紗袋放到窗邊,才回應他的目光。
“時間不多了。”陸見深說。
聞奚眉心一跳:“什麽意思?”
陸見深盯着他,欲言又止:“你……”
“我知道了。”聞奚若有所思地走近陸見深,幹脆将他推坐到椅子上,然後自己懶散而自然地坐在他的腿上。
聞奚領口的扣子不知何時松了幾顆,露出線條漂亮的鎖骨。
他雙手往陸見深肩上一搭,在捕捉到轉瞬即逝的呆愣之際,索性戳破:“你今天一直在沒話找話,是故意的吧。”
因為過于靠近的呼吸,陸見深挺直的背往後一僵。他看着聞奚,平靜的眸色微動,像是某種隐秘的期許。
聞奚吸了吸鼻子,唇角笑意狡黠,終于得出結論:“你喜歡我啊。”
陸見深一怔。
下一秒,聞奚湊得更近了,幾乎緊貼着他的胸腔。陸見深的喉結一動,手繞到聞奚的後頸,正要下手時,卻見聞奚忽然露出狐疑的目光。
“奇怪,那你為什麽沒反應?”
陸見深:“?”
聞奚的視線一頓,得意道:“你耳朵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