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啊?你說你想要這個?”KFC有些為難,“這個從少爺把鑰匙交給我的時候,它就在了。”
小於是個非常非常乖的兔寶寶,來到岑家這麽久了,至今也沒主動要過什麽東西,連想吃什麽都只用眼巴巴的小表情來表示,和別的今天想要糖果明天想要飛船的幼崽完全不同。
今天居然開口問,能不能把這個鑰匙挂墜給他。
邊臨松一般情況下不會戴那個耳環,游園會那日KFC并沒有和他打上照面,所以還真不知道這個螺旋狀的東西,自家主人和議長先生居然有一模一樣的。
也許不僅是一模一樣那麽巧,也許曾經就是完整的一對。
在機器人的價值評價體系中,既不是含貴金屬、也沒有得到主人珍惜的挂墜,應該是個不值錢的東西。
但他只是這個家的管家機器人,并不能越過主人私自做決定。
盡管很不想看到小家夥失望的眼神,KFC還是抱歉地摸了摸小兔頭:“等少爺回來你問問他,好不好?”
小幼崽并沒有顯出低落,乖巧點頭,接着好像就把這事兒抛到腦後,該玩玩該吃吃,沒有再主動提起。
一晚上岑尋枝下班回來,飯桌上KFC告訴他邊先生又送來一大堆東西,并未說到具體是什麽。
岑尋枝拿筷子的手一頓,說了句知道了,再無下文。
果然,KFC想,少爺一如既往地不在意啊。
可憐的邊先生。
不對,可惡的邊臨松。
機器人管家為垂耳兔小姐弟分洗好的莓果拼盤,注意到小於充滿渴望和暗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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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自己是答應了對方什麽事嗎?
好在機器人的信息儲存與檢索都非常便捷,立刻想起了小家夥央求自己的事兒。
他早有準備,鑰匙一直放在口袋裏,就是準備晚餐忙忘了。
這時候拿出來,放到小兔子的手裏:“崽崽,去吧,自己問問少爺。”
小於熟門熟路打開寶寶椅,踩着小臺階跳下來,跑到監護人面前。
岑尋枝停下筷子,低頭看他。
他看見了KFC把什麽東西給小兔子,并不主動詢問,等小孩子自己說出來。
幼崽本來是能直接說出來的,等真看到mama的眼睛,又有點兒躊躇。
三歲的小朋友已經懂得了“不能奪人所愛”的道理,如果是別人很喜歡的東西,就不可以随意要。
他低着頭,背着手,小腳在地上畫圈圈。
猶豫了好一會兒,終究沒能抵過好奇帶來的誘惑,攤開掌心:“Mama,這個可以不可以給小於?”
岑尋枝看清小手裏是什麽東西後,有一瞬的怔忪。
它本身并不值錢,輕飄飄的廉價金屬,設計感也很有限。
但它的重量在于背後的回憶,與在回憶中的意義。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它了,乍一下出現,竟和它本身的結構一樣,有種奇妙的、連通時光之感。
小於還在等待回答,看監護人一副自顧自陷入回憶的模樣,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如果mama想留着……”
“不用。”岑尋枝幫他撥弄了下耷拉下來的額發,“你留着吧。去把飯吃完。”
小於眼睛閃閃亮,抱了下他的胳膊:“謝謝mama!”
幼崽握着那串耳環,愛不釋手,仿佛是個稀世罕見的寶貝。
連吃飯的時候都要放在旁邊看着,一秒都舍不得離開視線。
曾經,岑尋枝想,在買下它的時候,自己也曾期望過收到禮物的那個人,也能同樣珍惜吧。
*
更晚些時候,休斯回來了。
在那位尊貴的客人到來并且進行“兔耳朵會診”之前,休斯嫌往返太浪費時間,不打算回家了,幹脆賴在岑尋枝這兒,反正空房間多得是。
白天到周圍溜達溜達,時不時救個人治個病,轉身揮一揮衣袖不留下半片雲彩,深藏功與名。
晚上呢,大爺似的往岑家以前完全沒人坐的沙發上一趟,電視劇零食準備好,招機器人逗垂耳兔,休假日子過得格外滋潤。
某天早上岑尋枝醒來,發現餐桌旁已經坐滿了人,兔兔弟弟,兔兔姐姐,醫生,來探望漫漫的梁施和程,還有為他們分發餐盤的機器人。
岑尋枝看着他們,有種相當怪異的撕扯感。
從什麽時候開始,家裏這麽多人了?
以前,不是只有自己在嗎?
他不愛說話,KFC自顧自叨逼叨一段時間也就安靜下來,整個家裏僅有唯一一個人類的呼吸聲。
從清晨到日暮,從初春到深冬,寂靜得像一口随時将他掩埋的棺椁。
現在呢?
