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夜 04
第064章 第六夜 04
A區高塔。
長桌盡頭的人神容冷肅,具有壓迫力的眼神讓争執的桌面立刻安靜。
柏萬裏生病後,黎明組部的職責暫且由霍普上将擔任。他是一名強有力的執行者,從來不擅長咄咄逼人的争論。在得到商決的眼神同意後,他才将問題抛向中心:“那麽,柯部長意思是,我們必須更換系統?”
柯尼亞揉了揉太陽穴,巨大的壓力讓他長嘆一口氣:“大指揮官,諸位,如今人造太陽受到現行女娲系統的制約,已經無法支撐基地的運行。在過去的一個月內,我們已經進行了多次搶修,仍然無法維持它的正常運轉。同時,漂浮島基地幸存者的性命更是掌握在我們手中,難道要放棄他們?”
“我同意,”能源部部長徐芝首先表态,語氣緊迫,“深域系統擁有最完整的觀測範圍,能對那些快速進化的污染生物進行有效監測和預警,也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資源浪費。從那頭森狼開始,再到夢貘花……我們沒有時間了。”
長桌兩側在漫長的沉默後開始交頭接耳。
柯尼亞雙手撐在桌面,影子在矮小的個頭後不斷拉長:“各位,如果做出改變,我們只能接受慢性死亡。沒有人願意成為歷史的罪人,但我們必須意識到這是否是決定命運的唯一機會!”
……
散會後,霍普留在會議室。
商決站在窗前,陽光穿過玻璃,照見他耳側發白的鬓角。
“霍将軍,你還有要說的?”
霍普猶豫片刻,坦誠回答:“大指揮官,我聽聞程序部內部也對此事有争議。嘉思審判官是不同意啓用深域系統的。”
“理由?”
“深域系統已經關停很久了,我們對它的了解十分有限。它的控制範圍太廣,一旦失誤,會造成混亂。”
商決說:“風險永遠存在。你的個人意見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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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人似乎思考良久:“我想,啓用深域系統會讓程序部獲得更多權限與信息,柯尼亞部長恐怕也有自己的考慮。畢竟在這幾十年間,我們絕大部分資源都投入在外部調查,卻無法看到任何希望。從這一點來說,即便初衷不同,我也同意柯尼亞的想法。如果陸還在的話,不知道他會站在哪一邊。”
商決想起陸見深流放的那一天,那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和他曾有一段簡短的談話。
陸見深警告過他:“在找到真相之前,不要啓用深域。”
“為什麽?”
“……直覺。”
“想不到你也會信這個,”商決搖頭,“我等你把真相帶回來。”
陸見深承諾:“一定。”
但此時,商決嘆息如自語:“我們別無選擇,是嗎?”
霍普注視着他的背影,艱難地答道:“是的。”
-
天問學院的酒吧比以往更加熱鬧。
程謹在調酒間隙,聽見往來的人全都在讨論近期的大事。
有個喝醉的家夥跳上最前方的表演臺,搶過話筒,讓音樂停下:“各位,此誠危急存亡之秋,容我在此多說兩句!”
程謹認得他,這人是他的同班同學,天問學院的高年級學生,胡沛植。
只見那人激動地張開雙臂:“有人聽說過污染時代之前,深域系統到底是什麽存在嗎?那是一個全知全能的神!它擁有最龐大的信息庫,提供最智慧的解決方式,是超越一切的存在。我們的科技發展至今,離不開它的幫助。在最壞的情況下,它可以幫助我們建造休眠艙——對,就是漂浮島基地那樣的休眠艙,讓所有人都去往一個安全美好的未來!”
激情的演講引發了掌聲和歡呼。
程謹打開酒瓶,看見早早獨自坐在吧臺。她似乎喝多了,歪頭聽見那樣的話,忍不住嗤笑。
“……美好的未來?”
有人與她發出了相同的質疑。
“你怎麽知道未來一定是好的,萬一那些污染物進化得更加糟糕了怎麽辦?”
胡沛植指着那個方向:“這位朋友,你難道是個膽小鬼嗎?”
