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夜 07
第057章 第五夜 07
井蓋下原來是一個封閉的地窖。實驗點幸存的二十一人都躲在下面,聽到外面的人聲後才敢爬出來。
“幸好你們來了!剛才真的太驚險了,”一個戴金絲眼鏡的年輕研究員竭力平緩住自己的呼吸,但很快警惕地反應過來,“你們不是調查小組的人?”
聞奚亮出一枚銘牌:“是新人。”
那位文弱的研究員長舒一口氣:“謝天謝地,只有你們倆來了嗎?”
他們正說着,洞口傳來動靜。麥吉祥帶着其餘人仍在進行鏖戰。
在聞奚和陸見深加入後,很快結束了戰場。
麥吉祥心有餘悸,卻也不吝誇贊:“你們兩個身手不錯,回去記得在調查小組登記。”
“我們再考慮一下。”聞奚微微一笑。
靶場實驗點總共犧牲了三名研究員,是在下山的路途上突然遭到攻擊。這裏損毀較為嚴重,麥吉祥決定将所有重要的設備全部轉移到據點再做處理。
“那些東西離得越來越近了,攻擊也越來越密集。”那名戴眼鏡的年輕研究員擠上聞奚他們的車,一臉擔憂地望着窗外。
麥吉祥笑道:“你們這些研究員就是膽子小,幾個危險機械c型就吓成這樣了。”
“你、你們不害怕嗎?”研究員小心打量着他們的臉色,卻除了麥吉祥額頭的汗,看不出一丁點兒恐懼。
麥吉祥說:“要是這都害怕,等那些東西聚集過來,你不得尿褲子。”
此言一出,換來駕駛員和他一起瘋狂大笑。
陸見深此時開口:“它們會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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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奚望着窗外的夕陽,不甚在意:“是啊。那些幸存者的筆記說,每次安全個十幾年,就會發生一次大型狩獵。”
“咱們這地方安全二十三年了,已經很久了,”麥吉祥點燃一支香煙,咧開嘴笑,“創造歷史,或者直入深淵,總要二選一。”
在夜深之前,返回據點的車輛抵達了位于警戒線的監測站。所有人都需要在布滿監測儀器的建築物內呆滿二十四小時。
公共區域有一個大書架,其餘地方鋪滿單人墊,每張墊子都配有枕頭和洗漱物品。
聞奚随便取下一本書,找了個角落的位置。陸見深在旁邊坐下,挺直腰背,閉目養神。
剛剛經歷了鏖戰,大多數人都還處于亢奮的狀态,無法入睡。因此很多人陸續離開了公共空間。
很快,場地空出一大半。
聞奚又翻了兩頁書。那是一本信息技術有關的書,代碼鋪滿頁面。沒多久就讓他昏昏欲睡。
他索性站起身,喊上陸見深一起去洗漱。
那條狹長的走廊充斥着各種聲音和氣味,左右間插着幾個大房間。有音樂亢奮的拳擊臺,桌球臺旁接吻的人影,還有幹脆赤手空拳在過招的。
陸見深微微皺眉,發現聞奚暧昧地眨眼,語氣不屑:“經歷了生死的場面,人是很難冷靜下來的,總要找地方發洩。不是這裏,就是別的——”
下一扇門則被分成了數個小隔間,毛巾和衣物雜亂地堆在門口,企圖掩蓋更為不堪的聲音。
但實際上這裏沒有人會遮遮掩掩,生理欲.望只不過是人的本能。
陸見深側身避開抛來媚眼的陌生人,跟着聞奚一路走到盡頭處無人的洗漱區。
“聞奚,”陸見深從鏡子裏看着他,不合時宜地開口,“你想出去嗎?”
“什麽?”聞奚朝臉上潑冷水,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說,離開這個地方,這座城市。”
聞奚莫名其妙:“為什麽?”