休斯在講一點都不好笑的笑話;
笑點低的漫漫一直笑;
小於有些梗聽不懂,好奇寶寶正在發問;
程耐心回答他的問題;
梁施希望KFC能用超級機器人的大腦分析一下最近的股市。
……他的家裏,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熱鬧了?
最詭異的在于,自己居然并不感到讨厭。
他以為自己喜歡安靜,讨厭吵鬧。
可為什麽如今像有無數只鹦鹉一起說話的一大家人,竟會有種……暖意?
等一下。
他是不是用了「家人」這個詞?
從受傷、退出艦隊、回調到首都星以後,岑尋枝以為,自己會這麽繼續孤寂下去,直到死。
然而所有的轉變都源于他“徇私枉法”撿到了一只小兔子。
小於來到這個家。
然後,帶來聲響,帶來溫度。
帶來堅冰的複蘇。
帶來了一切。
這個能“發光發熱”的小東西,正跪坐在沙發上,向休斯展示他亮晶晶的新禮物。
螺旋耳環出現早在黃昏曉星之前,是以休斯同樣不知曉它更深層的含義。
“你想戴這個嗎?”他問小於。
幼崽大方地把耳環遞給他端詳,兩只小手就放在他膝蓋上,點了點頭。
“可是你的耳朵可不太适合。”休斯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我想想啊……要不,給你做個項鏈?”
他決定住過來的時候拎了倆大箱子,裏面放的不是自己的生活用品,全都是醫藥品。
什麽針線、膠布各種尺寸的剪刀,應有盡有。
休斯雖然平時大大咧咧的,涉及到專業能力相當精細,手指靈活翻飛,很快把耳環做成吊墜串好,給小家夥扣上。
他一松手,螺旋耳環自然垂落,碰撞發出輕微的叮鈴聲,薄薄的金屬片在燈下煥發出光彩。
漫漫第一個捧場表揚:“好看!”
她有一個審美很好、也很疼愛她的養母,所以自己也有很多項鏈,每一條都是配不同的小裙子。
休斯拍拍正在努力低頭想瞅瞅耳環變成吊墜到底是什麽樣兒的小兔子:“去,給你媽看看。”
……不行,這都多久了,怎麽每次講到這個稱呼還是這麽好笑!
沙發有些高,小垂耳兔像第一次下樓梯那樣撅着屁屁一點點往後蹭,小心地伸出一條腿試探着夠地面。
雪白的絨球尾巴一抖一抖,看得休斯又想捏一捏了。
還好及時管住了自己的手。
否則有人就會來幫他管了。啧。
岑尋枝看着幼崽向自己跑來,小家夥無論何時朝他過來都是用跑的,好像慢慢走根本來不及,一定要在見到他後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他身邊才行。
那樣熱情,那樣珍惜,那樣欣喜。
螺旋耳環——現在成了項鏈了——随着小於的動作反射着光亮,那些細小的光點落在岑尋枝眼中,竟已到了刺目的地步。
他克制不住想到曾經。
想到用自己的第一筆、微薄得可憐的工資,在飾品店看見它時的心情。
送給那個人時的期待。
看見對方珍惜地戴上時的滿足。
被贈送者主動分給他一個時的欣慰。
曾經。
喜悅的,叫人懷念的曾經。
那時候的小小男孩兒早就長成了大人,而彼此講過的鄭重誓言,也早就散在風裏。
但現在這個朝自己奔跑而來的孩子,與故人終究是不同的。
小幼崽沒有逼仄不堪的過去,沒有永遠懷揣的野心,沒有隐瞞的別樣情愫。
他每一次擡眼望着他時,都是滿滿的、純粹的對監護人的喜愛和依賴。
是一個……不會離開他的孩子。
小兔兔雙手放在他的膝蓋上,汩汩暖意傳遞而來。
“Mama,好看嗎?”
岑尋枝“嗯”了一聲。
在休斯、漫漫和KFC鼓勵的眼神下又補了一句:“……好看。”
蠻怪的。
好像他才是那個需要引導的的孩子。
引導着蹒跚學步,從封閉的世界走出來;
引導着牙牙學語,表達埋沒已久的感情。
而引導者,正是眼前這個正拉着自己的雙手攤開,把自己的小臉蛋埋在他掌心裏高興地蹭了蹭,又像做過很多次那樣念叨着“喜歡mama”的小兔兔。
有的時候,幼崽和監護人的角色也要對調一下呢。
*
小兔兔如願以償,今晚能留在mama的卧室睡覺。
休斯和心理醫生克裏斯汀進行了會診之後,從專業角度建議岑尋枝每周至少要帶崽睡三天,會非常有利于促進他的精神力損傷愈合。
晚上有兔兔小醫生治療精神力,白天有休斯醫生專業按摩腿部複健,近期岑尋枝雙腿的感知範圍越來越大,不僅僅是膝蓋附近,已經開始向下延伸了。
這是個好消息,當然是。
洗漱完畢的小幼崽進了卧室,先把裝有絨絨草幼苗的玻璃瓶抱到床頭,然後手腳并用爬到床上,越來越熟練地鑽進mama已經給自己留好的半邊被窩裏。
項鏈從小家夥的衣領裏掉了出來,晃晃悠悠垂在一邊。
絨絨草幼苗的光亮很溫和,再加上材質特殊的玻璃瓶的濾掉了光譜中最不不舒服的那部分,最後透出來到人間可見的亮度,比岑尋枝有過的任何一個夜燈都合适。
借着這柔柔的“燈光”,岑尋枝看着螺旋耳環,問抓着自己衣角的小孩兒:“為什麽想要這個?”