擴音器将破音傳遞到酒吧的每一個角落。
一個戴着帽子的身影坐在陰影中,打開話筒:“我想,大指揮官一定不同意你這句話。”
胡沛植扭動脖子,“嘿嘿”一笑:“各位聽見了,有人暗指大指揮官也很膽小。這究竟是污蔑,還是想給自己真實的內心尋找一個借口?”
臺下的口哨聲穿過大喊大叫的人群。
那個對話的人壓下帽子,語調平和:“你不想承擔風險,但卻貪圖安逸的未來,白日做夢的感覺當然很好。我聽說,躺平派也是這麽想的。”
“躺平派”是這幾個月在雨澤基地出現的一股新力量。有一小搓人秘密集結,宣揚着悲觀的論調。
胡沛植當即駁斥:“誰和那些家夥同流合污!”
盧一葦跳上臺子,狠狠推了胡沛植一把,大聲吆喝:“你說誰是污?大家聽好了,我們躺平派從來不做夢,我們只是接受一切發生!世間萬物都有規律,我不反抗,讓命運降臨。”
“那你們怎麽看待深域系統?”有人問。
盧一葦的腦瓜子轉不動,開始支支吾吾。他也不是真的加入了什麽小團體,只不過“躺平派”三個字一直和一個名字聯系在一起。
“得了吧,他們連綱領都沒有,”胡沛植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你們躺平派的頭子,那個什麽聞奚,馬上就要進審議庭了!你省下這些話去和他說遺言吧!”
剛才那個戴帽子的人也“咯咯”地笑了起來:“我想,在座的應該也有不少認同躺平派的觀點,尤其是在危險機械進化出現之後。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聞奚也沒有。”
她的話同樣引發了一陣歡呼。
“諸位,到底是什麽人在懼怕我們的言論?如果大家想知道該采取什麽态度面對深域系統,或者還想聽見更偉大的預言,那麽請一定要在明天來到審議庭!”
舞臺上,不知是誰先動的手,盧一葦和胡沛植已經扭打成一團。更有好事者在臺下起哄。
吧臺邊,程謹眼皮不擡地調酒,偶爾注意是否需要找警衛。
早早已經離開,安圖占據了她之前的位置。他在和什麽人通話:“……他人不在都能引起接連不斷的亂子,的确是個大麻煩。”
-
而另一邊,處于風暴中心的人正渾然不覺地靠在牢房角落發呆。
聞奚在這樣的環境中很難睡着,時常會因為一點微小的動靜驚醒。不如幹脆別睡了。
他手邊有一疊紙,這些天閑得無聊寫寫畫畫,塗得密密麻麻。
他反複回想這些日子發生的事。
陸見深到底是怎麽回事,什麽樣的污染源會造成那樣的後果?是改變了基因嗎,還是像天方夜譚一樣的“進化”?又或者,他本來就是人類形态的怪物。
反正能活到今天,發生都不神奇了。
但這些對聞奚來說并不是那麽重要。他只關心陸見深是否還能活到下一次他們見面的時候。
那個該死的家夥只不過是個無知無畏的自大狂,竟敢兩次把他丢在這個地方,真當他說話是放屁嗎!
他輕輕撥弄着手鏈,銀藍的線穿過花瓣似的小水晶。這是陸見深母親的遺物,或許正因如此,才特意叮囑他好好保管。
怎麽,他是什麽義務管理員?還是因為這是“家人”的象征?
如果是後者的話,那他就大發慈悲,再給陸見深最後一次機會——他必須把話說清楚才行。
聞奚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咧開嘴笑了起來。
右耳的小圓片靜靜地躺在那裏,已經很久沒有響起過了。
“……咳。”牢房外有人咳嗽。
崔盧是來幫忙料理“後事”的。很多人在審議庭之前的等待時間都會出現暴躁、驚恐等精神失常的行為。但哪怕見過了無數次,崔盧仍然被聞奚的笑聲吓得心裏發毛。
警衛打開用來交流的小窗。
崔盧正了正神色,在自我介紹後進入正題:“你的宿舍或者辦公場所還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嗎?特別是貴重物品。”
聞奚想了想,确實有:“我的汽水糖還剩八十二顆。可以還給我嗎?”
