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倒不是因為他們疼他。

看似老五受寵一些,其實在垂耳兔夫婦心中,他們平等地不在意每個孩子。

每年家裏都要多出來十幾二十只新鮮的小崽子,喂飽每張嘴都是難題,哪兒有多餘的精力挑挑揀揀。

小於這一窩,連同老五和老九那一窩是最近滿三歲化形的,一共二十只,他們決定賣掉其中的十九只。

小於作為唯一一個被留下的,是因為他是兄弟姊妹中唯一一個沒有完全化形的。

軟趴趴的兔耳朵還保留着,毛茸茸的小尾巴也藏在衣服下。

這在交易定價中是很大的缺陷,還容易引起其他隐患。

熱愛購買兔兔的買家們有很多顧慮,尤其是垂耳兔最大的傾銷地:位于伽瑪象限和德爾塔象限交界處的賽瑟納林聯邦。

曾經垂耳兔在賽瑟納林炙手可熱,一只化形的、足夠可愛的小兔崽子可以炒到十萬信用點的天價。

然而百年前,聯邦突然頒布法令,全星域禁止飼養垂耳兔。

從此,垂耳兔只能偷偷摸摸走S,決不能讓人看出來。

如果一只幼兔沒辦法完全僞裝成人形,那麽聯邦人大概率是不會買的,進而影響到兔販子的收購價格。

萬一出了什麽事兒,還容易扯皮,得不償失。

所以垂耳兔夫婦壓根就沒考慮推銷小於。

垂耳兔夫人招招手,讓小於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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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走過姊妹們的衆目睽睽,沐浴在或慶幸、或嫉妒的眼神中,有些緊張。

他從來都是家裏的透明兔,誰都不在意。

結果這會兒成了視線焦點。

小於難得有奢侈的機會窩進媽媽懷裏,咬着手指,眨巴着大眼睛不安地聽着成年人們交易。

他明白,同他一起長大的兄姐們要被賣掉了。

盡管他們都不喜歡自己,可他還是依戀他們。

畢竟,對于小小的幼崽來說,再稀薄的親情也是他所擁有的全部了。

會賣去哪裏呢?

賣掉之後,會遭遇什麽呢?

不知道。

已經裝籠了十來只小崽子,兔販子數着錢,見這只幼崽一眨不眨望着自己。

化形上的殘缺的确是個缺點,奈何着實長得雪白可愛。

其他種族想象中溫馴綿軟的小兔兔,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不能賣到賽瑟納林,那就換個地方嘛。

宇宙之大,想要垂耳兔的市場多得是。

做生意的,最講究變通。

現在許多星球已經不再使用現金了,加入星際聯盟的國度,例如賽瑟納林,都改用綁定身份、電子交易的信用點。

不過對于走S團夥來說,還是不容易被溯源和追蹤的鈔票比較方便。

兔販子從厚厚一沓鈔票中數了一部分出來,在垂耳兔夫婦面前晃了晃:“先生,夫人,要不這只也給我吧!”

垂耳兔先生為難:“可是小於他——”

兔販子漫不經心再加三張:“我出高價。”

垂耳兔夫人見了更多的錢,喜笑顏開把錢拿回來,懷中的幼崽毫不猶豫塞過去:“好好好,給給給。”

原本以為要砸手裏的賠錢貨,竟然以最高價成交脫手。

天大的驚喜。

絨絨球星自然不止垂耳兔夫婦一家,漫山遍野都是各種各樣的兔子家庭。

一窩七八頭十只,一年兩三窩,很快就是滿滿當當的一大家子。

養不起怎麽辦?通通賣了。

兔兔族都是這樣的,沒人覺得不對。

至于小兔崽子被賣掉之後的用途是當寵物還是當孩子,他們可管不了,也不是很在意。

賣孩子掙錢嘛,不磕碜。

盡管垂耳兔在賽瑟納林已經是違禁品了,但曾經幾百年的傳統讓那裏的人們還是很喜愛兔兔。

能被想辦法送去聯邦的小兔崽子,通常能獲得最好的生活條件。

至于小於這樣去不了的,下場就很難說了。

兔販子咂摸夫婦倆是否于心不忍,就見垂耳兔先生壯士斷腕般一拍大腿:“嗐,孩子麽,都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的。兒孫自有兒孫福!”

已經轉移到兔販子臂彎裏的小於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命運。

那不是驟變,是既定。

他沒有抗拒,沒有掙紮,唯獨淡紫色的眸子盈起點點淚光。

看着恨不得鑽錢眼裏的父母,幼崽聲音輕輕細細:“媽媽……”

垂耳兔夫人咧着嘴數錢,甚至顧不上看他一眼,随口敷衍:“怎麽了寶貝?你要去新家啦!開不開心!”

幼崽霜白的垂耳上細小的毛毛随着他的小身體一起顫抖。

他問:“小於,還會回家嗎?”

垂耳兔夫人已經賣過三四十只兔崽子了,全是親生的;絨絨球星的兔兔們世世代代都是這麽生存運轉的,她以前從來不覺得有什麽。

可擡眼看見既不嚎也不鬧、只是默默掉眼淚的小於,她心裏頭一回泛起了難受。

這種情緒對她來說是很陌生的,權當中午的苜宿草沙拉吃太撐。

她仍然喜氣洋洋的,伸手揉揉小兔頭:“要會讨好新家的主人啊!”