小於半張臉埋在被子裏,眨眨眼。
他的瞳色是很溫潤的紫色,在絨絨草的光亮下像是夜明珠。
幼崽的聲音悶在被子裏,糯糯的:“因為……想看mama戴。”
這個回答并不符合邏輯,如果小孩兒想讓自己戴,應該直接給自己,而不是用這麽拐彎抹角的辦法。
除非,他知道自己是不會戴的。
岑尋枝幫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墊在下巴下面,露出幼崽帶着紅暈的小臉。
“誠實告訴我。”他說,“是不是在游園會那天,看見……他,戴了?”
一時不知該在小於面前用什麽稱呼來指代那個混蛋。
幼崽同他培養出了默契,還真心領神會過來。
小於有點兒不好意思,小手又抓住被角把自己埋進來。
過了好幾秒,裝鴕鳥的小兔子才重新回到新鮮氧氣中,磨磨蹭蹭吐出一個唯一的、至今沒變過的稱呼:“……Papa戴。”
岑尋枝已經不再對這個鬧心的稱呼嫌惡得直皺眉了,就像說什麽也非得叫自己mama一樣,大多時候軟軟糯糯的小兔子,總有那麽一兩個格外執拗和堅持的時候。
比如稱呼問題。
行吧,愛叫什麽就叫什麽,反正也不是叫了爹媽就能代表什麽,或者改變什麽。
不過,和自己猜得差不多,小家夥想要這個耳環的初衷,還是認出了家裏這個和邊臨松的一樣。
小於要耳環,不是想戴或者如何。
他想要的,是知道為什麽這兩個會一樣。
為什麽一個珍重地戴在耳朵上,另一個随意地扔在落灰的角落。
想知道有沒有那麽一天,一對耳環,還能再見到彼此。
面對德爾塔異獸千軍萬馬來襲時,都沒皺一下眉、有半個“怕”字的岑尋枝,此刻竟有些畏懼于與孩子過于澄澈的目光對視。
他在那裏看見了如影随形的過去,和面對過去時懦弱的自己。
岑尋枝伸手蓋在小兔子的眼睛上:“……睡吧。”
*
夜半,幼崽忽然驚醒,睜開眼。
他感覺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氣場,或者叫磁場。
非常強大的、從未接觸過的精神力波動。
小垂耳兔還太年幼,對自己和植物的溝通能力,以及能舒緩監護人精神力的治愈力,其實并沒有系統認知。
那是他被命運賦予的、與生俱來的東西。
不需要學,不需要刻意使用,極其自然地在指尖流淌,在話語和笑容間彌漫。
因為一切都是自然發生,崽崽不僅沒有刻意感知自己的,也基本不會留意別人的。
除非已經強烈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比如岑尋枝的應激發作。
也比如今夜,就發生在秘密花園裏。
……秘密花園!
兔兔小衛士沒忘了mama交給自己照料絨絨草的任務,若是有一個非常厲害的人出現了,他得趕快去保護它們才行!
幼崽小心地從監護人臂彎中鑽出來,現在睡前小於會進行一段時間的療愈,然後岑尋枝就能整晚進入深度睡眠,輕易不會被吵醒;而小孩兒的動作又放得很輕。
他拎起拖鞋光着腳悄悄離開卧室,到外面才重新穿上。
更深露重,夜色如水。
小幼崽披着月光走進秘密花園,原本随着晚風輕輕搖晃的絨絨草們見到它立刻興奮地揮舞起來,一個個伸長枝葉想來摸摸他。
小於像個走紅毯的明星,這邊也要揮揮手,那邊也要握握手,才能讓它們的歡呼尖叫勉強停息一些。
他走進花園深處。
滿園的月色與植株的光亮中,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裏,正俯身溫柔地聞着草葉兒的香氣。
那人聽見崽崽的腳步聲,轉身,笑微微地彎下腰。
“你好呀,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