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嘈雜的音樂讓幽暗的氛圍更為隐秘。
聞奚走到牆邊,正取下一枚幹淨的毛巾,天花板的淋浴頭在感應到人時自動灑水。沒幾秒,将人澆得衣衫半濕。
原本合身的衣料緊貼在身上,若有若無地透出線條。聞奚擦幹淨臉,一步邁到陸見深面前。
陸見深後退半步,靠在牆上。這裏的花灑似乎漏水,一滴一滴從天而降,沾濕額發。
聞奚丢掉毛巾,用指腹抹去了他的鼻梁上的水珠。聞奚沉默不語,越發靠近,卻被攥住手腕。
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如一汪深潭,映着聞奚的臉龐。只有聞奚。于是他往陸見深耳邊呼吸,低聲問了一句話。
深潭因為震撼而裂出碎痕,伴随着因升溫而微紅的耳垂。
聞奚低笑一聲,卻聽陸見深的聲音仍如洌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我知道啊,”聞奚彎着眼睛,無辜地點頭,“我也只是個普通人類,想要宣洩一下在生死邊緣徘徊的壓力。有什麽不對嗎?噢,我忘了,你可能看不起這麽低俗的欲.望。”
“聞奚。”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陸見深的眼神暗了幾分。
“聞奚,”陸見深再次喚他的名字,“如果這一切都是——”
聞奚打斷了他:“我說了,如果我知道又怎麽樣?總有一天,一切都會結束的。”
陸見深微怔,似乎不能理解。
“你還記得今天那家夥長什麽樣嗎?我時常會夢見它,它在深淵裏嘲笑我,一切都是無用的,”聞奚靠在陸見深身上,呼吸貼近他的唇角,“我今天很高興,因為我終于有機會親手殺了它。”
“麥吉祥說得沒錯,這是人類堅持最久的一段時間了。在終點到來之前,我只想珍惜每一天,每一個活着的瞬間。尤其是你來這裏之後,我好像沒有什麽遺憾了。”
聞奚勾起松散的笑意,眼中卻認真起來:“所以我想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就算是一個夢,也很滿足。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他好像真的充滿期待,讓人無法輕易拂去那樣的天真。
陸見深低聲道:“只要污染生物還存在,我別無選擇。”
話音剛落,他身上的重量忽然消失了。
聞奚松開陸見深,幹涸的嘴唇微動,嗤笑出聲。他嘆了口氣,替陸見深整理好衣領,眼神意味深長地一掃:“行吧,那你自己解決。”
聞奚掀開簾子出去,恰好有個人經過,迎面朝他打招呼。是那個戴眼鏡的研究員。他看起來比其他人更為冷靜,甚至笑眯眯的。
但不知道為什麽,聞奚不太喜歡這個人。
“……你叫,什麽來着?”聞奚忽然想不起來他的名字了。
那個研究員露出爽朗的笑容:“周四,我叫周四。”
聞奚敷衍地點頭離開。
下一個黑夜降臨時,監測站的人都可以出去了。
聞奚懶洋洋地走在夜風中,夏夜的清爽很快吹淨了不悅。他知道陸見深就跟在他身後,不緊不慢,保持着一小段距離。
聞奚琢磨着怎麽捉弄他,剛一推開家門,黑暗的空間瞬間亮了起來。
“祝你生日快樂——”
奶聲奶氣的歌聲傳來。
聞藻捧着一只奶油蛋糕,在黎湘和聞骁烽陪唱的歌聲下慢慢朝他走去。她臉上塗了顏料,跟只小花貓似的,調子也在亂跑。
歌詞唱到最後一句,聞藻忍不住咧開嘴,嘿嘿一笑:“哥哥,生日快樂!”
聞奚正要俯下身,只見聞藻端起蛋糕,穩穩地拍在了他臉上。
爽朗的笑聲頓時充斥着溫馨亮堂的空間。
聞奚揚起滿是奶油的臉,也笑了起來:“哈密瓜味,還挺甜的。”
黎湘拿來毛巾,動作溫柔地替他擦去奶油:“沒有弄進眼睛裏吧?別擔心,我們還做了另一個蛋糕,等你吹蠟燭呢。小陸,你別在門外站着,快進來。”
桌上的另一枚蛋糕中央插着一根細長的蠟燭,火光點燃時,聞骁烽關上了燈。
再次響起的生日歌在手打節拍中慢慢搖晃。聞奚擡起眼眸,陸見深坐在他對面,也輕聲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他聽見了。
“快許願,許願!”聞藻坐在聞奚腿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蛋糕,連忙催促。
“我希望……”聞奚的視線慢慢經過黎湘、聞骁烽、聞藻,和陸見深。然後他閉上眼睛,無聲地說:“希望這一切能再久一點。”
“好耶!”聞藻高聲歡呼,“我希望我能快快長大!”
