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現在小於知道了,這位小鳥朋友的大名叫做紀攸,有很多不同的小名,比如醫生叔叔會叫他九九,mama好像是叫他小九,據說他的那位飼養員還有別的稱呼。
小鳳凰問小兔子,想要叫自己什麽。
幼崽對“小九”這個名字還停留在那個看不起自己的九姐,決定還是換一個。
他仰臉望着飛得高高的鳳凰:“我可以叫你小鳥嗎?”
紀攸飛過來,落在他面前,彎彎眼睛:“可以呀。那我也接着叫你小兔子啦。”
他們交換了稱呼,很原始,但也很高效。
外面天已經蒙蒙亮,睡到一半被秘密花園的光晃醒的休斯坐在沙發上,懶懶散散打了個哈欠:“九九,你準備維持這個樣子還是變回人形?”
紀攸:“啾啾,啾啾啾。”
盡職盡責的小兔子翻譯官:“‘先這樣,因為要給枝枝一個驚喜。’”
休斯:“那你看出來小崽兒的耳朵是怎麽回事了嗎?”
小於也跟着看向紀攸。
他同樣很想知道,為什麽所有的小兔子裏只有自己不能化形呢?
是因為吃得不夠多,沒有長得高高壯壯,太弱小了嗎?
鳳凰似乎是看出了小家夥的憂心忡忡,回答并不是對着休斯說的,而是對着小於:“你知道嗎,有的時候和別人不一樣,并不是因為我們不好喔。也許是因為,我們有不一樣的本領,要承擔和大多數人不同的命運呢。”
他的用詞并不深奧,但很玄妙,對于三歲多的小幼崽來說還是太高深了。
Advertisement
不過小於還是捕捉到了關鍵信息:“小鳥也和別人不一樣嗎?”
紀攸問:“休斯跟我提過,你有爸爸媽媽,還有很多很多兄弟姐妹,對不對?”
小兔點頭。
的确是兔丁興旺的一大家子,不過,他也沒有從那兒感受到什麽親情之愛。
紀攸的琉璃瞳有幾分落寞:“我沒有家人呢,我是我們族群遺留的最後一只。我長大的森林裏,不僅鳳凰,連其他小鳥都沒有。我小的時候也很孤單,羨慕別人有爸爸媽媽,而自己總是孤零零的。”
每個孩子在聽故事時都會入迷,也都會急急地問:“然後呢?”
鳳凰瞳彎彎:“後來呀,我就撿到了我的飼養員,離開森林跟他去了帝國的母星,就有了很多好朋友。”
小於聽着,好像和自己有點兒像。
他被監護人撿到,留在了聯邦首都星,認識了梁施叔叔、機器人管家、fufu哥哥、程阿姨,還重逢了漫漫姐姐。
他們都一樣,離開孤獨的泥沼,擁抱了幸福的新生活。
鳳凰看着懵懵懂懂的小幼崽,就像是看見了孤雛時的自己,心念一動。
他重新變回人形,蹲在小於面前,心疼道:“小兔子,我可以抱抱你嗎?”
雖然小於還沒有從紀攸講述的故事中回過神、搞清楚和抱抱有什麽關系,但兔兔是很喜歡貼貼、幼年也缺乏貼貼的小朋友,欣然答應。
紀攸沒有像KFC那樣直接将小孩子抱起來,而是半跪在他面前,傾身向前,柔柔地将幼崽圈進自己臂彎。
小於感覺到鳳凰的下颌貼在自己的肩膀上,這樣的肌膚接觸叫他體會到了對方流動的悲傷。
男孩不明白,為什麽抱抱會難過呢?
不管怎樣,好朋友不開心的時候,要安慰才是。
他擡起手,學着以前爸媽哄五哥的樣子,輕輕拍了拍紀攸的背,還喃喃着:“不哭不哭噢,不哭不哭,乖寶寶不哭。”
那是以前他最想要的愛。
如今,也可以主動分給別人啦。
紀攸原本還沉浸在心疼小家夥、以及想起自己雛鳥時期的情緒低潮中,眼圈都紅了,被這麽一本正經地哄,破涕為笑。
他松開小垂耳兔,捏捏軟嫩嫩的小臉蛋:“謝謝你呀。”
小於眨眨眼。
小鳥朋友和他認識的其他人,好像都不太一樣。
溫柔,輕盈,潔白,好像随時可以揮揮雙翼,飛去很高很高的地方。
這就是人類和神禽的差別嗎?