崔盧:“……嚴格上來說,需要你指定一個人接收你的物品。如果沒有的話,會由後勤部統一重新調配。”
聞奚尋思道,遲遲這種小孩不能多吃糖,夏濛濛和科斯卡他們看上去挺愛吃甜的。那麽唯一安全的選擇,就是給周維——先寄存。
崔盧記下“周維”的名字。
他悄悄打量着聞奚,感覺對方和第一天進城時變得有些不一樣。具體他也說不上來,反正幾個月前的聞奚是不會這麽笑眯眯地看着他的,還朝他走過來,用了一個“請”字。
崔盧毛骨悚然,一秒鐘設想了自己無數次命喪當場的場面。但他雙腿跟灌了鉛似的,完全挪不動路。
“請問——”聞奚不太理解他的慌張,“阿琳娜怎麽聯系?”
崔盧結結巴巴:“通、訊器。”
聞奚說:“被收走了。”
他想了想,把那疊自己塗畫了好幾天的紙塞給崔盧:“把這些交給她。”
崔盧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接,但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緊緊抱了滿懷,生怕丢失一張。
“謝謝。”聞奚露出禮貌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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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進入審議庭的時候,聞奚生出一股荒謬的熟悉感。
遠方殘陽如血,流經石臺熊熊燃燒的火焰,迸發出炙熱的火星子。
他背對着人群,慢悠悠地踏着石階來到圓庭中央。這一回,高臺上坐着五個陌生的人,另外八枚通訊器分別放在空座。
軍部的人把城防隊擋在外圍。楊辰守在入口處,面容整肅,他全程只往中央瞥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人群黑壓壓的一片,靜得仿佛不存在。那些異樣的複雜的目光穿過聞奚,就像暮色經過他時一樣,并不會影響他分毫。
高臺上的人在說什麽,聞奚幾乎一個字也沒聽見。他只是在百無聊賴地發呆。直到柯尼亞說:“聞奚,你有一次機會解釋在上一次任務中的叛逃行為。”
圓庭東側,科斯卡、李昂和蕭南枝被警衛圍在現場。科斯卡高聲控訴:“海上風暴非要吹,能算叛逃嗎?”
李昂小嘆一口氣,勉強道:“我們都沒有飛行器駕駛證。”
蕭南枝沒有說話。她捏住手心,觀察周圍的情況。嚴密的守衛與肅穆的氛圍都和她計劃的不太一樣。那五位審判官之中也沒有阿琳娜,聽說她突然病了,直到現在也沒好。
變數太多,事情不一定在他們的計劃內。但只要聞奚不認,審議庭也不會有證據。
她想,至少不會是流放。
然而這時,聞奚卻懶洋洋地開口:“與他們無關,都是我的主意。”
柯尼亞似乎也沒料到他這麽快就承認了。他頓了頓,念出以下罪名:“叛逃罪、盜竊飛行器罪、脅迫罪三者并行,你是否承認?”
“是。”聞奚坦誠地點頭。
“在行為之前,你是否清楚後果?”
“是。”
“你的目的是什麽?”
蕭南枝手心冒汗,好在聞奚似乎在措辭,沒有立刻應答。但這一點停頓卻立刻被一位審判官捕捉到了。
徐芝嚴肅地提醒:“你為什麽能夠預言危險機械的出現,為什麽在基地散播不當言論,為什麽組織躺平派?這些事與你的目的究竟有什麽關系?請你想清楚再回答。”
聞奚的茫然随着她言之鑿鑿的問題逐漸加重,認真地反思——這些事到底與他有什麽關系?
柯尼亞見他不答,有些失去耐心:“聞奚,躺平派為什麽要反對啓用深域系統?這是否可以理解為你們反對喚醒漂浮島休眠艙?”
聞奚的眼睫一動,這回更加不解:“你在說什麽?”