黎湘被她逗笑了,卻順着她的話:“那我希望小奚可以長命百歲。”
聞骁烽說:“那我祝你們全都健康、平安。”
在一片溫馨柔和的氛圍中,一家子人一起分享了蛋糕,以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聞骁烽還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兩百毫升朗姆酒,淺酌了一杯。
洗完澡後,聞奚回到房間。陸見深正放下窗簾,聽見他進來,說了聲“抱歉”。
“無緣無故地道什麽歉?”聞奚對他不知好歹的氣還沒消。
陸見深說:“你的家人,很愛你。”
“那當然了,”聞奚莫名其妙,往床邊一坐,擡擡下巴,“你要真覺得抱歉,倒也可以補償我一下。”
他雙手撐着床,擡起一只腳。
赤.裸的腳腕被冰冷的手掌包裹時顫動了一下,随後被放在膝蓋上。陸見深單膝跪在地上,腰背筆挺。
聞奚震驚不已。
他也就是說說……完全沒想過,陸見深會真的親自給他按腳啊?!
不是,等等,他哪兒學來的,怎麽還有模有樣。
骨節分明的手指彎曲,指接抵着穴位。按對的地方連通經脈,慢慢舒緩這兩日的疲憊。
但皮膚接觸的地方總是很癢,怎麽也撓不到。
聞奚有些不太适應,臉上燙得厲害,連忙抽回腳。
陸見深卻扣住了他的腳腕,低聲問:“你今天開心嗎?”
“特別開心,”撐在身後的手微微蜷縮,倒是由衷之言,“這一切都很好。……你輕點。”
陸見深垂着眸,手上力度放緩。
“你那把刀倒是挺好看的。”聞奚看見他衣服兜裏揣着的刀鞘。
陸見深扔給了他。
那只是一把普通的短刀,沒什麽不一樣。聞奚來回把玩,考慮是否沒收。
陸見深忽然問:“你想選真實,還是虛幻?”
沉默的空氣中,聞奚卻抽回腳,上半身往前,居高臨下地湊近他的面前,輕聲一笑:“哪個好我選哪個。”
陸見深擡頭看他,平靜的眼眸欲言又止,映出一貫慵懶的笑意。
但這一次,那笑容真摯,真實,好像觸手可得。
灼熱的呼吸碰在一起,聞奚的唇慢慢靠近他的。好像某種牽引力,慢慢勾出藏匿已久的念頭。
就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刻,敲門聲不期而至。
“小陸,”黎湘敲了敲門,“外面有人找你。”
聞奚瞪着起身的陸見深,警告他快去快回。
陸見深剛一走,聞藻抱着一個盒子擠了進來。她蹦蹦跳跳地将禮物塞給聞奚:“這是我今天抽獎的獎品,你猜是什麽?是一個耳罩!”
聞奚拆開禮品盒:“那你都告訴我咯。”
“是啊,你快試試嘛!以後你睡覺都聽不到噪音啦。”
那是一枚粉色的兔子耳罩,毛茸茸的,十分可愛。
“那我先試試。你說什麽呢,我完全聽不見。”聞奚戴上耳罩,逗聞藻玩兒。這東西的隔音效果确實不錯,這麽近的距離他都只能看見聞藻的口型。
在聞奚身後的庭院中,緊閉的門窗外,陸見深愣在原地。
三米外,一個瘦弱的人影站在燈籠下,柔光覆了滿身。少年不是很高,長發束起,露出瘦削漂亮的頸部和側臉。
他驟然回頭,俊俏的眉眼已初具雛形,眼神堅定而靈動。
那是和聞奚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只是更為年輕,十二三歲的模樣。
“你聽我說,”少年模樣的聞奚卻有着不符合年紀的複雜神情,“陸見深,裏面那個人是假的。他是來騙你的,我們得找到出去的辦法。”
陸見深盯着他,正要回頭時卻被撲來的少年緊緊抱住:“陸見深,你必須聽我的!”
那樣霸道的語氣似曾相識。
然而就在他恍神的一瞬間,月光落滿了夜風。
一只短刃已然飛快劃開了他的喉嚨,鮮血驟湧。緊接着,是捅入心髒和腹部的第二刀,第三刀……
那個少年的模樣逐漸變得模糊,瘦弱的身影變得高大,然後成為了他自己的樣貌。
就算是陸見深自己,也分不出差別。
他掙紮着想要發出聲音,卻很快倒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