說到翅膀,鳳凰突然一怔,随後金光嘩啦彌漫,在幾秒鐘之內又變回了小鳥。
這一次比之前的還要迷你,成了只連小於都能放進手心裏的、真真正正的小奶啾。
奶啾拍拍翅膀,急速向着屋頂飛去。
最後把自己藏在了吊燈後面。
小兔子吓了一跳,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随即耳朵翹起來,聽見了熟悉而細微的動靜。
轉頭,正巧看見卧室門滑開,監護人乘着輪椅從裏面出來。
诶?
小鳥為什麽要躲着mama?
他們不是很久沒見的好朋友嗎0.0
另一邊,岑尋枝怎麽都覺得眼前的景象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首先,向來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舍得起床的休斯,此刻出現在客廳,雖然歪在沙發上一副睡不醒的樣子。
其次就是小兔崽子了。
小於坐在休斯身邊,夠不着地的小短腿只能懸空,雙手放在膝蓋上,一臉乖巧:“Mama早安~!”
看起來很正常。
這種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小孩兒見到他,無論何時何地,向來是要立刻到他身邊,而且是用跑的。
今天怎麽這麽克制?
“岑小於。”他問,“怎麽起這麽早?”
喊全名,就意味着心情不太妙了。
可小崽子還是一臉“我是全世界最乖的寶寶”,眨巴眨巴大眼睛,罕見的,居然不回答他問題。
以及仍是坐在那兒,沒有過來。
……反了天了。
難道孩子這麽快就已經到叛逆期了嗎?
本以為還會再過些年……
岑尋枝既有些微的惱意,又有說不上來的挫敗感。
就在這時,他眼前一黑。
有誰從背後蒙住了他的眼睛。
——有人偷襲!
岑尋枝肌肉驟然緊繃,根本無須思考,從軍校到戰場多年的訓練和經驗教訓都在敦促着他的本能立刻做出反擊,捏碎膽大包天的偷襲者的骨骼——
直到陌生而熟悉的嗓音柔柔響起:“猜猜我是誰?”
一句話。僅是一句話而已。
一段聲音,将他瞬間帶回了幾年前滿目瘡痍的黃昏曉星。
晦暗逼仄的天空下,破碎流離的大地上,他見證過太多,失去太多。
但也得到了一些。
本以為絕望的長夜将永無盡頭,直到金光熠熠的小鳥兒從不知名的遠方來,銜來光明和希望。
此前橫生的戒備和怒意消散得無影無蹤,岑尋枝平複心跳,“啧”了一聲:“放開,別鬧。”
語氣仿佛責備,可又是溫和,甚至帶着點兒寵溺。
小鳳凰依言松手,轉到他面前咯咯笑着:“我沒有呀,我都沒讓你繼續猜了,是不是很乖?”
“嗯,乖,你最乖。”岑尋枝敷衍道,“怎麽突然來了,也不說一聲。”
“不突然呀,我可是上周就跟你們說過啦。”少年的鳳凰瞳剔透明亮,“好久不見,枝枝。你一切都好嗎?”
一切……都好嗎?
岑尋枝看向那邊滿臉“看,是驚喜吧”的小於和休斯,還有聽見動靜從樓上揉着眼睛下來的漫漫,以及火急火燎從休眠艙出來的KFC。
除了在家的這幾個,他的生活中還多了頻繁拜訪的梁施與程,以及吉尼母子。
就像他之前某天晨起時突然發現的,他好像突然擁有了一個吵嚷、煩人、又叫他忍不住挂心的大家庭。
很多很多的情感,很多很多的愛,如同冰川融化過後的洪流,自四面八方源源不斷湧來。
而他已然深陷其中。
“嗯。”他的嘴角彎出柔和的弧度,“一切都好。”
*
“所以,你覺得是什麽原因?”