“這不是我們說的!”人群中有人喊道。
柯尼亞緊緊盯着聞奚的神情:“安靜!這麽說來,你不承認?”
聞奚氣定神閑地站在原地,眉眼間的嗤笑仿佛将這場審判視為鬧劇。
站在一旁的蕭南枝隐隐有些擔憂。她與李昂交換了眼神,沒有理會默喊加油的科斯卡。因為她很清楚,這種嚴重藐視權威的行徑只會激怒審判官們。
更何況人群中那些蓄勢待發的聲音即将按捺不住。
有人率先高喊:“聞奚,你就是躺平派的神!”
哄笑聲接踵而至。
“什麽弱智發言,又來帶節奏了。”
“聞奚,快點說吧!”
“去死吧怪物,格殺!”
……
敏特站在人群高處,壓低帽子。她的視線緊盯着最先喊話的那個人。哪怕是那人故意喬裝打扮了,她也認得出來。
那不是他們躺平派的人。準确地說,“躺平派”原本只是一些熱愛傳遞悲觀信息或者唯恐天下不亂的樂子人。從某個階段開始,卻出現了兩三個傳達極端言論的人。哪怕是敏特自己都不太認同。
但現在一想,這幾個人故意博人眼球,将事情帶到了一個不屬于它的高度,并且扯着那個成天不正經的聞奚當大旗,集結了一群不動腦子的追随者。其中還不乏像石坤和盧一葦那種沒腦子的蠢貨,只是為了支持聞奚才加入宣揚的人群。
而實際上,敏特知道,這些人根本不認識聞奚——甚至沒有和他說過話。
這一切讓她陷入深深的懷疑。
尤其是今天現場這個喬裝者。昨晚在天問酒吧就是他主動挑起的。敏特記得他,胡沛植,裝上假胡子也掩蓋不了肥頭大耳的模樣。
敏特對他旁邊的人更感意外,那是程序部的萬宸宇。這兩個人之間難道有聯系?
她還在思考時,忽然看見一個身影狀若不經意地經過胡沛植。胡沛植忽然暈倒,引起了一陣騷亂。
但敏特看見了,是一個一臉冷淡的女人一拳敲暈了他。
不遠處,蕭南枝與人群中的夏濛濛視線一碰,輕輕颔首。
這一個小插曲很快平息下來。
此時,聞奚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打了個呵欠。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在守衛警惕的注視中揉捏手腕。
語氣是一貫不改的懶散:“首先,我沒有預言,只是湊巧見過機械進化後的污染物。其次,我不知道你們說的深域系統到底是什麽東西,我沒有見證過它的任何能力。連大指揮官都不确定的事,我怎麽會清楚。如果非要問我的意見,我只能肯定世界上不存在全知全能的神,不是啓用一個什麽系統就能解決現在的問題。”
“還有,”聞奚朝人群漫不經心地投去視線,立刻引發驚慌,“我從來不是什麽躺平派,也沒有本事讓人聽信于我。我只決定我自己的命運。”
他的語氣輕飄飄的,每個字卻都擲地有聲,在人潮中掀起波瀾。
高臺上的審判官們陷入沉默。柯尼亞神色嚴厲:“你這是詭辯。”
聞奚不甚在意:“糾結這樣的事情只會浪費你們的時間。”
人群前方有人樂不可支地幫忙翻譯:“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
低笑聲讓柯尼亞備受質疑。但他極力忍住,提出了最後的問題:“那麽,你和基地的流放人員、前任審判官陸見深之間,究竟是什麽關系?有證人看見你們在漂浮島基地碰面,他是否已經感染?”