兔販子吆喝着手下,把其他崽子們裝車。

這是要出發了。

垂耳兔先生想起什麽,又叫住他,指指小於。

“對了,這只有點愛哭。”他叮囑,“不管是賣去聯邦還是哪兒,記得路上給他打鎮定劑;劑量多點兒也沒事,反正小孩子嘛,代謝快。哎,記着,一定得打啊!不然要是被抓住了,我們可不退錢。”

兔販子不耐煩點點頭。

随後,在留下的小兔崽子們劫後餘生的目光中,飛行車絕塵而去。

貨倉裝滿了,小於只能到前面坐着。

兩邊是人高馬大的兔販子,小小的幼崽被擠在座位夾縫中,緊張得直發抖。

爸爸說,他愛哭。

爸爸還說,愛哭的兔崽要打針才行。

粗粗的,很吓人,很疼的針。

小於最怕打針了。

所以,即便是剛剛被爸爸媽媽賣掉,即便是不曉得要賣到什麽地方去,他也不敢哭了。

幼崽随着飛行車狂野的軌跡東倒西歪,怯怯地抓着椅墊,從縫隙間瞥見窗戶外飛速倒退的苜蓿田。

他看不見小紫花們,可能想象出它們探頭探腦尋找自己的模樣。

它們一定還在等自己,等自己去摸摸和貼貼,講些笨笨的、又很快樂的話。

對不起,我失約了。

小孩子難過地想,明年春風來的時候,再也看不見花開了。

*

“小十七,小十七,過來!”

小於茫然地回頭,看見五哥和九姐。

老五手裏拿着風筝,笑吟吟地:“小十七,想不想放風筝?”

老九招招手:“來,我們教你呀!”

總被他們捉弄的幼崽有些害怕,可又那麽向往兄姐關切的目光。

他多想跟他們一起玩兒呀,就像其他的姊妹一樣。然而他們都嫌他笨,嫌他弱小,從來不帶他一起。

小於鼓足勇氣加入他們,沒想到五哥和九姐真的沒有戲弄他,一左一右拉着他的手。

媽媽就坐在不遠處微笑:“寶貝,玩累了就過來吃點心。”

幼崽鼻尖都是汗,眼睛笑彎彎。

他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

小兔兔從夢中醒來。

香甜的青草沙拉,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和煦的絨絨球星,都不見了。

是夢呀。

他失落地想,也的确只有在夢裏,哥哥和姐姐才會對自己這麽好。

可自己連在夢裏,都那麽期望能親近他們。

小於睜開眼,看見濃稠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這是哪裏?

他在什麽地方?

好冷……

小於蜷縮在堆成小山一樣的貨物最上方,緊緊捂住自己垂下來的小耳朵。

可是他的手手比耳朵還要小,怎麽也遮不住。

他并不知道自己會被運去哪裏,總之不會是賽瑟納林。應該是其他更歡迎垂耳兔的地方。

兔販子們把他塞進這艘星艦,被關得嚴嚴實實,一絲光都沒有。

按照垂耳兔夫婦的叮囑,兔販子給小孩兒打了鎮定劑。

劑量不算多,對于身體很弱的小於來說,已經夠昏睡一路了。

他是被餓醒的。

同一窩兄弟姊妹裏,小於不僅是唯一沒有完全化形的那個,也是從出生就最瘦小的那個。

小臉蛋比別兔白一層,看着仿佛營養不良。

他平時食欲就不太好,吃得很少,今天忙着去看苜蓿花,早飯都沒吃。

一直餓到現在。

好黑。好餓。好冷。

……好害怕。

無助的幼崽啜泣起來。

小手松開耳朵,盡力抱緊自己,還在胳膊上拍一拍。

生病的時候,媽媽也會這樣抱着他。

拍拍胳膊,拍拍後背,就是哄他。

只要那樣,他就會覺得好很多。

在媽媽的懷裏什麽也不怕。

媽媽……

可是,媽媽在哪裏呢?

以後,是不是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媽媽也不是不愛他。

只是媽媽的愛很有限,分成好幾十份,每個孩子得不到多少。

而且媽媽也更愛錢。

幼崽緊緊閉着眼,反正不管睜開還是閉着,都是一片漆黑。

閉上眼的話,就可以當做還在做夢。

等到夢醒,睜開眼還在兔丁興旺的家,在白雲悠悠的絨絨球星。

新生的小兔子妹妹們擠在筐筐裏曬太陽,哥哥們幫爸爸擺好苜宿草。

盡管沒有人愛他,但他還是很愛他們。

嗯……崽崽只是在做夢。

雖然盡力安慰自己了,眼淚還是啪嗒啪嗒掉。

幼崽一邊小聲地哭,一邊拍拍哄着自己。

到最後也許是哭累了,也許只是把自己哄睡着了。

此時,載着小兔球的艦船,距離被賽瑟納林聯邦星域的邊疆信號捕獲,不到一個标準時。

邊防稽查局全體職員嚴陣以待,絕不會放走哪怕一件走S違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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