岑尋枝問。
他們在花園裏曬太陽。不是有絨絨草們的秘密花園,就只是普通的那個。
曬太陽是好習慣,但也只有有閑情逸致的人才會去做;過去KFC把這個小院子打理得漂漂亮亮,岑尋枝卻連來坐一坐的心情都沒有。
現在,什麽都在改變。向着好的方向。
岑尋枝和休斯都坐在KFC準備好的桌椅那兒,唯有紀攸坐在籬笆上。
那裏看着可不是什麽舒适的地方,當事人倒是悠然自得。
他是鳥兒,總喜歡停歇在高處。
紀攸沒有正面回答問題,望着不遠處:“他們看起來很開心。”
垂耳兔小姐弟在花叢裏追蝴蝶,他們都很輕,也很小心,不會踩壞花草。
有一只藍閃蝶落在小於的鼻尖,吓得小兔子一動不動,僵在原地。
漫漫躬身,像一只即将狩獵的貓那樣從另一個方向悄悄地、悄悄地接近——躍起——撲——
蝴蝶飛走了。
小姑娘很洩氣,更小的男孩兒反過來安慰她:“不要緊呀姐姐,我們還可以再看別的!”
漫漫覺得有道理,兩個孩子又追逐下一個目标去了。
KFC端着飲料與小食的托盤,放在桌子上。
紀攸低頭看向岑尋枝:“一定比在原來的家庭要開心。”
休斯道:“但他們總不能一輩子這麽躲藏下去。咱家的小崽兒先不談,那個小丫頭本來可是能收起耳朵、自由出現在外面的,現在叫她反過來遮遮掩掩,一定很不習慣——九九,我想,要是有辦法,還是得讓他們收起兔耳朵來才行。”
岑尋枝:“……什麽時候成你家的了?”
休斯:“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嘛。”
鳳凰聞言,沉默不語。
他同樣不是人類,也曾有過在人類世界如履薄冰掩藏真實身份的經歷,有過一時無法恢複真身或人形的恐慌,最能理解總要「躲藏」的苦楚。
那邊的小兔子們還年幼,沒有見識過太多來自世界的惡意。
好在,他們都有各自的堡壘,能在真正長大之前,将他們完好地保護在裏面。
“兔子妹妹的情況比較簡單,既然她以前可以完全化形,那麽現在也只是受到絨絨草的暫時影響,晚點兒我會用靈力幫她探查一下。”紀攸的眉心擰成小小一個結,“但是兔寶寶的……就比較複雜了。”
休斯剛喝了口葡萄汁,差點把自己嗆着:“等會兒,你叫他們什麽?”
“兔子妹妹和兔寶寶呀。本來我都是叫小兔子的,不過發現有點兒不好區分,所以改了一下。”小鳳凰笑眯眯,“是不是很可愛?”
休斯扶額:“還真是你的風格……好,我不打斷,你繼續說。”
紀攸斂起笑意,看向旁邊那個:“枝枝,我覺得,只憑我一個人的力量做不到。”
岑尋枝挑眉:“你可是神禽。連你也做不到,還有誰可以?”
“唔,嚴格來說并不是‘誰’,而是……”紀攸沒說完,直接一轉話題,“枝枝,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岑尋枝問:“什麽?”
鳳凰雙手撐在籬笆上,晃了晃腿,風吹起他長長的發絲:“你記不記得,在黃昏曉星,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補充,“其實應該是說鹽鹽的。”
岑尋枝沒有忘。
那時的他還是岑大校,是黃昏曉星戰地總指揮官,一切資源分配方式都以盡可能讓更多人活下來的目标和劃分方法為優先,無法贊同紀攸執意要救一個奄奄一息的幼兒的執拗舉動。
在他看來,那孩子根本活不過三天。
岑尋枝不贊成紀攸救她,與其說是沒有“性價比”,不如說早已預見少年會因為她的離去而痛苦。
所以他跟他說,「選擇和他人結成一段關系,就是選擇一段注定的悲傷。」
沒想到那個命在旦夕的孩子活了下來,也沒想到,紀攸一直記得這句話。
“你曾經打定主意,不再同任何人擁有長久的羁絆,就是為了拒絕任何壞結局的可能性。”紀攸看向小於的方向,“那為什麽,現在又為自己埋下了悲傷的種子呢?”