柯尼亞示意城防隊去帶證人,然而楊辰卻搖了搖頭。
那名本應到場的證人一直沒有出現。
聞奚最後的陳詞如下:“第一個問題,我以為你們都知道。第二個問題,我也不知道。”
審議庭周圍竊竊私語,五名審判官在做最後的商議。
聞奚幹脆坐上冰涼的石階打起瞌睡。
十分鐘後,審議庭由徐芝宣判最後的裁決:“經審議庭投票決定,聞奚被判處……”
人群末端的騷動突然打斷了審判官的發言。
只見燈火通明的建築物瞬間熄滅,伴随着燈泡碎裂的聲音和更為巨大的鳴響。有人驚慌失措之際摔倒在地,黑漆漆的場面很快亂了起來。
“……是人造太陽出問題了!”有人喊道。
楊辰望向審議庭,那是現場唯一有火光照亮的地方。只見柯尼亞煩躁地站起身,指着聞奚:“先把他抓起來,送到外城監獄。”
楊辰很清楚,外城監獄是用來處決死刑犯的地方。這意味着聞奚的罪名是最嚴重的那一檔——背叛人類罪。
去往外城的一路上,聞奚癱倒在卡車裏,閑适惬意地翹着腿。他左右負責看管的警衛沒見過這樣的死刑犯,但也都礙于體面絕不與他廢話半個字。
只是這一趟又要拖到明天早上了。死刑犯的處決後,他們還要負責抛屍。
快要到外城監獄時,一陣巨響驚醒了聞奚。
卡車猛地一停。
聞奚聽見楊辰在怒罵:“你們開車不長眼睛嗎?”
司機卑躬屈膝地道歉:“抱歉啊楊隊長,我們這垃圾車太老了,控制不好方向。”
“下次小心點!”楊辰罵罵咧咧地讓另一名副駕駛的警衛留在原地,他騎上備用摩托回去找人來拖車。
“喂,大哥,”司機敲開卡車車廂,“你們抽煙嗎?”
那人似乎與兩名警衛認識,打開車門聊上了幾句。但很快,那兩名警衛都暈倒了。
那名陌生的司機在靠近聞奚時突然抽出了一把刀,被綁在原地的聞奚一言不發地盯着他。
司機被盯得心裏發毛,只想趕快結束任務。然而下一秒,一聲悶響砸在他的後腦勺。
五分鐘後,聞奚出現在疾馳的垃圾車內。
他扯掉麻袋,意外地看見用衛生紙塞住鼻孔的李昂,盡量屏住呼吸的蕭南枝,還有正在啃面包的夏濛濛。
夏濛濛給他也扔了一只巧克力可頌。
開車的人是科斯卡。他笑容一如既往地燦爛:“剛才那個司機不知道是誰的人,居然也想到了垃圾車,看來有人比我們還關心你。”
聞奚三兩下吃完掉渣的可頌,聽見蕭南枝開口:“一定要離開嗎?”
那股稀疏平常的懶散笑意仍在:“我還有選擇的機會嗎?”
蕭南枝搖頭,又遲疑道:“你不會還是要去殺了他吧?”
聞奚聳聳肩,似真似假:“先搞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再決定。”
其餘兩人豎起耳朵,沒聽懂他們在說什麽。夏濛濛一點也不關心。
蕭南枝不再廢話,切入正題:“事出緊急,等會兒我們會假裝車子抛錨跳下車,讓垃圾車直接從側門沖出去。你把握好時機。”
聞奚被他們沒由來的認真震了一下,尋思道:“那你們的罪名是?”
“沒宣判的不是真的,你也沒有罪名,”李昂連連擺手,“還有,我們今天晚上沒有見過。”
另外三人紛紛點頭。
聞奚發出低笑,忽然問:“為什麽?”
李昂伸出拳頭,義正言辭:“這還用說麽,咱們是同伴!”
夏濛濛點頭時,也伸出手。
“活着才能找到真相,”蕭南枝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但我們只能送你到前面了。”
垃圾車尚未靠近側門時,一隊守衛已經靠近了他們。
“今天晚上沒有垃圾車登記出城。”為首的人仔細核查記錄,對照車牌號。
科斯卡在原地躊躇片刻,朝身後做手勢。硬闖的信號尚未打響,一個利落的聲音傳來:“等一下。”
少女拎着一把狙擊槍,火紅的雙馬尾跟随步伐晃動。她朝垃圾車內瞟了一眼,隔着不透明的玻璃與聞奚的視線相碰。
“糟了,”李昂緊張地做口型,朝蕭南枝比劃,“是不是被你外公發現了?”
蕭南枝卻很清楚,這件事除了參與的人,她誰都沒有說。
聞奚反而比他們放松,朝早早的方向微微一笑。
隔着不透明的玻璃,早早扭過臉,原本冷漠的神情一變,埋怨起科斯卡:“你怎麽才來啊。我都說車子壞啦,等你很久了你都不知道聯系我。”
在警衛的注視下,科斯卡試探性地努努嘴:“這不是想順便把工作處理掉嗎,也沒耽誤多久啊。”
“我就知道你眼裏都是工作。”
“那不然明天怎麽有空陪你去博物館啊?”
幾名警衛瞧着好笑,但也都放松下來。為首那人警告科斯卡:“快去快回,下次不準了。”
“我就在這兒等,”早早抱着手,傲慢地望着車內,“那麽臭的車我才不坐。”
科斯卡又裝模作樣說了幾句好話,在警衛的嘲笑下拉上車門。
長夜已至,垃圾車不會駛出太遠。
車燈穿過細密的雨絲,森林邊緣竟然還有一個在等待的人影。
“接住。”虞歸扔了一張信息卡給聞奚。
他身後不遠處是一架漆黑的飛行器。雨水打落在表面,洗淨了灰塵。
“那是一臺報廢的老家夥,不知道還能飛多久,将就用,”虞歸撇撇嘴角,“可不是為了幫你啊,我只不過還想搞清楚一些事情。将來有機會的話,希望你能找到答案。”
聞奚說:“我喜歡老家夥,趁手。”
寒冷的風從遠方而來,夜色遮住了幾人的影子。
虞歸回身望了一眼,催促道:“行啦,我們也不能久留。祝你好運。”
每一個人都看着他,那些希冀的眼神在長夜冷雨中格外珍貴,像一簇簇火光照見前路。
這一次,聞奚學着他們的樣子說話,嘴角上勾:“祝人類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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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報聲時不時在街角響起。
崔盧拉緊兜帽,小心避開路人,在一個轉角處擠進了臭氣熏天的小酒館。
他氣喘籲籲地找到了那個戴帽子的身影,把一個紙袋塞給她。
“危險機械污染物的詳細類別和進化方向,”他看見敏特的瞳孔随之錯愕,補充道,“我認為,每個人都應該看見。”
敏特喃喃自語:“那是不是更沒救了?”
她的通訊器先震了一下,是一個陌生編號打來的。她是個記者,常有人撥打來爆料。她按下接聽的同時,一個急匆匆的女聲傳來:“雨澤晨報嗎,我、我有緊急的事……你現在有空嗎?”
所有人都會說自己的事情很緊急。敏特感到遺憾:“不好意思,我現在還有事。”
她挂斷的時候,所有人的通訊器都接收到一條重要等級為最高的信息:
——雨澤基地宣布正式啓用深域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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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聞奚目送垃圾車消失在雨夜中。
他剛走到飛行器門邊,忽然彎腰揪出了一個面目熟悉的方腦袋。
小機器人驚恐地張牙舞爪,見到是他才長舒一口氣。
“……我、我那天是偷偷貼在你們機器上過來的。”蛋卷跟着他蹦蹦跳跳進入機艙。
幸虧它長了個複雜的腦袋,沒有一路進入雨澤,而是在這一帶躲了起來。
刀尖在下一秒貼着它的金屬額頭。
“為什麽跟着我?”
蛋卷吓得發抖,這家夥怎麽比那個啞巴瓜子還難說話!
它努力往後靠,機械音都變了調子:“我知道森流城在哪裏。”
“誰說我要去——”聞奚一頓。
他忽然想起來在哪兒聽過這個地名。
不是夢裏那個陌生的鬼東西說的話,而是在沙舟基地。那個謊稱修耳機的老馬和陸見深提過,說自己在“森流之城”也見過同樣的東西。
聞奚垂下眸,手腕上的三枚水晶在長夜下透着溫潤的光澤。
看來,這個森流城是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